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见前路来势汹汹一堆宦奴,拔腿便跑,跌跌撞撞过了两个角门,遇上龙撵。 神宗皇帝下龙撵追问缘由,小世子道两位殿下强迫他食掺了尿液的圆子,起初两个小殿下不承认,神宗帝一吼,立马乖乖交代实情。 神宗帝罚两位殿下去跪祠堂。 婕妃颜妃自雪天撑着伞过来说情,颜妃哭得满脸水光,拉着十殿下受伤的手给神宗帝看,小世子便一道被罚跪祠堂。 祠堂内唯设一个牌位,乃虞太~祖。 虞太~祖乃承虞国开国始皇帝,一生无妃嫔子嗣,后禅帝位于胞弟,崩殂于一株绿颚梅下,死后手中握着一粒朱砂。 那粒朱砂偏邪性,凡靠近者,便恸哭不止,后人称之泪朱砂,被安置宫内祠堂。 神宗皇帝罚跪三位后辈子嗣,是要他们来向虞太~祖仙灵请罪。 祠堂阴冷,且里头搁着勾人恸哭的泪朱砂,婕妃颜妃便集聚一众宫妃,跑去皇帝面前求情。 不多时,两位小殿下被接出祠堂,无人管小世子,更无人通报他皇帝赦免两个小殿下,亦赦免了他。 小世子便孤自往祠堂跪着。 牌位前的玉匣内,朱砂泪翼翼生光。 小世子抹掉眼梢的泪,忽觉心口一阵灼烧,玉匣内的朱砂似发出沉闷兽吼声,他吓得后缩几步,朱砂泪的光晕愈发鲜亮,耳边萦绕着说不清的异兽咆哮之音,小世子吓得跑出祠堂。 — 小世子往后妃的寝宫各住半月,已轮了四宫,未有一个宫妃善待于他。 食得是残羹剩饭,房内烧的是最低等奴才用的霉炭,即便最劣的炭亦不给足,他尝尝后半夜被冻醒,然后抱着用旧的锦被缩至角落,一点一点等天亮,等翌日的太阳。 有的后妃嫌他晦气,不肯同他一道用膳,更不许他进主屋,遥遥瞧见他便拿帕子掩鼻躲远,有些后妃则会做些面子,若见皇帝在侧,便亲热地拉起他的手道一句手怎这般凉,然后取来火笼给他暖身。 自小世子住进后妃寝宫,皇后那里每日都有妃子寻中宫诉苦,道小世子实在不好养,常与宫内小殿下闹矛盾,担心晦气过给小皇子,影响了将来的运道。 皇后乃神宗继后,小世子同她并无血亲,再加上皇帝一直对先皇后念念不忘,常将她同亡后相比,先皇后的骨血她怎会善待,于是皇后便同神宗皇帝商量,辟个荒废的宫苑给小世子独住,点了三个宦官去伺候。 神宗帝念在小世子好歹乃自己的外孙,再是不喜,亦许他同各殿下宗亲子嗣一道入太学院进学。 不料小世子过目不忘,聪慧异常,羞煞阖宫殿下及宗亲后嗣。 小世子所居的清河苑,每日都有殿下去寻茬。 被褥里放虫蛇蝎子,茶壶里放秽物,写好的课业被撕毁烧掉,他已见惯不惯。 清河苑有三个轮值太监,各殿暗中嘱咐,不准善待世子,三个太监亦不给小世子好脸色。 小世子从不使唤他们,三个宦臣倒常使唤小世子干活,且越发变本加厉,从沏茶倒水擦桌扫地,到给老宦奴打洗脚水。 若有一日小世子忘了给老奴打洗脚水,便被老奴紧跟其后喋喋不休一整日,害他无法读书写课业。 八殿下说得对,承虞宫人人都道他一声世子,但未曾有一人将他当主子。 有一位新晋的美人,路过清河苑,瞧见宫苑内,小世子给老奴恭恭敬敬倒茶,那妃子打苑口斥责老奴两句,翌日,美人便被降品罚跪。 不知是哪位后妃从中作梗。 又一次下堂回宫苑的路上,十殿下八殿下七公主将小世子拦下,小世子拒绝十殿下抄他课业,被推至污水洼,他方站起,又抬腿将他踹倒。 