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一眼赫连断身侧的小姑娘,龙王又道:“不如,君上同这位姑娘随老龙入龙宫暂歇,让老龙尽一尽地主之谊。” 赫连断不动声色瞧一眼身侧的蒜苗。 温禾颔首,“不如去尝尝东海一锅鲜。” — 龙王十分客套,于海底紫嬴宫,摆了丰富宴席,又请了四海最高规格舞姬乐团来助兴。 老龙坐至主位紫玉案前,任由一旁的鱼姬,往琥珀杯中倒满琼浆,他执杯站起,对贵宾席的赫连断深鞠一躬,“赫连君主降临东海,乃我东海之福,老龙敬君上一杯。” 赫连断动亦不动,一双眸子不知盯着何处。 龙王尴尬间,温禾端起赫连断身前盛满美酒的琥珀杯,“多谢龙王美意,这杯酒,我代君上饮了。” 龙王乐呵呵干了杯中酒,少顷,有个龟~头龟脑的半大老头,凑至龙王耳间说了句悄悄话,龙王顿时瞪大眼睛,亲自往琥珀杯中斟满酒,复又站起,朝一身简逸轻纱的温禾作揖,“恕老龙有眼无珠,不识君后,老龙自罚一杯。” 温禾顿时尴尬了,这下好了,名声打出去了,怕是以后走哪都被人暗戳脊梁骨,骂一句魔头的女人。 赫连断口碑极差,别人眼里的敬重,实则是惧怕。 如老龙这般的人,表面尊敬,不定背后怎么咒骂他们。 倏地忆起,霖泠师兄乃东海皇子,温禾执杯回敬,“龙王客气了,我与爱子有同门之谊,龙王既为一方霸主,又是前辈,理当小辈敬您才是。” 不知是否是她眼花,眼见着握住琥珀杯的手一哆嗦,龙王笑得一脸僵硬,“不敢不敢,老龙敬君后。” 老龙坐回紫晶榻,见赫连断根本不鸟他,便再未讨嫌的上前敬酒,只同看上去颇随和的君后互敬几杯。 温禾敲了会蟹壳,舀了几勺蟹黄吃,又瞄上水果。 海中的水果当真新鲜,尤其是海葡萄,晶莹剔透如披霜浸雪的内丹,先前霖泠师兄偶返东海,会带些海葡萄回少室山,每次都被师兄弟哄抢,她也只抢到几个。 现下,海葡萄摆满玉碟,她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葡萄,一双眼睛亦不闲着,直盯着前来贺兴的舞姬翩翩起舞。 赫连断见蒜苗不停往嘴里塞葡萄,吃完身前的一碟,又将手伸到他眼前的玉碟内,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朝人瞥去。 温禾感受异样目光,捏着即将塞入口的一颗葡萄,眨眨眼,“这是酸葡萄,你不爱吃的。” “你怎知我不爱吃。”赫连断沉声道。 温禾将手中葡萄递至对方唇边,“你保准不爱吃,不信尝尝,定酸的你当场吐出来。” 赫连断唇畔微翕,吞了对方递来的葡萄,嚼了几下,慢条斯理咽下,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温禾颇惊讶,“你不嫌酸?” 赫连断未答。 海葡萄酸得很,难不成方才那个是变异甜葡萄,温禾摘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酸得人精神,于是又捻起一颗葡萄送到赫连断唇边,见对方吞下,面上瞧不出任何不适。 于是,她给自己嘴里塞几颗葡萄,便往赫连断唇畔贴上一颗葡萄,难得的是,对方竟全数吞下。 温禾吃着葡萄,给人空盏前添茶,不由得再问:“你不嫌酸啊。” 对方果然不答,温禾笑眯眯捻起一颗葡萄,小声道:“我知道,因是我亲手喂的,无论什么都是甜的,对吧。” 