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深行长睫微动,良久道一句,“也好。” 木七掀开宝鼎,缕缕香氛中透出无数佛经咒文,四散而去,顷刻间,四面窗扇间飞来无数荧光。 温禾抬手,荧光自指缝掠过,最终汇聚香鼎。 云汲眉目一动,“聚灵鼎,佛家唤灵术。” 草二一脸懵懂:“什么意思。” 云汲:“此术乃佛家禁术,可召唤亡灵意识。道行高深之人,甚至可召来方圆百里灵识,更可唤醒即将消散,或已消散之亡灵意识。” 木七沉色,“对,当年与梁彩枝相关之人的灵识,我已全数唤来,配合国师的回影之术,让我们来瞧一段尘封旧事。” 眼前香鼎内飘出的雾气已成琉璃彩色,廖深行喉结动了动,上前一步,双手结印,施回影之术。 众人只觉奇香入肺腑,眼前景致似被吸入巨大旋涡,时光恍若倒流……头脑阵阵晕眩,不由得阖目,再睁开眼时,香鼎之上已呈一面雾镜,一股淡淡哀伤之气袭入在场众人心头。 这股淡淡哀伤之气便是雾镜的主调,可见,这术法有共情之效。 国师廖深行,自天阙皇城到宿新郡龙母台,祭天地祈福祉,身后随着虔诚朝拜的地方郡县官员。 龙母台下围了一圈带刀护卫,护卫之外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柳媒婆梁彩枝混在人群中。 柳媒婆随着众人跪拜,与身侧的梁彩枝交耳道:“看见没,上头持主香那个就是国师,听说是个半仙。国师下访宿新郡,扫一切邪气霉运,你能这么快嫁人,要多多感谢国师。” 龙母台离得较远,国师在众围观百姓眼里,不过一个宝蓝华服的人点。 梁彩枝虽表面上随众跪拜,实则嘴里偷偷咒骂国师是个扫把星,就不能晚点来。 不,最好别来。 国师不来,她就如康大仙所披之卦,未到嫁时,仓促结姻,只怕人财两空。 他一来,好了,全郡城的邪煞霉运皆被涤荡一清,她再找不到借口不嫁。 天知道,整个城郡的邪煞之气,一点未少。梁彩枝天生阴阳眼,别说别处,就整个龙母台下围拢着好几个小妖阴魂,方才她还被一个无头大娘骚扰过。 阴魂弱小,虽对人类构不成威胁,但也算邪祟不是。可见国师只是虚名在外。 整个宿新郡,怕唯有她梁彩枝一人不欢迎国师。 梁彩枝一想到柳媒婆给自己寻得那个郡守府的谢顶大叔,心底不禁一阵恶寒,于是心底又狠狠咒了国师一声。 扫把星。 台上的国师,倏地又打个喷嚏。 廖深行转眸望向黑压压一片人头的台下,不知哪个在背地诅咒他。 温禾心道,此影像对接上了先前木七给她讲得那段初恋故事。 龙母台祭天结束,贺家娘子邀柳媒婆去西坊看戏,梁彩枝心头烦闷,看不下戏,便借口不去,而后随着众人溜达向前,不知不觉,竟来到闹市街头。 正是午饭时辰,老字号鲜味斋鎏金黑匾前,陆续走进不少衣着华贵前来用膳的人。 倏地,耳边扫过一阵阴风。 梁彩枝回眸,是那个无头大娘跟了过来。 “姑娘你就帮帮我,去我坟头前烧一车冥纸,我想多在人界待几天,我舍不得我的家人,想多看他们几眼。” “你都没眼了,用什么看。”梁彩枝小声说着,撇过脸去。 “姑娘没死过,不懂,我们鬼不用眼看物,用心。劳烦姑娘给大娘我烧一车冥币。” 倘若只是烧一叠纸,或几叠冥纸,梁彩枝都可轻易答应。 但无头大娘说,冥钱最近贬值得厉害,钱都不叫钱,若想留在凡间三五日,非得烧大量冥币才可。 想她一个与逝者素不知相的姑娘,推着一车冥币给人上坟。 烧一车冥币,是个大动静。