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温卿与安世子的婚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太好看。 但要知道,温家的门第是配得上许家的。 宫里的官茶可不是随便一个茶商都能供的。 温家生意做得极好,富甲一方,且在京中有靠山,更不说教养出来的女儿容貌出众,知书达理。 媒人说尽了好话,温老爷亲自登门去见许老先生,礼数做足了,许老先生为孙子应下了这门亲。 许庭淮的母亲虽有不悦,但许老和许庭淮本人都没意见,她也只得接受这个儿媳了。 说来也挺搞笑,安世子抛弃有婚约的温卿,心心念念地想着陈如月,陈如月看上的许庭淮却娶了温卿。 我总觉得温老爷这番操作绝了,给女儿找回了场子。 但他一定想不到,出嫁当时,女儿上了花轿,行至半路就吐血昏迷了。 温卿撑不住了,要死了。 我为妖千年,从未插手过人类的生死,除了温卿。 我上了她的身,将她的魂魄封印在体内,残存了一口气。 然后我成了温卿,嫁给了许庭淮。 一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大婚那晚,红烛摇曳,许庭淮挑了红盖头,我见他第一眼,突然明白了为何陈如月想嫁给他。 十九岁的少年,一身大红喜袍,眉眼漂亮干净,眸光奇亮,笑起来还有浅浅酒窝。 更要命的是他左眼睑下那颗小红痣,白皙面上平添几分妖娆,生动鲜艳,俊美绝伦。 纯情与艳丽的撞击,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许庭淮在我心里简直比那天际的月亮还要耀眼。 喝了合卺酒,他脸上染了淡淡粉色,慢慢地靠近我,声音温润:「娘子,天色不早了,书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探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明显地紧张,抿着唇,红着耳朵,伸出手想解我的衣服。 然后被我随手一挥,昏睡在床上。 长得这么好看,让我差点心痒难耐,把他吞进肚子。 我为妖千年,从未有过吃人的念头,许庭淮是第一个。 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看到床上白巾上的红,一瞬间脸红了,真诚地拉着我的手说:「娘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真是单纯如斯、很好哄骗的小白兔。 许庭淮生性纯良,家风极好。 他的人生一帆风顺,扑在圣贤书上,做文章策略。 适龄后娶了相貌不错的姑娘,顺理成章地爱上,白头偕老。 他说,洞房花烛那晚,他是第一次离女孩子那么近,感受到周公之礼的美好。 我……怀疑他做了场春梦。 真是罪过罪过。 总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让我这种老货动了恻隐之心,总想着如果温卿身体无恙该多好。 新婚宴尔,他很喜欢缠着我,拉着我吟诗作画,赏花赏月,游湖泛舟,行风月雅事。 我活了千年,又有温卿记忆中的才华词藻,脱口就是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商君书》的强国弱民...... 兴致来了也会讨论一番治国之策,评价评价始皇嬴政。对他焚书坑儒的做法发表一些个人见解。 总之是将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我目瞪口呆,眼睛越来越亮。 每个男孩都曾相信过光,我无疑是他眼中的超人。 许庭淮被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让他去西街买糖葫芦,他绝对不会买东街的。 我要是半夜说想吃梅娘烧饼,他恨不能立刻穿上靴子去大街上敲人家的门。 当然,我制止了他这种夜敲寡妇门的流氓行径。 作为茶商之女,温卿出嫁时的嫁妆足足有八十抬,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地契茶楼、商铺庄子。 尽管如此,许庭淮还是第一时间把他的小金库给了我,数上一数,也是颇为富裕的。 但以我这种富婆身份,定然是瞧不上眼,不肯要的。 谁知他像只乖巧的小奶狗,将下巴抵在我脖颈,闷声说:「可是把钱给娘子花,不是应该的么。」 我于是装出一副愉悦的样子收了钱匣子,他笑得灿烂,趁我不备,在我脸上吧唧一口。 额......无所谓,反正亲的是温卿,不是我。 3 温卿与许庭淮的婚事,最高兴的莫过于温老爷一家。 真如那方士所说,温小姐嫁了个文曲星,身体奇异般地大好了。 连带着一直对这桩婚事有微词的许母,脸色也好看许多,盼着温卿早日为她们家绵延子嗣。 说到许母,我为了巴结奉承她,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儿送。 茶叶是雪顶含翠,镯子是上好的祖母绿,送过去的燕窝不是血燕就是黄燕...... 过去在鬼城酆都,崔府君都亲口承认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 更何况是人呢。 总之许母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每次见了我也会和气很多。 而许庭淮几乎是与我形影不离。 好在后来赴京廷试在即,应他爷爷的要求,他搬去了书院,与一众学子刻苦钻研。 如此一来,我松了口气。 天晓得他每晚缠着我,像只开了荤的小狼狗,净想做些羞羞的事,让我极其头痛。 许庭淮的夜晚,一直活在我为他编织的幻境之中。 