其实,并非世子小气,不许人抄他课业,只是他每每借出去的本子,都回不来,因此常被夫子责罚。 十殿下掀袍挎腿,狞笑道要小世子打他胯下爬过,否则便去求父皇罢了他去太学院的课。 跌在水洼的小世子,忍无可忍,只觉心口处一阵烧灼,他起身扑去,一口咬在十殿下的脖颈,险些撕掉十殿一块肉来,一旁的两位殿下几位宦奴拉亦拉不开。 小世子那日吸了不少血,直至十殿下痛嚎晕倒。 匆匆赶来的颜妃一脚将小世子踹翻,令人掌掴一百。 打他的那人,正是不日前,打清河苑路过,为他讲话的美人。 美人下手极重,打得小世子鼻下唇角渗出不少血,整张脸肿得往外渗血丝。 美人打完之后便走,眸子凉冰,不含半点温度。同那日宫苑门口替他说话的美人,仿似并非同一人。 一日后,罚跪的小世子,再见那美人打清河苑路过,瞧也不往里瞧一眼,身上衣饰金贵了,似升了品。 十殿被吸了不少血,躺了一日一夜方醒,宫内又传出小世子乃妖胎的传闻,两岁时便吸娘亲的血,眼见着愈长愈大,指不定哪天变身为吸血的妖物。 神宗帝退了小世子的学,禁足清河苑。 三个宦奴见小世子彻底失了依仗,得罪了颜妃,迟早就是个死。想着不多久,连这个世子称谓也会被褫夺罢去,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不止让小世子给他们打洗脚水,且逼小世子给他们洗脚端屎尿盆。 世子不肯,老宦奴不敢动手,怕留下虐待世子的证据,便故意将门窗上了锁,让小世子往院中冻了一宿。 缩至朱墙石榴树的小世子,瑟瑟发抖唇色青白,只觉心口的烧灼感愈发强烈,满腔愤意,欲喷薄而出,他甚至想吸血,吸活人血。 吸了十殿下的血,拧下颜妃的头,杀掉所有欺辱过他的人,整个皇宫片甲不留。 三日后,出征西凉国的廖国师班师回朝,承虞宫大摆功宴,昶春台灯火璀璨,到处是靡靡乐声与蹁跹舞姬。 入了夜,三位宦奴听闻昶春台派发点心,前去瞧热闹,小世子趁机走出清河苑,耳边依稀有丝竹欢笑声传来,他漫无目的走着,正于禁足期间,他私自出宫苑或许会被罚,但被罚又怎样,反正他的日子每日都很糟。 不料燕子湖边,邂逅脖颈裹纱布的十殿下,小殿下瞧见他先是一愣,继而厉声吩咐身侧两名护卫将他捉下。 小世子拔腿便跑,被紧追不舍的护卫追至湖里,他扑腾的小胳膊小腿,一直往深处游。 直停至半开的荷花丛中,以荷掩身,不敢上岸。 夜里湖水寒凉,小世子泡得一双小腿抽了筋,他仰跌水面,挣扎着沉下去。 腥臭冰凉的湖水,灌入鼻孔喉咙,他愈发感觉绝望窒息,倏地一道紫光萦上他腰身,伴着破水声,小世子被轻轻放至一张巨大的紫色荷叶之上。 小世子眨了下沾满水渍的长睫,身侧是一朵开得异常艳丽的紫莲,颇清淡的一道女音,打紫莲内传出,“小孩被欺负了,既是有缘,我便帮一帮你。” 托着他的荷叶倏然卷起,将寒风挡消,“今夜你便睡在这吧,我护你。” 岸上擎着火把的侍卫,仍在搜寻小世子的影子,小世子连夜未曾睡过好觉,一阖眼,便睡去。 醒来,躺在岸上,身下是一张巨大的紫色荷叶,而湖中的那朵紫莲,再寻不见。 — 几日后,方过两岁诞辰的十五殿下病重,十五殿乃胎生心症,御医道有个药方,可愈十五殿下的心疾,但需皇家血脉半心为药引。 