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不是他妹妹的事。 池骋家是真富裕,他爷爷叫池昌海,是有名的企业家,家里搞房地产生意。 但这富三代家里最近出了挺多状况,年前他老爹斥巨资搞了个度假山庄项目,开工仪式过后,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先是山体塌方死了几个工人,再后来工地被警方封锁,说是城里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在此处抛了尸。 然后真的在工地上找到几具尸骸,特别惨,血液流干,脑袋全都不见了。 全城轰动。 要不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紧接着他家股市大跌,妹妹的驴友团出了事。 老爹多重打击下中风了。 他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一直住在沪城养病,家里人都瞒着不说。 然后他妈在医院照顾他爸,他在医院照顾他妹,相恋多年的女朋友觉得他家不行了,拍拍屁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我安慰他:「别难过,凡事不能看表面,你女朋友说不定是体贴你,怕你压力太大照顾不过来,所以才跟别人跑了。」 「......谢谢你。」 「不客气,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我们可是大好银。」 池骋走后,我给张大头打了电话:「你不是说峰山没问题吗,你个大傻 X!」 他们家的项目在省城郊外峰山,出事的时候报纸上都登了的,当时我也觉得不对劲,让大头去了一趟。 我觉得我要找的飞头獠子就藏在那里。 池骋说,山体塌方时死了几个工人,还有几个受伤的,其中有个叫顾大海的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池骋去看过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糙老爷们,掐着兰花指,嗓音柔媚,神情娇羞地唱戏: 「奴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就这么疯疯癫癫地唱了几日,然后在一个晚上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顾大海死的那天他女儿刚好去看他,他那天很安静,吃着女儿带去的烧鸡,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叹了句—— 「这世道变化得真让人害怕啊。」 说话时,他的声音是个女腔,意味深长。 张大头来找我的时候,心有余悸:「也就是说我去峰山的时候,那飞头獠子可能就躲在暗处看着我,姑奶奶呀,我可真是命大福大。」 我说:「怕什么,那妖物功力不比从前,我还在你身上施了咒,一有问题我立刻穿镜去救你。」 大头幽幽地说:「万一那镜子把你送去不周山呢?」 我一听,也幽幽地说:「......放心,我以后会多给你烧点纸钱。」 当天晚上,我就去了峰山。 说来也是好笑,找了那么久的飞头獠子,却不知她竟然也在等我。 那晚月亮甚好,悬于山崖之上,亮如白玉盘。 她穿着大红婚服,坐在崖边,乌发流泻脚边,手里捧着颗人脑袋,脑袋上钻了个洞,插着吸管。 她回头看我,桃花眉眼,唇红齿白。 她娇娇地笑:「世上竟还有袾子的存在,他乡遇故人,令人欣喜呢。」 我说:「是啊,落头氏,久仰大名。」 「你来自胤都?慕容昭是你师父吗?」她好奇道。 我也好奇:「你认识慕容昭?」 「听人提起过。」 「别人是怎么说他的?」 她眯起眼睛,认真地回想:「彘子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高兴极了:「前辈很有眼光。」 她又感叹:「可惜钟离公主爱的是他徒弟连姜,他因妒生恨,将连姜投了尸水河,公主为救情郎跳进饕餮锁......总之都没有好下场。」 「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心我告你诽谤。」我不高兴了。 她眼神不解,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很快恢复了笑:「袾子,你一直在找我?」 「不是我在找你,青牛宝剑斩杀你之后,你的头就不见了,他们都不相信你死了,你一直是通缉名单上的人。」 她「哦」了一声:「他们想把我投入尸水河?」 「尸水河已经没了,胤都也没了。」 「是呢,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我一觉醒来,沧海桑田,有点害怕。」 我指着她手里表情惊悚的人脑袋:「他应该比你更害怕。」 她愣了下,幽幽一笑:「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晚上到处灯火通明,什么警察警车一直追着我不放,我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无处藏身。」 「对,现在不比从前了,春秋战国的时候随便你杀人吃人,但现在国家说了,建国后不许成精,我们生长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目光所至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 「袾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月下悬崖,我双手结印,快速施咒。 一道光闪现,一册偌大的书卷呈现半空,展开之后,金光闪闪,刺眼夺目。 「尸水河是没了,但柳公留下的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你既然还没湮灭,就乖乖地进去吧。」 我的声音平静,了无波澜,她却突然变了脸,现了真身。 青面妖怪,眼神怨毒,嘴唇乌青,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袾子,你竟还不肯放过我,天地巨变,连神仙都销声匿迹了,申柳公和彘子都已消失在轮回,我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揪着不放?」 