幻境里有他的娘子卿卿,浓情蜜意,共赴巫山云雨。 搬去书院之后,最开始他好几日回来一次,因此被我训诫过。 京师会试在即,别的学子埋头苦读,一个月都不曾踏入家门,偏他沉不住气,隔几天就想回来。 我对他道:「相公此时正该用功,整日往家里跑,母亲会不高兴的。」 当然不高兴了,回来了就往我屋里钻,也不曾去看过他老娘,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许庭淮怕我为难,后来果真把心思用在了读书上,回家的次数渐少。 而我,终于有机会在阳春湖畔见到了陈如月。 林间亭台,我送上了门,她挑眉道:「温卿,你怎么还没死呢?」 是了,人人皆知温卿体弱,但她这份当面咒诅,也是够恶毒了。 如若是真的温卿,恐怕又会被她气得吐血,一病不起了。 但我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怼了她几句:「我和我相公夫妻恩爱,一对鸳鸯,怎么能死呢,你又没嫁人,怎知我如今的圆满,所以要死你死,赶紧去吧。」 争执几句,我半分不让。 她掏出一把匕首,将我捅成了马蜂窝。 然后当着她的面,我瞪大眼睛倒在了血泊里。 一不做二不休。 陈如月勾起嘴角,竟然一点也不慌,费力将我拖到了林子里的一口水井边,翻身推了进去。 扑通的水花响起,她和丫鬟一起搬起大石头盖住了那口井。 我在底下托着腮,漆黑之中浮现出妖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被她这骚操作整懵逼了。 温卿是个人呐,她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心理素质可真好。 想来是认定了自己手段干净利索,没人能怀疑到她。 又或者说,她压根不怕,即便有人怀疑到她,以她的家世和背景,也奈何不得。 忘了说一句,赣州协领有一个妹妹,在京中做了贵妃,深得皇帝宠爱。 那位陈贵妃,正是陈如月的亲姑姑。 众所周知,陈如月曾经说了句极其嚣张的话——我这辈子,要么入宫做皇妃,要么嫁给许庭淮,就这两条路。 入宫做皇妃的意思,倒不是要嫁给她的皇帝姑父,而是要从诸多皇子中挑选一位,做皇室的媳妇儿。 我觉得这定然也是陈贵妃的意思,否则陈如月不会无缘无故生出这种想法。 至于我那小相公许庭淮,她也不见得真心喜欢。 无非是第一眼惊为天人,春心萌动,又觉得他前途无量,这才看上了。 许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温卿,倒是令她心生嫉恨,不惜将温卿给害了。 我不禁感慨,温卿的命可真是坎坷。 那日,我蹼状的四肢攀着井壁,在漆黑的环境下往上爬,顶开了那块大石头。 刚一上去,就看到了哭哭啼啼四处寻我的婢女。 乍一看到我湿漉漉地从井里爬了出来,将她吓晕了过去。 没办法,那时我呈现的是妖体,白发白脸,死气沉沉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后来还是我恢复了温卿的模样,将这不经吓的婢女背回了许家。 然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在陈如月身边「诈尸」的行为艺术。 比如,在她异常奇怪为何许家还没发现温卿失踪的时候,我拉着刚巧回家的许庭淮,一同去集市上逛了一圈。 还比如在她纠结我为何没死,青天白日见鬼了的时候,我又深更半夜披头散发倒挂在她床帐上...... 后来陈如月出恭的时候,给她递草纸的是一截被泡得肿胀发白的手。 她半夜做噩梦,被窝里趴着浑身湿答答的温卿,还直勾勾地盯着她,诡异一笑...... 陈如月疯了。 在她疯了有半个月的时候,她的舔狗安世子找到了我。 当时我正在温家的茶楼喝茶,要的是一个雅间。 安崇松推门而入,赶走了我身边的婢女,忍气吞声地坐在我面前,开口便是:「连姜,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斜睨了他一眼:「好好跟我说话。」 安崇松泄了气,模样有些颓废:「祩子,求你放过如月,再这样下去,她离死不远了。」 「哦?她可不像胆子这么小的人,她连人都敢杀。」 我小啜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我为妖千年,从没见过如此狠毒心肠的女子,自然是要给她点小小教训的。」 「你那叫给她点小小教训?你是想要她的命。」 「对,我自然是要她的命,至于原因,你知道的。」 安崇松不说话了,一双眼珠子活络地盯着我,阴森冰冷。 我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茶杯腾起,落在我手上,然后砸向了他的脸! 「披了张人皮而已,竟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茶杯砸在他的脸上,溅出了茶水。 披着尸囊的山魈目露凶光,不动声色地舔了下长长的舌头,鲜红滚热。 声音也从之前正经的男腔,恢复了嘶哑刺耳:「袾子,我有资格跟你谈判,你也知道你如今奈何不了我,何必逞威风。」 他说得对,若真打起来,我没有几分胜算。 这倒是稀奇,一个普通的山中精怪,历经了商朝的牧野之战,又被镇压在尸水河千年。 逃窜出胤都时,也仅是个妖力弱小的魈,躲进了深山老林,千年不曾露面。 我甚至想过,如果最终寻不到这只山魈,只当它陨灭了也未尝不可。 毕竟它真的毫不起眼,所谓的作乱,皆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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