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刀抹了把汗,神情恨恨,“应该是摔到腿和头了,天杀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在那儿挖了个大洞,回头要是给我抓住了,非得吊起来拿大鞭子抽他一顿不可。” 此时不是追问原由的时候。 顾昭去掰顾春来的手,“阿爷,咱们到家了,这灯笼和铜锣梆子,昭儿替你先收起来。” 就是这般情景,顾春来都牢牢的抓着他吃饭的家什。 许是还有一丝神志,听到顾昭的声音,顾春来一直紧拽的手松了松。 顾昭将破了洞的六面绢丝灯往桌上一搁,侧头对慌乱的老杜氏道,“奶奶别急,事情咱们一桩桩的来。” “你先去打点热水,替阿爷擦擦脸,我去叫大夫。” 老杜氏:“对对,得叫大夫!” 她抖着手翻出银两,一把塞到顾昭的手中,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泪花浮出,哽咽的交代道。 “天还黑着,人家大夫也歇下了,你好好的和人家说,别着急啊,再急也不许大小声,好好的说话,啊?知道没?” 顾昭反手握住老顾氏,“奶,放心吧,我都晓得。” 说罢,她打了个灯笼就朝院门外跑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 “不行,天这么黑,昭侄儿一个人在外头跑,我不放心,婶子,我跟着一道去看看。” 赵刀和老杜氏说了一声,提着灯笼也跟了出去。 大夫找的很顺利,是德安堂的老大夫,白发白须,面善心也善,听顾昭将情况这么一说,拎了药箱就来到顾家。 …… 顾昭:“大夫,我阿爷怎么样了?” 唐老大夫搁下把脉的手,还贴心的将顾春来的手往被子里塞了塞,“万幸,没有性命之忧。” 他起身拿笔,略略沉思,龙飞凤舞的开药方,一边解释道。 “他小腿摔断了,要养一段时日,另外,脑袋里头也伤到了,需要静养,这里我开几剂药吃吃看,先平肝化痰,潜阳熄风。” 顾昭思量,听这么说,应该是脑震荡了。 唐老大夫笔走龙蛇的在方子上写下钩藤,石决,姜夏,茯神,天麻,龙牡等药材,想了想,又往里头添了一味药,顾昭瞥了一眼,瞧见他写的是赭石。 “赭石?”顾昭重复了下。 唐老大夫有些意外的抬头,“是赭石。” 他稍微吹了吹墨汁,让它干得快一些,捻了捻稀疏的白胡子,解释道。 “这赭石的药效是重了一些,但它对呕吐呃逆,内里出血有奇效,重药缓投,你阿爷这样情况,用些赭石没多大问题。” 顾昭点头,“听大夫您的。” 她接过药方,准备跟唐老大夫去药堂抓药。 …… 临行时,唐老大夫还有些不放心。 “老爷子醒来后,要是有吐啊晕的情况,老嫂子你也别急,让他好好躺着不要闹他,静静养几日,情况就会好转,有什么状况,再差人唤我。” 老杜氏:“哎哎,真是麻烦你了,唐大夫。” 她转头又交代背药箱的顾昭,“将唐大夫送回去,好好的谢谢人家,不要怠慢了。” 顾昭点了点头。 …… 从德安堂抓了药,顾昭一路小跑的往家里赶,院子里,老杜氏将小药炉翻出来,赵刀帮忙在屋里守着顾春来。 “奶奶,我来吧。”顾昭瞧着老杜氏一下便苍老憔悴的模样,两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炉子,利落的打开药包往里头倒,又舀了三碗清水浸泡草药。 老杜氏的视线落在药炉子上,脸上是化不开的担忧。 “昭儿啊,奶奶可讨厌这东西了,翻出它就代表着家里有人不舒坦,以前是你爹,上次是你,今儿轮到老头子了。” 草药浸泡的时辰差不多了,顾昭准备起火,闻言安抚道, “奶奶别急,你也听唐老大夫说了,爷爷没什么大碍,养一段时间身子,这病就好了。” 老杜氏:“唉,哪里有这么快,老话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你阿爷这般老骨头,唉哟,他这一趟可是遭罪了。” 顾昭听着老杜氏絮叨,静静的往炉子里扇风。 “对了。”老杜氏好似想到什么,“刚刚你和唐大夫说的赭石……昭儿,你怎么看得懂唐大夫开的方子了?” 顾昭摇蒲扇的手一顿,“啊,阿娘教了我一些字,正好认得。” 记忆里张氏是有教过小顾昭识字,只不过不多,像赭石这样的字,小顾昭是认不得的。 顾昭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啊。”听到张氏,老杜氏便不再追问。 张氏娘家通宁镇文风昌盛,像顾昭的舅舅,前两年听说还考上了童生,张氏跟着家里人认点字,教给顾昭,再正常不过了。 东屋里头有些动静,老杜氏瞧了一眼,急急道,“应该是你阿爷醒了,我去看看,昭儿你看着药炉子。” “好。”顾昭点头。 …… 煎煮草药需武火文火,等顾昭煎好药,又稍微晾了晾,已经小半时辰过去了。 顾昭端着汤药进屋。 赵刀见顾春来没甚大碍,松了口气,提起灯笼和铜锣准备离开,两人正好迎面碰上。 “啊,是药好了吗?” “是,今夜麻烦赵叔了。”顾昭点头,端着晾得差不多的汤药来到床榻旁,轻声喊了一声。 “阿爷,喝药了。” 药汁是浓郁的褐色,泛着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瞧过去便不好入口,老杜氏将顾春来扶了起来,又拿了个大枕让他靠着。 “老头子喝药了,喝了就好多了。” 汤药闻起来味重,进口更是酸苦,顾春来眼睛一闭,秉着呼吸,心一狠,大口的将汤药送到肚中。 