若被逝者亲属或周围邻居见了,不得以为她有病,或者跟逝者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 届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那无头大娘一直纠磨她,软硬皆施、哀求带威胁,梁彩枝终于烦不胜烦,捂耳大吼:“好,我去给你烧纸,你别跟着我拉,你脖子上的血洞太吓人拉。” 熙壤街头,梁彩枝蓦地一嚷,吸引无数人眼光。 面对众人诧异眼光,梁彩枝拿手捂脸,沿路快步走开。 唯有路过的廖深行,见了姑娘与无头大娘的互动,略勾了下唇角,这才步入鲜味斋店门。 翌日,梁彩枝醒来,床头蹲着那位无头大娘。 梁彩枝吓一激灵,啊了一声,抱着被子往墙角缩了缩。 “昨晚,我我我偷偷给你烧了纸,你你怎么又来了。” 无头大娘跺脚,“你烧错拉,你烧得我隔壁李大麻子的坟头,我叫李大椒,不叫李大麻。” 梁彩枝瞬间移开被子,“啊?!” 昨晚,她拖着一小车冥币赶往无头大娘给的坟头地址。黑灯瞎火,再加上坟头边不时飘着鬼影,她只瞥一眼墓碑上的字,恍惚见李大两字,赶忙一脚踩翻车,掏出火折子点着冥币,头亦不回地跑开。 谁想到竟烧错了坟头。 帮人帮到底,送鬼送到西。 梁彩枝熬到天黑,又去找准无头李大椒的坟墓,麻利地烧了一车冥币。 梁彩枝不料,先前烧错纸的乌龙事件,竟给她惹出大麻烦。 李大麻莫名受了她一车冥币,得以在人间多留五日,附近的新鬼皆晓得了,全部找上梁彩枝,求烧纸。 恰逢当日阴天,天上未出太阳,鬼影们便肆无忌惮跟着梁彩枝。 各种鬼各种死像,梁彩枝受了视觉及精神上的双重打击。 好在阴鬼惧阳气。梁彩枝专门往人多的地界跑,于是选定鲜味斋正街门口,站了小半天。 当时,廖深行恰好也在。 他被郡守相邀,于二楼吃斋听小曲,他自窗前望下,又瞧见被鬼缠身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这次被一群鬼缠住。 众阴灵离她几寸距离,呈包围之势。 廖深行特意拿筷子头,点着花生米,数了下,一共八只新鬼。 随着时辰消弥,街头人影越发稀少,阳气亦渐弱,那小姑娘随太阳移动,从正街退至墙角,握拳,咬牙,跺脚,捂耳朵……反复循环这几个动作,似被折磨得不轻。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街头人影廖落,围拢她的几只鬼也大胆起来,有一两个还虚虚扯住她袖子,抱住她大腿,鬼哭狼嚎,可谓壮观。 廖深行早一步打发走了郡守大人,以及奏琵琶的乐娘,见天黑后,小姑娘缩在一角抱肩发抖,委实可怜,于是他走出店门,故意打小姑娘身边路过。 他身带天火,妖鬼惧之。 果然,正虚虚拉扯梁彩枝衣角的一只鬼手,骤然感到天火逼近,倏地躲远。 其余众鬼亦纷纷避开身着宝蓝华服的公子。 只是,待公子走远后,那群鬼胆子又大了起来,准备重新围拢过来的架势。 梁彩枝撒腿便跑,后头一堆鬼见势,乌泱泱跟着跑。 梁彩枝实在受不了,冲向方才路过她身前的那位蓝衣公子,一把从背后抱住对方的腰。 她天生阴阳眼,不但能见邪祟之物,亦能瞧见此人头顶罩灵泽,不干净的东西,不会近此种人的身。 难得的是,廖深行并未推开对方,只任由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环抱他良久。 梁彩枝紧紧闭着眼,鼻息间满是自个的粗重喘息,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个拥抱有些过分的长,她睁开一眼,偷偷觑着,终于见众鬼不甘离去,这才深吁一口气,松了手。 