「何必墨守成规,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我们应该联手将这本册子毁掉,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 她阴沉沉地看着我,我笑了:「死性不改,我就知道但凡你有活着的机会,定会生灵涂炭,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们混不下去的时候可以选择沉睡,但我不敢,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你们醒着,搅得天下大乱我还丝毫不知。」 「柳公的册子里有一百零七种异妖,除去湮灭的十六个,剩下的九十一种妖,一个都不能少!」 我声音有些冷:「现在给你两种选择,要么乖乖进了册子,要么等我将你打得灰飞烟灭。」 她表情愤恨:「我如今是功力大不如从前了,落得你们这种小人欺辱,三清天尊背信弃义在先,灭我落头氏一族,袁晋珩和彘子背叛我在后,对我赶尽杀绝,袾子你说,我何错之有?」 「我乔箬不会认命,这世道对我不公,是没天理的,那么就是拼上我这条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变得扭曲,宛如恶鬼。 我看了她一眼:「不能改变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改变,怨恨有什么用。」 「列夫托尔斯泰说,大多人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没有人想改变自己,达尔文也说过适者生存,物竞天择,你至少有过选择的机会,不像我,我没的选。」 我对她坦诚以待,她却道:「列夫是谁?达儿又是谁?他们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要杀了他们。」 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5 乔箬又做了那个梦。 那晚凉风习习,空气中有血腥味。 她梳着羊角辫,困意弥漫地趴在阿娘肩头。 爹爹收拾了行囊,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屋子里,打算趁天黑杀出去。 一天前,她的大伯一家被人杀了,她与七岁的堂姐约好了一起玩扔沙包,可那日阿娘不让她出门。 阿娘说:「你大伯一家都被害了,善善也死了,咱们得赶紧离开村子。」 善善是她的堂姐,她们出生在十里杏花村,祖上世世代代都在这里。 外面的人称他们为——落头氏。 乔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族人与众不同,杏花村的人都是飞头蛮,脖子上有条淡淡红线,长到了十岁就可以练习飞头术。 她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爹爹晚上睡觉时飞头而去,身子留在床上,到了第二天清晨爹爹的头回来了,重新长在了脖子上,神清气爽。 落头氏,飞头千里,可活三日。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种可怕的传言在村子里散播,同类相食,可功力大增,不死不灭。 那些能力强大且心术不正的族人率先动了手,一开始还披着道德的枷锁,偷偷摸摸地干杀人勾当,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或为自保或为长生,纷纷加入厮杀队伍,终于将杀戮辗转到了明面上。 后来逐渐杀红了眼,先是族长的儿子不见了,被人发现死在后山,血都被吸干了。 接着是邻居一家被血洗,死状凄惨。 乔箬的爹爹和大伯在村子里算是能力比较强大的飞头蛮,兄弟联手,暂时没人敢招惹他们。 可是好景不长,大伯一家居然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善善才七岁,没有功力,脑袋被挂在了村口那棵杏花树上,迷茫而恐惧地瞪着眼睛。 爹爹的眼睛红了,他知道是谁干的,是桑丘那伙人,最先挑起吃人事端的就是他们。 那伙人本就是村里的刁民恶霸,坏事做尽,吃起人来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而且随着他们杀人越来越多,功力竟真的增加不少。 这更加让人坚信,同类相食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乔箬那年六岁,爹爹和阿娘带着她,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杏花村,躲进了岐山洞穴。 洞穴阴冷,终日不见阳光,可他们无处可去。 落头氏一族,千百年来被人视为不祥之物,遭外人厌恶,流落在外的族人要么被术士所杀,要么被他人利用,总之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天下之大,除了杏花村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不久,乔箬生了病,阿娘下山买药,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爹爹就变了,他命乔箬老老实实地待在洞里,自己则每日外出,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乔箬逐渐长大,过了十岁,爹爹教她练习飞头术。 她和爹爹的脑袋一起在空中飞,迎着风,看万里河山,惬意自在。 他们飞到了杏花村上方,看到的是婆娑秽土,荒废凄凉。 后来,她和爹爹搬回了杏花村。 村子里其实还有人,剩下的都是实力强悍的飞头蛮,大家都很狡猾,虎视眈眈地躲着,既要自保,又要杀人。 她的爹爹也是这样,乔箬亲眼看到爹爹在村里捉到了一人,仔细一看正是桑丘那伙的,爹爹面目狰狞,一下将那人劈成两半。 当晚,厨房热气腾腾,爹爹端给她一碗豆腐脑。 乔箬吃完,对爹说:「太老了,不够鲜嫩。」 爹爹摸着她的头,笑了。 再后来,她十五岁了,功力大增,已经能够自己对抗同类了。 那时村子里的同类已经很少很少了。 又过了两年,村子里只剩她和爹爹了,也有逃窜到外面的族人,听说有的被术士所灭,有的隐姓埋名忐忑度日,但大都是普通的飞头蛮,成不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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