赫连断并未吱声,一双眸子转至舞姬身上。 温禾不再管他,只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葡萄,倏觉一道冷气斜里扫来。 回首一瞥,是魔头的眼神。 赫连断尤带寒气的眼神往玉碟内的海葡萄上瞄一眼,温禾立马懂了,摘了一颗葡萄递到对方唇边。 赫连断张口吞下。 温禾一边白着眼给人往嘴里塞葡萄,一边嗔道:“不能自理的大魔头。” 舞姬退下后,上了一拨男伶,吹啦弹奏外带性感舞蹈,温禾瞧得津津有味。 东海的伶官,画风甚合她口味,清一水肌肉男,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胸肌腹肌人鱼线一览无余。 温禾双眸冒火星,边吃边欣赏,突然咯嘣一声,口中的海葡萄幻成了冰葡萄,险些崩掉她门牙,宴席舞台中央传来几道咔嚓声,数位弹奏兼舞蹈的男伶,自脚心起一寸寸幻成冰雕。 在座东海贵族阵阵疑惑声中,温禾瞅向身侧的赫连断,她丢了手中冰葡萄,重新摘了一颗鲜葡萄送到魔头唇边,笑弯了眉眼道:“夫君让他们撤下吧,我只喜欢看女姬跳舞,他们跳的不男不女,真是难看。” 赫连断长睫微颤,宴席舞台中央的男伶一寸寸解冻,诸位纷纷抱着乐器退出去。 然后,赫连断吞了递至唇边的一颗葡萄,吞葡萄的同时轻轻咬了下捻着葡萄的那截指头。 温禾收回手,对着印着淡淡牙痕的指头,吹了吹气。 大魔头,小变态,真得劲。
第91章 半卷经【09】 海中浮一座赤岛,岛中生茂林。 龙王亲自将一双人送至珊瑚岛入口,他广袖交叠,与人躬身道:“里头已打理干净,老龙便不打扰君上君后了,请。” 温禾礼貌回道:“多谢龙王。” 这才随上魔头的脚步,朝赤岛深处行去。 她先前寻了个借口,说是瞧上东海珊瑚岛的珊瑚,故此携赫连断来挑几株珊瑚回去当摆件,龙王深信不疑。 待一双人入岛屿深林处,龙王面上笑意隐去,浑浊眸底勾出几道厉色,问随行的鲨将军,“可准备妥当。” 银皮鲨鱼打拱:“龙王放心,珊瑚岛已连通海下火岩浆暗礁牢,只要龙王一声令下,末将拔掉珊瑚岛定水神柱,那对魔域夫妇定会葬身火浆。” 龙王一双浊目,淌出几滴热泪,“我儿霖烟,父王为你报仇了。” — 珊瑚岛生有不少赤藤赤树赤藻,赤藤上的海猴子见人来亦不躲,长臂扒着开花的藤条荡来荡去。 温禾给海猴子喂了一颗坚果,有些疑虑道:“方才入岛时,我怎么瞧着龙王有些不大对劲,身子微抖,似有些抑不住的激动,你说他那么大年纪,激动个啥。” 她随着赫连断往前行,颦着秀眉揣测着,“我突然忆起,当初你曾往少室山下春情蛊,霖烟师弟不幸中蛊,听闻因不受不住情蛊折磨,又拒绝同女修双修而自刎,那霖烟正是东海龙王的小公子。蛊是你下的,事是我挑的,你说龙王会不会暗中阴我们。” 赫连断朝前方一块凸起的巨礁行去,“一头快散架的老虫,有何本事阴得了本君。” “我知你本事大,其实在你身边,我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但有句话说防不胜防……哎呦……” 温禾蓦地被一只扒着藤条荡秋千的海猴子打了脑袋,她抱头时,又被另一只海猴子手中的果子丢中手背。 温禾微恼道:“浮生菩萨让你来这破岛做什么,我们办完事早些出去,这里的猴子真讨厌。” 赫连断顿住步子,袖口间飞出一方緇色匣子。 