宝蓝长袍回身,玉冠下的男子,一脸幽深打量对方,似乎在等她解释这一行为。 梁彩枝懵住,方才被吓得失了理智,当街抱住陌生男子,根本来不及思虑如何善后,支支吾吾半响,她给出对方一个自认为合理的借口,“我,我,我有病。” 言罢,捂脸跑远。 廖深行望着没入街巷灯烛间的那道娇俏身影。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自己有病,小姑娘倒有趣的紧。
第35章 菩提简【25】 梁彩枝方赶到家,便被柳媒婆连拖带哄,塞进门口一顶花轿。 柳媒婆一手掀开轿帘,随轿前行,跟轿内梁彩枝啰嗦道:“你先前认了郡守夫人做干娘,一点不亏。干娘特来用花轿接你,你不晓得,你干娘为你准备了多漂亮的衣裳首饰,哎呀呀,那是老婆子我一辈子穿戴不起的,你可真真有个好命。” 郡守府。 郡守夫人着人替梁彩枝好生打扮一番,仔细盯着眼前胜似娇花的小脸,由衷赞赏,“这般好模样,怪不得连国师都刮目相看。” 觑一眼柳媒婆,“你这婆子竟藏着如此美人,竟险些便宜了谢管家。” 柳媒婆谄笑,“哎呦,那是我们彩枝命好,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当然也要感谢郡守夫人的这份牵线恩情。” 梁彩枝挡住丫鬟往颊面上硬要涂来的一层胭脂,转眸望向柳媒婆,“什么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谢管家不是未同意这门亲么,我去国师府不是做丫鬟的么。” 郡守夫人眉眼间爬上一丝冷笑,不做通房丫鬟做什么,难不成做国师夫人。 以梁彩枝的美貌,本做个妾亦无妨。但国师夫人乃当今太后娘娘最宠爱的玉岚郡主,谁敢给国师送美妾,送个本地伶俐丫鬟去贴身伺候,倒挑不出什么毛病,至于国师如何待这个丫鬟,便是国师自个儿的修行了,若宠幸了,届时郡主怪罪,她也有话说,有个台阶下。 柳媒婆安慰梁彩枝道:“我的姑奶奶,跟了国师大人岂不比当粗使丫鬟强上百倍,你怎的这般死心眼。” 梁彩枝掼下头顶金钗,拍至妆案上,“先前说好的,是入国师府做丫鬟,你们是想将我卖给国师做妾么。” 郡守夫人看不得命比纸薄的穷苦女儿家还这般犟脾气,清高给谁看,侧眸吩咐柳媒婆好生劝劝她,便一甩袖子走出房门。 梁彩枝看出些眉目,她这一身行头,哪是丫鬟的装扮,蛾儿雪柳缀珍珠,眉贴花钿,一身红裳,怎么瞧着像喜服。 柳媒婆见人不识趣,立马甩脸子,“你不入国师府,难不成想看着你元宝叔叔被赌坊的人砍了手脚么。郡守夫人替我们还了债,瞧你俊俏模样,还认你做干女儿,为你谋划了国师府的好差事,你还不领情。难不成你想嫁给谢管家,或是那个豆腐坊的傻小睿。” “那你们也不能将我卖了,我不去国师府,不去。”梁彩枝拉拽着身上的喜服。 郡守夫人留下的两位粗壮嬷嬷见状,一并上前,一人摁住梁彩枝的肩,一人硬掰开她的嘴,灌了一杯药茶。 梁彩枝挣扎几下,便昏睡过去。 将昏迷之人塞入花轿后,郡守夫人同柳媒婆道:“待今晚一过,姑娘成了国师的人,她便认了命。况且国师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哪个姑娘抵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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