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来吧!”落英楼主看着慕白蔹,似笑非笑,他衣袖一挥,轻轻推开了她,“小白蔹要帮忙的话,不如将广安君的遗骨整饬整饬。”说话间,他褪下外罩长衫,平整铺在玉石台上。 不用说,慕白蔹也明白,他是想让她将这些骸骨装进衣服包起来。她揉了揉有些火辣辣疼的手指头,弯下腰小心翼翼捡起被落英楼主放在地上的人骨。久居杏林谷,见惯了死亡,拾掇骸骨起来,她也是很利索的。 “咦?你确定这是广安君吗?”慕白蔹手里捧着两块耻骨,露出疑惑的表情。 落英楼主手上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慕白蔹:“怎么说?”这些年,他遍寻昆仑山未得广安君遗体,寻来寻去也只有这莲花牢不曾来过。如今来了,也看到了这具遗体,着装亦是半分未错。怎么就不能确定是广安君呢? “这是一个女子。”慕白蔹再三对比着手上的骨头,下了结论,“广安君应是个实打实的男子才对啊。” 落英楼主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他又重新埋头拔钉子:“先便如此,带出去再说。” 确实,透骨钉已经拔了大部分,无论此人是不是广安君,带出去安葬总是没错的。慕白蔹将手里的骨头小心翼翼放好,骸骨身上的衣物,因时间久远,又有虫蛀,变得极为脆弱。她折叠得更为小心。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最后一根透骨钉终于被丢到玉石台之上。 落英楼主捧着骸骨的头颅,小心地放在骨头堆上。他的双手已血肉模糊,甚至可清晰看见皮下白骨。慕白蔹看得有些肉疼,她虽然见惯了伤患,可看到血淋淋的伤口还是会受不了。她以为慕深已经足够隐忍,不管多痛都会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可没想到向来不爱吃亏的落英楼主更能忍,两只手已经惨不忍睹,脸上却犹自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两只手伸到慕白蔹面前,绿色的眸子竟然一闪一闪,满是期待的愉悦。让慕白蔹帮他包扎伤口,这可是他期待了许久的事,如何不让他高兴呢? 这家伙莫不是受虐狂?慕白蔹暗想,手上动作也没有迟疑:“你这伤,深可见骨,血肉难分,现在不好弄,先简单处理一下,等回去了再重新好好包扎。” “好。”回答得无比畅快,他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喜悦。 慕白蔹打完结,狐疑地瞅着落英楼主。这大爷为何这般开心?莫不是痛得神经失常? 见慕白蔹盯着他,他凝眸回视,绿如碧玺的眼睛微波荡漾,不似平日那般捉摸不透,竟还带着几分温柔缠绵之意。 慕白蔹想,她估摸着地底呆太久产生了幻觉,竟觉得眼前之人秀色可餐,让她产生一种想冲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自叶无息那混小子之后,已是许久不见人来了。”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宁烈女帝墓室门缓缓打开。流云白袍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白发随意披着,肩背已然佝偻,不见当年恣仪,正是国师尉迟清和。他双目浑浊,行将朽木,看着慕白蔹和落英楼主的目光有些散乱。 他一步步走上玉石高台,走得近了,模糊地看清了慕白蔹轮廓。双目一颤,似是极为惊喜。他跨步的动作快了些,许是年纪真的太大,这般走来看上去有些跌跌撞撞。 “长宁?是长宁吗?”尉迟清和颤抖地提起手,想去触碰慕白蔹,又有些胆怯,手僵在半空。 “国师。”慕白蔹不由后退了一步,正经地唤了一声,声音平静又带着疏离。小时候的事情,她早已不记得,国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陌生人。 国师神色一暗,又继续追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阿渺如何了?”提到巫渺,他神情复杂,有歉疚,也有恨意:“他可还在世?” “这……”慕白蔹犯了难,“可能在世,可能不在世。”这问题,她真回答不上来。印象里,她身边就没有出现过巫渺。祖母也从未提过她外公如今如何了。 尉迟清和愣了愣。 “带长宁离开昆仑,巫渺就离世了。几经流离,她才回了东海慕家。”落英楼主开口,替慕白蔹解释道,“彼时她年岁尚小,记不得这些事。” 你这个外人,怎么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慕白蔹用眼神询问。 你猜。落英楼主回视。 尉迟清和了然,目光渐渐迷离,像是在回忆往事,呢喃着:“彼时不过五岁,记不得也是正常。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缠着我要糖葫芦的孩童了。”他望着慕白蔹,目光中有一丝怅然,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这模样,像你父亲多些。算来如今你也二十有二,可否婚配?” 但凡家长,皆关心后辈嫁娶之事,国师也不意外。 慕白蔹再次犯难。是说真话呢,还是真话呢?若说没有婚配,她这般大的年纪,委实有些丢人。 “有。”斟酌再三,慕白蔹决定维护自己的面子,指了指地上挺尸的慕深,“国师,我夫君就是他。” 落英楼主听到慕白蔹的回答,冷笑了一声。 慕白蔹不由地抖了抖。 尉迟清和看向地上的慕深,靠得更近些打量起来:“倒是个俊俏的公子,眉宇间似乎有些眼熟。” 惨了!国师是不是认出来了?当年昭明太子挑拨周秦,这才致使周亡。