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内,简宁公主摩挲着隆起的肚子,轻语道你爹乃赫连氏,给你取何名字好呢。 除此之外,便探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廖深行凭小世子的生辰八字卜卦筮,问天机,竟得出空卦。 有此卦象者,要么是神佛降世,要么是大灾之星,以他的能力,不足参破。 廖深行面君,道出实话。 小世子无人照拂,神宗皇帝便将两岁孩童,交予举荷公主收养。 举荷不料,还未出阁的她,竟背了这般沉重的包袱。也难怪神宗会想到她,皆因简宁公主生前与她交好。 交好只是表面,实则是她各种纠缠嫡公主。她母妃地位低,又不受父君喜爱,年老色驰,她若不抱个靠山,于这深宫中将举步维艰。 但实则她一点不喜简宁,同为帝王之女,待遇竟有天壤之别。 简宁公主得太后皇帝青睐,得万民拥戴,能文会武,手持随时出宫的腰牌,潇洒恣意,而她们这些公主,吃穿用度皆是嫡公主挑拣剩下的,若想出宫看个灯会,都是极难。 更遑论,她一直暗恋的尚书令家段二郎,心仪简宁公主。 奶娘将小世子抱入举荷寝宫时,公主看亦不看一眼,只冷冷道:“你等好生照看便好,让这孩子离本殿远一些。” 四年后,举荷公主终于嫁入段府,成了段二夫人。 小世子的归宿,又让神宗皇帝头疼。 整个后宫,无人愿意收留小世子。众人避之不及,嫌这孩子不干净,晦气。 更有伺候小世子的嬷嬷传,小世子两岁那年,发了高热,米水不进,奶也不吃,只吸人血。 简宁公主连续七日割破手指,给小世子喂血,方捡回小世子一条命。 自那之后,小世子再未病过,当真稀奇,就连前两年宫内闹了斑疹伤寒的瘟症,伺候小世子的奴才婢子,全数感染身死,小世子却安然无恙。 她猜小世子体质异于常人,是因当年喝了不少人血所至,殊不知哪天小世子又喝起人血来。 方及六岁的小世子,站在漆柱一角,听着他的奶娘向各宫的门人絮叨。 奶娘待他不好,他从小便知,即便待他不好,至少给他饭吃,衣裳脏得不能再穿,多向奶娘说几次,奶娘亦会冷着眉眼去给他浆洗衣裳。 盘坐于榻的赫连断,脑中皆是那些前尘杂事,他本不欲去想,却不能自控,甚至掀不开眼皮。 站在客栈地板上的温禾,瞧见眼前画面一转。 深宫落了鹅毛大雪,青瓦覆了白,衬得朱墙愈发艳红。 小童儿身披旧袄,站至井口前,拧着井轱辘,吃力地汲了少半桶水上来,费劲地将桶中水倒入结了冰碴的木盆,因他力气小,每次汲取的水极少,反复五六次,才将木盆装的半满,他挽起袖口,蹲至地上浆洗盆中的衣裳。 井水冰凉刺骨,他冻得浑身发抖,唇色青白,牙齿直打颤,十根手指通红。 神宗帝披着狐氅,由身侧内侍擎了把龙骨赤伞,踏雪寻梅,路过此地,瞧见井口边浆洗的小童,他走上前默默看了一会,蹙眉道:“你好歹皇家世子,怎亲自浆洗衣物,仆从呢。” 小童转过身,瞧见是皇帝,深雪中跪下去,垂着头道:“前年宫中闹瘟疫,伺候我的宫人,染症死了,唯剩奶娘,现下奶娘病了,我只好自己洗。” 神宗帝揉揉发痛的眉心,像是对小世子说,又似自言自语,“成何体统。” 转身离开之际,吩咐身侧宦官,“宫里既无人愿意养他,便让他各宫轮住。” 画面又一转。 