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琯琯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对琳琅冥顽不灵感到失望:“天子失德,大周失德,这只会让诸侯更加远离你。你可想过,天子不仁,不正给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们,一个推翻大周的借口吗!” “大周强盛,便不必惧怕那些诸侯。来一个杀一个,正好收回封国。”琳琅不以为然,依旧倔强地回视,“大周危难之时你不曾施以援手,如今你凭什么指责我?姐姐,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弃我而去,不顾我的生死安危,如今又有何脸面回来对我指手画脚!” 她直视着端木琯琯,目光颤动,似有泪光在眼眶中打转。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语调陡然拔高,竟是十分怨恨的口气。 她怨,怨列国诸侯欺她女子身份。她更恨,恨端木琯琯为了一个男人离她而去。曾经多少个日夜,她们姐妹相互取暖,互为依赖,互为盾牌,可这一切因为一个男人变了。从前的两个人,变成了她一个人。纵有巫渺和清和在身边,可她感觉自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踽踽独行于黑夜,再触摸不到姐姐的温暖,闻不到姐姐身上令她安心的味道。 每日每夜,她都盼着端木琯琯回来。终于,她把她盼回来了,可盼来的却是她的严辞责备,不问一声安好,不道一句辛苦。如何让她不怨?如何让她不恨? 端木琯琯望着琳琅,目光放柔了些许:“我何曾不顾你生死安危?楚国兴兵入周,我便已说动萧洵去说服楚君,令楚国退兵。若无法说服,便偷盗虎符,召回楚军。我们虎符都已到手了,你却……” 她闭上眼睛,不再往下说。伴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端木琯琯复又开口:“罢了!随我去见萧洵吧。” 听闻琯琯并没有真的不管她,琳琅情绪略有平复。又听姐姐提到萧洵,不由愣了愣:“萧洵,新任楚君?” “嗯。”琯琯轻轻应了一声,也没多做解释,拉过琳琅的手便往外走。 “为何要见他?”琳琅眼中平复的情绪似有翻腾之色,问话的声音低沉低沉,“他,就是那个让你归隐山林的男人?”细心如她,自然没有忽略琯琯在说“萧洵”时,眉目间浮现的温柔。 “姐姐,我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琳琅忽而冷笑,停下脚步,“原来还是为了楚君!你是为楚君来做说客的!” 她甩开琯琯的手,怒道:“我不去!就算楚君跪着求我,也绝不动摇灭楚之心!” 琯琯又是一声叹息,直视着琳琅愤怒的双眸:“不是为了楚君,是为了你。” “为我?”琳琅放声长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大周的军队已经包围楚都,只要一声令下,便可破城。你说你不是为楚君,是为我?何其可笑!为我?哈哈哈——那么,请问为我什么?难道不该是楚君求着我退兵吗?” “不,是你求他。” 闻言,琳琅笑得越发大声。 琯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倦色越发明显。 琳琅止住笑,冷冷地回视:“姐姐倒是说说,为何求他?” “凭那一张布防图,你赢不了楚国的。”端木琯琯牵起妹妹的手,轻柔地帮她理顺耳边的几缕散落的发丝,语调柔和,一如平日对着琳琅那般,循循善诱,“你可知,楚国真正的主力是隐于民间的隐八部?你可知,萧洵正在撰写檄文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此檄文一出,大楚将举国激愤,众志成城,再有隐八部集结,他们随时都能让我们大周的军队覆灭!你可知,那一张布防图,萧洵是将计就计,诱你深入,方便合而围之。” 琳琅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面上仍是一脸倔强,不肯相信琯琯的话。 “随我去吧。你不必说些什么,我会同阿洵交代清楚的。” “交代清楚?”此时的琳琅已经冷静下来,琯琯那一段话,她却越想越心惊,“若如姐姐所言,我举国之力灭楚必败。那楚君若要复仇,亡我大周亦是轻而易举。你要如何交代?如何让楚君放过深陷楚国的周军?如何放过杀他父兄的我?” 琯琯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无声的静默。 琳琅心中却有了答案,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姐姐,你要抛弃我吗?”不让天子失德,不让大周亡国,自然需要推出一个人担下所有罪责。 琯琯给了琳琅一个安抚的笑容,目光却穿过她,望向身后巍峨的宫殿,眼中的神色有些许依恋,而更多的是决绝。 初冬的昆仑山,万物寂然。
第35章 第十二章血溅三尺泯恩仇 虽然才入冬,但昆仑城已经有了寒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出门似乎只是为了晒个太阳,取个暖。 萧洵裹着狐裘,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热热闹闹的街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拉长了地上的倒影。 他的背影看上去寂寥萧索。即使窗外那叫卖声此起彼伏,也仍是丝毫不曾扰了他身周的宁静。 他的身后侍立着一位少年,看似瘦瘦小小,却背着两把沉重的半人高长刀。正是少年时候的伊在水。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跟在萧洵身后的孩子,眼神澄澈天真,不曾见识过沙场的鲜血与杀戮。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走进来,带来一阵凉风,还有几片干枯的树叶。 少年伊在水转头看了过去,眼中划过一道惊喜:“夫人……咦?两个夫人?” 惊喜之色尚未退去,他便被吓了一跳。出现在房间里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是端木琯琯和端木琳琅。 