国师说不定挺记恨的,要是知道慕深就是太子他儿子,会不会当场就把人埋在王陵,以告慰大周诸天子啊!慕白蔹心中敲响警钟,随即跳到国师和慕深中间,如临大敌,嘴上又是一顿胡言乱语:“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总有长得眼熟些的。就像见着李子,吃着味道类似杏子,就说李子是杏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国师不明所以。 落英楼主向来是慕白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了些什么,他完全清楚。他轻笑出声:“国师,长宁他夫君生就一副俊秀模样,甚是招惹桃花。那些姑娘们总用眼熟之类的话语搭讪,故而长宁一听到这两个字,便条件反射胡言乱语,以扰乱别人视听,无法继续搭讪。” 我觉得你更胡言乱语!慕白蔹暗自吐槽。 原本国师全部到注意力都在慕白蔹身上,如今落英楼主一出声,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玉树,又看了看落英楼主背后的包裹:“你带应之回去?” 落英楼主不置可否。 尉迟清和幽然一叹:“十八年了。是该回去了。” “国师既怜广安君,为何不亲自送他回秦国?”落英楼主问话,总是一针见血。 尉迟清和面露尴尬之色,随即又是释然一笑:“大周国破,痛失爱子,终是意难平。也是我的私心。正如当年分散玄天珠,未让昭明如愿。不交出应之,不过也是不想让顺之如愿,一生活在遗憾中罢了。” 尉迟清和一生光明磊落,即使是心中有这黑暗的想法,也是坦然相告。他像是最终放下了所有,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慈爱地看向慕白蔹:“上天终究是善待我的。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长宁。应之也由阁下带回秦国,了了老朽最后的心结。” “国师,可否撤下此处幻境,我朋友们还在环境里。”适时,慕白蔹开口。 尉迟清和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管骨笛。 悠扬空灵的骨笛声回荡整个地下空间,连那玉树都似乎听得陶醉,黄金树叶仿佛被风吹过一般发出飒飒声响。 一曲终了。 慕深、百晓生和高若兮相继醒来。 “终于结束了!小爷终于可以放飞思想了!”百晓生腾的站起来,无比兴奋。在幻境中枯坐,他硬逼着自己清净无为,勉勉强强才不想着话本子。他憋得很是难受。 慕深则是第一时间查看慕白蔹是否有事,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随即,他将目光扫过落英楼主,即使不认得那张脸,但那双碧绿诡秘的眼睛,他化成灰都认得。他目光沉了沉,下意识走到慕白蔹身前,再次隔开了两人。 落英楼主眉头一挑,笑得难以捉摸。 慕白蔹忽然觉得有点冷。 高若兮却上前一步,恭敬地跪在国师面前:“高家长女高若兮,见过国师!小女此次叨扰国师,实是成为钟毓山庄庄主弟子而来。庄主傅青阳曾有言,入他门者,需闯莲花牢。望国师为小女一行人为证。” “青阳?他是为那东西来的吧?”国师了然一笑,挥了挥手,“你们且随我来。”
第33章 第十章且放白鹿青崖间 国师年事已高,走得极是缓慢。一行五人跟在后面,倒也不心急。 吴不晓有了闲遐,便打量起四周,不由惊叹出声:“这是大周天子陵!原来莲花牢便是王陵,也难怪史册不记王陵,也不记莲花牢,这两地方压根就是一个地方!子子孙孙还皆在一处,倒是省了不少地方。” “大周尚俭,天子自是以身作则。只是……”国师接过话头,苍老低沉的声音稍显浑浊,“宗室封国而去,日渐骄奢,早已忘了祖训。” 正如国师说的,大周尚俭,宁烈女帝的墓室极为简单。踏进墓室门便见两盏扶桑树青铜灯分立两侧,灯火摇曳,燃烧时有一股清新如茉莉的香味散开。墓室内陈列四副玉棺,以水晶为盖。墓室四周摆放着宁烈女帝日常所用之物,东边一排编钟,西边一垒竹简帛书,北边是青铜食具和酒器,一应俱全。食具酒器之间,有一陶铸的宫殿模型。宫殿屋檐角上架着一管血红色泽的玉箫。 高若兮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一管玉箫,眼底闪过狂热,低喃了一句:血玉箫? 其他人却并没有关注那管玉箫,而是疑惑地看着那四副玉棺。依大周葬制,夫妻同穴。宁烈女帝名义上的夫君只有尉迟清和一人,这墓穴中最多也就两副玉棺。为何有四副? 水晶棺盖晶莹剔透,清晰可见棺内之人。这四副玉棺只有一副是空的,那三副玉棺中之人皆身着天子袍服,黑底金丝绣十二纹章,左肩游龙,右肩双凤。玉棺中水银环绕,因而保得棺内尸身不腐,虽死犹生。那是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左右,眉目间与国师有几分想象,与另两副玉棺中的女子也极为相似,应该就是周朝亡国之君——端木见渊。端木见渊亡国,并没有资格以天子之礼葬入王陵。但也未曾听说国师另外辟了墓室,那么他在母亲墓室,也是解释得通的。 “她是谁?”慕白蔹站在两副女子玉棺中间,看着那个年轻女子,疑惑问道。这玉棺中的两个女子模样几乎一摸一样,只是一个年轻些,一个年老些。 宁烈女帝驾崩之时,是五十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年老有白发的这名女子,应该就是女帝了。但另外一个女子是谁呢?广陵长公主吗?不对,即使母女两人长得再像,也不可能如此相似。 尉迟清和走到那年轻女子玉棺前,枯瘦的手指隔着棺盖细细描摹那人的眉眼,浑浊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眼底眉梢皆是柔情缱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