姚都沉默了片刻,然后眼神幽幽地转向她: “这么说,长赴也已经知道了?” 周辞:“……” 周辞毫无诚意地遗憾道: “大概是的。也就是,大执学现在知道当初你偷看他洗澡了。” “那又如何?” 姚某人厚脸朝天,懒洋洋地倚在车门上。 “现在什么都看过了。就当是提早看看——早看晚看,不都得被我看么?” 周辞道: “那怎么能一样?毕竟你当初可是披着一只无害喵喵的壳,这属于欺诈。也就是说,从大执学的视角来看,上君不好意思自己偷看,只好伪装成一只喵喵看——如何,听上去是不是更猥琐了?” 姚都:“……” 姚都抱着臂,静静地看着小路的前方。 在某姚姓上君的授意下,马车在雨后的山林间挪得不紧不慢,与身后一片狼藉的南和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长赴再回临师,” 姚都轻声道,“想必又得被扔进那个黑布隆冬的祭司府。” 周辞:“我倒是奇怪,你竟然肯把人借给赵梁?” “哪儿是我肯借?” 姚都无奈地捂头,“他自己要去的。” “他要去,你就让?” 周辞压低声音,笑道。 “我看你这样子,不仅准了,而且还没生气?” “谁愿意将自己这一辈子活得不清不楚呢?” 姚都收了谈笑的神色。 “或许有人会。但他和我,都不会。活在他人编造的谎言中,坐在谎言堆砌的神座上,这样的一生,到死都是一笔糊涂账。我亲自闯入南和,看到的不止叛乱。昨日我登上了对面那座山,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对南君神座的质疑,看到了另一群人被神座埋葬的骸骨……我看到了真相,尽管真相并不令人愉悦。但至少我看见了,我也即将为此做一个了结。我想——他也有同样的愿景。他这样一个,怕麻烦、恶争斗的人,想要再次回到此生痛苦的起点,无非是想要为自己做一个了结。” 周辞看着她: “他回临师,会做什么?” “他会回到赵梁,为人间神官的神座送终。” 姚都吐字清晰地断言道。 周辞试着轻声诠释道: “让赵梁数十代的祭司传承断绝在他的手中。就像你一样,你会在你的时代里断绝南君百千年的一脉传承?” 姚都颔首,露出一个显然心情不错地笑意。 周辞望向对面烧秃一片的山: “所以那天,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姚都笑意一僵,轻叹一口气。 “林添靖的……试验。” 她缓声道。 “你方才说了,那种南明山生长的药草能催发南君一脉化形,而旁人误食了,则无事发生。如此说来,这倒像是南君一脉的‘独特之处’,仿佛真的是一种生而为王的鉴别特征,而南明山一系列传闻,也因此药草,变得似乎无懈可击了起来。” “不错,表面上,的确如此。” 周辞顿了一下。 “不过我有一个猜测——我先听你说。” 姚都:“林添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私藏了整整一院私宅的典籍——我怀疑甚至比长赴那儿的还多,等长赴回来,我直接把抢来一整栋拉走,全当礼物送给他……咳,林添靖对南君之位有企图,首要任务就是破除‘南明山传闻’的阻碍。所以,他在想办法模拟出一座‘南明山’。” 周辞的眼神描过对面山林间隐隐的迷雾。 “于是,他首先尝试在南明山以外的地方,种植那种药草。他成功了,这些草在他这儿虽然长势堪忧,但奈何他舍得投钱,硬是拿钱喂出了这么一座山来。药草种成了,迷雾也随之产生。可以说,他‘复刻南明山’的目的,几乎已经实现。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药草与化形之间的联系。” “是。” 姚都嗤笑一声。 “于是,就有了拿我试药的举措——谁也没想到,那药草竟然真的能让我化形。这样一来,他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证明,药草不止能让南君一脉化形,而其他人——主要是他自己,也能化。” 周辞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 “……你说他在,试验?” “不错。” 姚都声音凉下去。 “正常计量,除我以外所有人吃了都没事。于是,他在想是否能加大剂量。这种吃了以后说不好后果的东西,他怎舍得拿自己试?所以……他在对面那片现在被烧秃的地方,建了一片长屋,里头的人……” 周辞抬手: “……且慢,你不愿说,那就不说了——咳,我也不是很想听。” 姚都挑眉看她: “你猜到了?” “……我大概能猜到强行提炼剂量的后果。” 周辞道,“其实,那种药草本身就只有你——和太上君,吃了之后有化形作用。至于提炼浓缩药汁,那是在通过人力倒行逆施,结果……必然不会太好。” “照你这么说,我这一脉当真是生而为王?” 姚都毫不犹豫道。 “我不信。你还查到了什么,告诉我。” “纠正一下,主要是大执学查出来的。” 周辞坐正了。 “你家那位的猜测是,远古时代诸兽更迭至今,各有祖类所属,是以原本应当存在诸多种类的草木灵物,和今天的南明山药草一样,能催发不同祖类的人形化形。然而最终保存至今的,却只剩了南明山药草一种。” 姚都垂眸: “所以,并不是药草决定了谁能为君,而是在千年更迭中,只剩下了这一种药草。” “不错。” 周辞道。 “至于个中缘由,或是天灾,或为人祸,谁说得清呢?你那位大执学倒是有诸多想法,我讲不好,你等他回来,让他给你讲。” 对面的山上起了一阵风,薄薄的迷雾与水雾交织,在山间丝丝袅袅地流动,此时飘到了光秃秃的半山间,逐渐将那片焦土笼罩。 “我已经命人在查了,确认那些……被拿到长屋中的人的身份,然后妥善安置亲属。” 姚都默默地消化完这些,轻嗤一声。 “我算是知道,陆万宜为什么会被林添靖误导了。感情那姓林的自己也是个追着歧途一条路死磕到底的主。” “要下雨了。” 周辞遮着眼,看了眼天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在质疑和思考‘神座’由来和意义的人。” “他们的确是。但是,” 姚都手背上刮过一丝细雨,山雨的冰凉透过了她的肌肤,她将雨水轻轻拂去,一字一顿道。 “却并不值得敬佩。我不想知道他们有怎样痛苦的过去,怎样难言的苦衷。我只知道结果——他们在自己脑子一团糊糊的情况下,做着与‘神座’创始者一样的事。用自己误解出的理论,拿一群人的人命去试验、去堆砌。” 周辞撑着下颚: “你觉得,执学此次去赵梁,能做到哪一步?” “最多,能把祭司这不人不鬼的鬼差事从此给抹了。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再要往前一步,赵梁皇帝也不许啊。抹了祭司,相当于将祭司权柄全部交给皇帝,他当然乐得接受;可若是彻底抹了祭祀信奉,别说赵梁皇帝了,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也决不同意。” 姚都话音一顿,望着雨帘,露出一个奸猾的笑容。 周辞:“……” 周辞:“赵梁那个什么郡王,叫什么?哦,赵斏。恭贺这位赵斏,他要倒霉了。” 姚都眼里放光,搭着周辞的肩膀: “我明天不是要去赵梁么?本来打算接了人就回,没想带什么礼物。现在我这一想……不能失了礼数不是?我这就去林添靖那个私宅,誊点薄礼,给他们捎过去。” 细雨渐渐密集起来,“噼啪”地落在山林间,盖住了山间行客不怀好意的低笑私语,为群山镀上了一层空灵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倒数第三章 ~ 感谢阅读~!
第38章 旧地 这是一个广阔却凋敝的城池。 临师。 鳞次栉比的高低瓦舍在笔直的道路两侧铺陈,屋檐角的灯笼被蒙上了暗淡的灰黑。大到商户小到民宅,要么门户紧闭,要么门户将开不开地半掩,原该人头攒动的街市上空无一人。 如果程与能自由走动地话,他就会发现,这个地方,他大约快要认不出了。 一队戴甲军士小跑而过,带起一阵冷风。 道上堆积的枯叶无人洒扫,此刻被不安地掀了起来,露出路面上雨水洗涮不掉的血渍。 “知道吗?新皇登基了——” 小声的议论声从路边半掩的院门中传来,还伴随吸溜面条的声音。 “前儿个死的那老皇帝,据说还跟南域的逆州勾结,啧啧……” 面老板往大锅里扔了一坨生面: “嘘!不要命了,管住你的嘴!” “这年头啊,皇帝换得比衣裳还快!我身上这身儿,还是当年祭司换任那天穿过的。一眨眼,皇帝换了两茬,被换掉的祭司又迎回来了,嘿!” “听见了吗?街上现在没人敢喧哗,祭司府那头的礼乐声听得一清二楚!” 隔着几条街,青铜的嗡嗡声,竹排的吱嘎声飘了过来。 那几个老掉牙的乐器,总有本事将任何曲子奏成沉闷的祭乐,叫人听出其华丽庄重,却听不出这曲子原本是什么样。 “啧,讽刺。” 人们摇摇头,悲叹完大人物的不测风云,各自低头嗦面。 祭司府大门正中,描了金粉的匾额依旧崭新,被黑沉沉的院墙衬出几分鬼气。 门前那辆玄黑的马车上,一时待了三个人。 留着白胡子的御医一只手还搭在大祭司腕上,一手就忍不住去抹额头上的汗。 “大夫。” 归来的大祭司惨白着脸,面色神色却一派云淡风轻。 “你的手,可比我脉还抖得快。” 老御医吓得把手一缩,赶紧向旁边一人作揖。 沈本沉着脸: “如何?这本是慢性药,五日服一回解药便可保无虞。为何大祭司的身子不行?” 作孽啊…… 老御医心里暗道神官恕罪,一面瑟缩地伏在地上: “回沈大人,大祭司身上本就带着旧疾,不能这样糟蹋啊……” “糟、蹋?” 沈本轻声道。 老御医吓得头也不抬: “不、不敢……” 沈本:“张御医,大祭司是被赵晟驱逐、暗害成这样的——你记住了,管不住嘴,就不要长那块舌头了。” 张御医伏在地面不住颤抖。 沈本:“说,怎么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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