几位宫娥陆续将菜肴端上檀木桌案,一位满头朱钗的美妇,抱着火笼款款走来,屋门帘子掀开,卷进一缕风雪来,十来岁的小郎君吭哧吭哧跑进来,狐毛厚氅落了几重雪,妇人赶忙过去,将手中火笼塞给小童,“瞧你这小脸冻的,这一身的雪,下雪天竟跑出去野。” 丫鬟解了童儿的大氅,笑道:“婕妃方才没瞧见,八殿下玩雪玩疯了,同十殿下打雪仗,将十殿下打得连连直叫。” 八殿下任由奴仆给他拿热帕子净手,一脸得意道:“十弟弟平日看着凶,却不禁打,我一个大雪球拍他脸上,险些将他拍哭了。” “胡闹,好歹是你皇弟,若被他母妃颜妃晓得可不得了,颜妃脾性不好,当场骂你几句你也得受着。” “儿臣晓得,我们兄弟间的打闹,不至于惹恼颜妃,况且母妃一向同颜妃交好,颜妃日常夸我精神学问好,不会骂儿臣的。” “笨,还不是因颜妃受宠,我方与她交好,你多让着十弟弟,对你日后有好处。” 俩人走去满是菜肴的餐案,方落了坐,门帘自外掀开一道缝,小宦臣领着小世子进屋来,“圣上口谕,这半个月,将小世子交予婕妃养着,下半个月再去颜妃的颜然宫。” 小宦臣方退出帘子,八殿惊呼道:“李断。”望望母妃,“父皇何意,要让他住到母妃寝宫,还要同我们一道用膳,我可吃不下。” 婕妃拉着小殿的手,哄劝着,“只半个月而已。” “谁人不知他满身晦气,是个连爹都不清楚的私生子,我才不要同他一道用膳。不吃了。”八殿下扭头便走,掀了帘子跑进雪地中。 婕妃望一眼站至地上一言不发的世子,叹口气,走出门去。 小世子默默走至桌案,肚子已饿得咕咕叫,抬起冻得红肿的小手,去拿碧碟上的一块水磨糕,一道厉声自背后响起。 “将我们两位主子惹得吃不下饭,世子你倒好胃口。” 掌事宫女瞪了小世子一眼,继而吩咐身侧两位小宫人,“主子都走了,还不撤了饭菜。” 小世子望着冒气的饭菜一道道自卷着风雪的帘子撤去,他方慢慢踱回婕妃为他备下的东厢房。 东厢房内的炭火,熏得人直淌泪,后半宿,炭火燃尽,小世子被冻醒,只好抱着被子蜷在墙角。 眼看着窗花纸愈发透亮,小世子捂着饿得发痛的胃口,爬下床欲去小厨房寻些残羹冷食。 房门猛地被推开,八殿下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进屋后,先被屋内的冷气惹出个冷战,才缩着脖子道:“听闻你昨个未用膳,本殿心疼世子,一大早特意让小厨房给你熬了粥。” 小世子挨进几步,去接对方手中的热粥,方捧至手中,八殿下往里头洒了一把老鼠屎。 “好不容打小太监那要的,这碗粥你若喝下,日后本殿便许你一道用膳。” 小世子盯了掺了老鼠屎的热粥片刻,转身放至墙角小几上。 八殿下冷笑着:“有骨气,本殿看你能饿到什么时候。” — 一整日,小世子未吃上一口膳食,并非婕玉宫的下人未唤他去用膳,而是当他坐上膳桌,拿起筷子夹菜时,八殿下便用筷子将他方夹起的菜打掉。 婕妃柔声训斥几句,八殿完全不听,小世子便退出膳桌,回冷冰冰的厢房去。 好在雪后天霁,太阳暖烘烘照了一整天,屋内温度比昨日好上许多,否则只能供半夜的炭,暖不了小世子的后半夜,他又得冻得睡不着。 早上,他尚且缩在被窝里,窗户被猛地敲打几下,门外传来呼喊声。 小世子起身,披上有些脏污的袍子走出门去,十殿下一脸微笑,盯着他看。 “本殿听闻八殿虐待你不给你吃的,本殿仁慈,断不会做出苛待皇家小外甥之事,你随本殿回颜然宫,本殿那有方煮好的红豆圆子。” 小世子拳心抵了抵胃口,本不想应的模样,许是饿极,默了片刻,随上十殿下的脚步。 