十五殿下的母妃正是颜妃,便将主意打到清河苑的小世子身上。 小世子虽不洁,但毕竟体内留着公主血脉。 神宗帝觉得有些残忍,颜妃又将小世子吸十殿下血的事例拿出来,道这孩子定是妖孽转胎,趁其未长大诛之,乃李氏皇家之幸,承虞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神宗帝召来李氏皇家宗亲,召开族会,问询意见。 一个是宠妃之子,当朝皇帝的小殿下;一个是生父不详死了母亲且害李氏皇族蒙羞的小世子。 如何抉择,再简单不过。 李氏宗亲全数赞同牺牲小世子,换取十五殿下康顺之身。 此次宗亲会议,被清河苑中的小世子探得。 他不知何时,有了异能,心口上印出一朵似火似莲的花盏,只消将手掌触及心口花盏,阖了眼,便能探得整座皇宫内发生之事。 国师府的书房灯火葳蕤,廖深行自护卫长风口中得知,神宗帝决定剜小世子半颗心,为十五殿下做治愈心症的药引。 此事,却是残忍。 但并非他一国之师职责范畴内之事,可以说是李氏皇族权衡利弊作考量后的家事。 他本不愿参与,这几年他作为出兵西凉国的军师,一直留在国之边境,折回天阙皇都,却听得嫡公主的小世子,于深宫夹缝求存,活得十分艰辛。 毕竟是个孩子,他亦不愿侍奉凉薄至此的李氏皇族,便连夜进宫面圣,送了一株治愈心症的仙丹,救下小世子性命。 小世子不便留在王宫,廖深行提议将小世子送去仙山修行。 神宗帝准了。 当夜,廖深行去了趟清河苑瞧小世子。 小世子已歇下,瘦弱的小身子缩在有些脏污的锦被里,拳心紧握,眉首微簇,梦中亦不安。 廖深行默默退出寝屋,院内,长风蹙眉道:“主子可否闻得邪煞之气。” 廖深行颔首:“那孩子身上的。” 长风:“那主子打算……” 廖深行踩着深雪,望着宫檐的红月,叹息一声:“杀了省事……可又不忍。” 院中脚步声渐远,小世子睁开眼睛。 清澈眸底,静无波澜,他仿似活着,又仿似早已死去。 — 翌日,廖深行亲自迎小世子出宫门。 六岁小童面色惨白,羸弱至极,又饿又乏,仍坚持不停向前走,似是担心身后宫门奔出护卫,重新将他捉回去。 廖深行候在宫墙马车旁,将行至身前的小世子抱上车。 自承虞宫门,一路行至天门派入口,小世子抿着双唇,一句话都没说。 廖深行隐隐见他身上有怨煞之气,又忆起小世子的卦象,担心日后成祸患,不由得暗中捏诀,袖下双手缓缓氤出一团杀光。 垂首的小世子极其敏锐,似意识到危机,一双乌黑大眼睛直盯着廖深行看。 漆黑眸底纯澈无辜,隐隐透着倔强与恐惧,廖深行又倏地忆起那个无所畏惧,敢入东海取赤凤珊瑚的嫡公主,不由得心下一软,偃去掌心杀意,启唇道:“你恨承虞宫的人,是么。” 小世子怔了片刻,点点头。 廖深行掀开车帘,外头是仙云穿梭,古松盎然,仙鹤翩跹的一副清幽景致。 或许仙门纯澈之气,能涤去小世子体内的怨煞之气,他转眸对视小世子,道:“你答应我,无论日后你成就如何,不杀李氏皇脉,我这便送你入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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