朝猴子呲完牙的温禾,视线转到匣子上,“听菩萨说,此物唤作息壤柩。” “是,息壤烧制而成,保骨灰内亡灵之识不散。”赫连断淡淡道。 温禾吃惊,“你说里头盛的是……骨灰。” 赫连断还未答复,脚下一阵剧晃,轰隆巨响声中,赤岛下陷,一股强大吸力将两人吸入地下海心。 头上是跌坠的树枝藤蔓,及无数碎裂礁石,赫连断于下坠的的吸力间,抓住温禾的手,将人拢至怀中,拿宽袖护住对方的头。 温禾紧紧圈匝住魔头的腰身。 不知坠了多久,两人最终落到淌着赤火岩浆的黑色礁石之上。 抬头,已不见天。 此处像是个被礁石包裹的封闭中空球囊,四面八方皆是顺着礁槽蠕蠕而动的岩浆。 温禾缩步,躲开凹槽处淌过来的一股灼热岩浆,“我就说龙王会阴我们。” 赫连断一脸沉色,观察四方礁石,“我们应该被困海底岩浆暗礁牢,若想出去,需得劈开这礁石,但若礁石自内里强行破开,外头的八方赤岩浆,将会倾泻而来,本君倒不怕这赤岩浆,倒是你……” 温禾苦着脸,拽了拽对方袖口,“你不会丢下我吧。” 赫连断瞥她一眼,“累赘。” 忽然,几支赤浆凝成的箭矢,自四方虚空处,急猝射来。 赫连断一挥袖,折断两支,另一手勾住温禾的腰身,飞身错步一躲,避开剩余几支赤箭。 “欠抽筋的老虫子。”赫连断满目杀意。 温禾小心打量四周,担心又凭空冒出岩浆箭,“消消火吧,毕竟你害死人家儿子。” 她瞥见息壤柩落在丈远距离的一块礁石上,应是方才同他们一道掉下的,温禾几步跑上前,方要拾起匣子,听得耳后疾呼一声小心,一支腰身粗的岩浆箭,自一侧袭来,温禾被赫连断带扑,赤箭擦着耳际飞过。 两人落至一块礁石之上,温禾瞧见赫连断的右掌正滴淌鲜血。 应是被赤箭划伤,鲜红血滴一滴一滴落下,直滴淌到脚边的緇色匣子上。 温禾撕了袖口轻纱,给赫连断包扎手上伤口,“应该不会很疼吧,若疼,你可以叫出来。” 说着,还冲伤口吹了几口气。 赫连断被吹得心头发痒,正要抬手捏捏蒜苗的脸,脚边的息壤柩融入鲜血,倏然赤光大放,匣盖轮廓渐渐清晰,愈发黯淡的赤光中,匣盖自行打开,内里飘出赤金相融的团团齑粉。 齑粉浮至半空,绕成赤金雾团。 雾气中渐渐浮出一帧帧零碎画面,画面缓缓转至清晰…… 蔚蓝宽阔的深海之上,有光雾笼罩,海心驶着一艘巨船。 船帆绣着金光奕奕的五爪金龙,旁侧小旗上描绣一个赤金‘虞’字,海风拂过,发出噗噗声响。 少女扒着船栏,向海里探望,风将她及腰的墨发扬起,她抬起一只手,任由海风自指缝间穿过,唇角勾出一弯笑,极开心的模样。 甲板上走来一位奴仆装扮的妇人,将手中风氅披到少女肩头,“公主,外头风大,当心被吹到海里去。张都蔚烤了鱼,洒了佛国的香料,鲜香无比,我们去船舱吃鱼吧。” 简宁公主迎着海风回眸一笑,“好呀。” 妇人扶着公主朝船舱行去,平静的海面划过几道暗拱,似是下头蛰伏巨大怪兽一般,紧接着巨船一晃,距离海船不远处的海面,惊起丈高水柱,海风乍起,吹折了船帆桅杆,水柱遽速朝船身移来,猛颤的甲板上,护卫动摇西晃,继而被水柱浇了一身。 咚的一声巨响,巨船被海底一股强大力道拱出水面,咔嚓声响中掺杂无数惊呼声,妇人与公主被兜头浇下的海水冲散,眨眼间,巨船一分为二。 大的那一半正急速下沉,剩下的一小半,打着旋于海面上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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