颜然宫内,颜妃还未醒,十殿下将人领至外厅,指着桌上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圆子,“给你的,吃吧。” 言罢,笑着走出门去。 玉碗内挨挨挤挤七八个糯米圆子,并不见老鼠屎,小世子端起瓷勺,舀了一个圆子,方要放入口中,听得窗缝有隐隐闷笑声传来。 “吃了没有,八哥哥他吃了没有,我个头矮瞧不见。” “要吃了要吃了。” “待他吃完,我们再告诉他里头放了十弟的尿。” 小世子左耳微动,将那些话听了去,他徐徐放掉手中瓷勺。 门被大力踹开,八殿十殿一道进门,十殿小脸一仰,怒道:“你怎么不吃。” 小世子未说话,只朝门外走去,中途被八殿下钳住袖子,“十殿问你话,你敢不答,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世子。你这个世子只是个称谓而已,阖宫上下,谁将你当世子了,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我们李氏皇家的脸都被你同你那不知检点的公主娘亲丢尽了。去,将那玉盏内的圆子吃干净。” 小世子面无表情,甩开对方的手,仍继续朝门外走。 八殿下占着身高优势,将人抵至墙壁,十殿下强行掰开小世子的嘴,一手舀起一勺圆子往人嘴里送。 小世子低吼一声,一把推开玉盏,十殿下冷不防后退几步,跌至地上,玉盏碎了,他的手按到碎盏,划出一道口子。 十殿立马嚎哭起来。 小世子趁机跑出门外,天眼见着阴下,不久又飘起雪霰,之后越发大起来,成片的鹅毛大雪降下。 他不知跑到何处,脚下一滑,跌到雪地上。 不知是哪个不受宠的后妃的寝殿,阶前无人看守,略显萧索,唯有旁侧木桩上拴一只看门黄狗。 黄狗侧卧,无精打采,是条将去的老狗,爪前的粗碟内搁着半块馒头,瞧上去硬邦邦,上头覆了层霜雪。 小世子一步步挨近,枯白的手抖着,躬身拾起碟内半块馒头,缓缓凑至唇畔,冻得苍白的嘴微翕,张口咬上馒头的一瞬,又停住。 小世子倏得蹲在地上哭起来,不闻哭声,泪珠却顺着面颊颗颗滑下,砸到雪地上,氤出一个个泪坑。 哭了会,他还是囫囵吞下了馒头,被噎着,捧了几口雪顺下,之后他抱着双肩,望着大雪纷纷扬扬洒在无人的宫道,眸底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解与茫惶。 — 温禾忍不住靠近,缩在大雪下宫门前,与一条垂垂老矣的黄狗挨在一起的小童儿。 李断,小九九的脸。 小九九与赫连断眉眼极像,还有赫连断对皇家李氏的恨。 那一刻,她断定眼前的小童儿,是赫连断。 儿时的赫连断。 风雪转换了下一副画面。 是三个童儿跪罚皇家祠堂。 外头风缱雪花,呼啸声打门窗缝隙传来,吹得壁墙连枝铜灯上的几簇烛火游来晃去,和着呼呼风声,仿似闹鬼一般。 三个孩子跪至蒲团,哭花了脸,八殿下十殿下哭皱了眉眼,一个劲拿袖子揩泪,小世子虽泪流满颊,面上却无甚表情。 十殿被划破手,领着一堆奴仆追出,欲将小世子追回去胖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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