老杜氏瞧着他惨白发皱的脸,心酸不已,“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唉,你说你也真是的,这都几十年打更当值,是个老更夫了,往日里不是常吹牛,说什么玉溪镇的一花一草,你都熟得很,今儿这牛皮吹破了吧。” “该!往日里让你小心些,总是不以为意,瞧你这模样,啧,遭大罪了吧!” 顾昭见顾春来面上有痛苦之色,连忙拉了拉老杜氏的手,小声劝道,“奶,别说了,唐老大夫说了,阿爷要静养,咱们等阿爷好了后再唠叨。” 她转过头,又对顾春来说道,“阿爷,奶奶是担心您。” 顾春来无力的摆摆手,“我还不知道,她啊,刀子嘴豆腐心肠,我要是计较太多,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准备走的赵刀脸上有几分怒意,“这事怪不得我顾叔大意,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在临水街的路上挖了个大洞,这黑灯瞎火的,谁能注意到?” 听赵刀这么一通埋怨,顾昭总算是明白了顾春来受伤的原委。 原来,他们今夜巡视到临水街时,戌时、亥时、子时走那一趟,那路还是正常的,不想到了丑时再经过临水街,地上却有了个洞。 还是盖着薄土的大洞! 顾春来正好走在前头,一不小心踏了上去,脚踩空,那覆着薄土的坑洞一下就塌了。 人自然栽洞里摔了个大跟头。 顾春来倒是看得开,他摆摆手,“成了成了,不说这事了,也是我倒霉,命里有这一劫,对了,回头记得将那土填上,省得还有人栽下去。” “成!我这就去把那洞填了。”赵刀爽快应下,借了顾家一把锄头和簸箕,打着灯笼就走了。 顾春来吃过药有些犯困,老杜氏替他拢了拢被子,不过片刻,他便沉沉的睡去。 顾昭捡起搁在一旁的六面绢丝灯。 老杜氏瞥了一眼,眼里都是心疼,“哎呦,连这灯笼都摔烂了。” 顾昭低头看了看。 果然,绢丝上沾了黄泥,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不是碰到利物了,有一面绢丝被割了个大口,就连下头支撑的细木也裂了几道细缝。 顾昭皱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盏灯笼变得灰扑扑的了。 “奶奶,没事,我拿回去修一修,正好白日里买的桑皮纸还剩一些,绢丝坏了,干脆就换成桑皮纸的,将就着也能用。” 老杜氏无奈的点头,“行,你拿屋里去吧。” 顾昭带着六面绢丝灯回了西屋。 …… 竹桌上,一盏烛灯泛着幽幽黄光。 顾昭将挂在乌木灯柄上的铜锣和梆子卸下,帕子浸湿,一边擦拭着灯上的黄泥,一边自言自语。 “这还没一日呢,我就又要给你擦拭了,上次是烟熏的黑渍,现在是黄泥,啧,你也真是多灾多难。”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里有着惋惜,瞧着这绢丝是不能用了,真是可惜,是个老物件呢。 就在顾昭准备将绢丝拆下时,异变发生在一刹那。 她的发丝微微飘动,只见灯笼里中间倏忽的起了一场风,风打着旋滴溜溜的转着,莹亮朦胧的白光缠绕其中。 这是…… 顾昭睁大了眼,还来不及站起来,那风似光龙一般朝她右手袭来。 那儿,是一团捏成石头样的鬼炁。 一瞬间,白光大盛。 ……
第9章 天地回归安静,不见风雨不见光。 这一刻,顾昭感觉不到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魂灵似漂流在茫茫无际的江波,于灰蒙的天地里上下起伏。 “梆,梆梆。” 不知何时起,天地相接处传来一声悠扬激荡的梆子声,声音由浅至重,直击魂灵深处。 “嘭,嘭嘭。” “嘭,嘭嘭。” 似是应和着梆子的音律,心跳一点点复苏。 蒙昧的灰急剧后退,平地起了一道光。 白光似绸缎一般亲呢的绕着顾昭上下飘动,微风起,光芒至,在碰触到顾昭那一刹那,倏忽的,白光化为方块字,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钻进顾昭魂灵深处。 随着最后一个方块字的跃入,一刹那,天地间华光大盛。 顾昭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段漫长而单调的剪影。 长巷月影,灯笼梆声,月光将穿着蓑衣的身影拉得很长,夜很孤寂,却也很宁静,就这样,打灯人从昂然的青年到弯腰的暮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换了一个又一个。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手中的那盏六面绢丝宫灯…… 顾昭睁开眼睛。 入眼是自己的小屋子,六面绢丝灯静静的立在竹桌上,而她的脑海中却无端的多了一篇文字,《太初七籖化炁诀》。 方块的墨字不大不小,周围漾着莹莹光芒,忽闪忽闪,瞧过去便不是俗物。 顾昭将《太初七籖化炁诀》由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只觉得其中奥秘无穷,似有万般变化,无尽可能。 道家有云:三化朝元,五炁聚顶,以证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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