而萧洵始终一动不动站在那,身周的氛围似乎更安静了。 阿洵。琯琯望着萧洵的背影,很想再亲昵地唤一声,红唇轻启,却想到如今境况,目光暗淡下去,出口的却是一句生疏的称呼:“楚君。” 伊在水面露诧异之色。 萧洵却仍是笔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琯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眼底万千情绪强自压下。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伊在水一步远的位置停下:“在水,借你的刀一用。” “啊?”伊在水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不知道琯琯要做什么,却仍是依言抽出来身后的长刀,递了过去,“夫人,请用。” 琯琯接过,指腹划过刀刃,光洁的刀身印出她疲惫的面容:“我曾听闻,在水的这两柄刀出自铸剑大师欧冶子之手,削铁如泥,取人性命之时亦不会让人多有痛苦。” 果然……琳琅闻言,脸色瞬间惨白,神情灰败。 “夫人要取谁性命?”伊在水不解地问道。 琯琯没有回答伊在水,而是再次看向萧洵:“楚君,害你父兄之人并非天子,做这一切也非天子授意,仅是个人行径,与大周无关。” 萧洵终于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两张一摸一样的脸,而后定在端木琯琯脸上。他半张脸隐在暗影里,瞧不真切是何神情:“与大周无关,又与谁有关?” 琯琯直视着他:“你当日说得分毫不差,是我不信,不信你会为了维护周室盗取虎符,徒惹你父王猜忌于你。那时情急之下做了错事,我无话可说。只希望楚君能看在你我多年情份上,放过我大周,放过那些远赴疆场的儿郎们。他们有妻有儿,不当因我一人之错而枉送性命。琯琯,愿以一命偿还欠下的血债!” 琳琅越听越不对,原以为琯琯是要将她推出去。可听到最后一句时才惊觉,琯琯是准备牺牲自己。她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止,却见冷光一闪,已经来不及。 长刀重重落地,震起灰尘。 距离琯琯最近的伊在水,呆呆站在原地,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洵瞳孔猛然一缩,脑中一片空白,眼底印出琯琯缓缓倒下的身影。 “姐姐!”琳琅最先一步接住倒下的琯琯,捂住她的伤口,不让那些血喷涌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你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没关系!要偿命也是我来偿!”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眼泪已模糊了视线,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滚落,混入琯琯流出的血里。 琯琯抬起手,擦去琳琅的泪水:“琳琅,余生珍重。” “不!我不要余生!我只要姐姐你!” “傻瓜。”琯琯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凡事,记得多听听清和的话,不可独断专行。傅相国虽严苛迂腐了些,性子褊急了些,倒也是一心为周,莫要难为他。阿渺行事亦正亦邪,他最是听你的话,你当好生引导,莫让他走入歧途。”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轻下去,越到后面越吃力,呼吸随之急促,几乎就要盖过她所说的话。琯琯的视野已然模模糊糊,耳边更是擂鼓一般的嗡嗡声,琳琅的嘶吼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般。此时的她,听不清也看不清,但她仍然努力地转过头看向萧洵。 萧洵的身影在她眼中已模糊成一道黑影。她吃力地抬起手,似要抓住他一片衣角。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承诺要携手白首之人。他们曾约定,纵情山水,不理俗世纷扰。如今,她要食言了。而且在这最后,她还要逼他退步。 “阿洵,答应我。我只有这一个请求。”这最后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萧洵走了过去,双目泛红,脚步都有些虚浮。他缓缓蹲下来,握住琯琯的手。 “阿洵……”这一声呼唤,支离破碎。 萧洵紧紧握着她的手:“好!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琯琯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眼中的光芒消散。她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姐姐——”琳琅大恸,抱紧了琯琯,埋头在她颈间哭泣。 伊在水扑通跪了下来,亦是泪流满面。 端木琯琯,你何其残忍。萧洵感觉到掌间的温暖正在逐渐冷去,心口像是被人生生掏出一块肉。痛不欲生! 他想过,她或许割地求和,或许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杀了。 此次依约前来,他比谁都忐忑害怕。可是,即使可能有危险,他还是来了。他想见她,更她想听她解释。 可他没想过,她什么都没解释,直接揽下了所有事。他更没想到,她竟会饮剑自刎。不!他是能想到的。可他不信,她是那么惜命的一个人。 琳琅哭累了,渐渐止了哭声。她缓缓抬头看着对面的萧洵,眼神冰冷,琯琯的血沾在她脸上,令她看上去又有几分狰狞。 她袖口一动,掌中赫然多了一把匕首,架在萧洵颈间。 伊在水惊起,抽出长刀,大喝一声:“放开君上!” “走开!别碰我姐姐!”琳琅仇恨地盯着萧洵。 萧洵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琳琅手上的匕首又逼近一分,刀刃刺破他颈间皮肤,有几粒血珠滚落,滴在雪白的狐裘之上,分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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