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战面无表情地振腕甩剑,颤动不已的剑身斜斜地蘸着一行艳红色,耳下的叶子牌飘摇在穿堂的流风里,其上盛开着雍容华贵的牡丹。 有人认出了闻战的来路,惊讶地叫了出来:“破军剑?” “破军剑?太原闻家的破军剑?” 闻战抬手用拇指噌去溅在脸上的血迹,极度不爽地嘁了一声:云雀给他打造的佩剑“列御寇”太软了些,他的气劲老是不能顺着剑身推出去,好好的破军剑倒是打出了花拳绣腿的意思。 “看这破军剑还没练到家……”一匪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闻战,“衣裳料子不错,怕不是闻家哪一支的小少爷?” 少年剑圣面无表情地张嘴:“放你娘的屁。” “兄弟们,这可是闻家的少爷!发大财啦!”来人以为闻战是默认了,兴高采烈地呼喝,“抓住他!闻家富可敌国,随便揩把油,哥几个一辈子都吃喝不愁!” 上! 一群匪徒呼啦啦地朝闻战哄声冲过来,奇形怪状的兵器一股脑地朝闻战招呼下去,闻战刚刚那几剑还是有点东西的,先把这二世祖打残再说! 闻战:“……” 他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嚣张的亡命徒,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甫一照面人还有些懵。闻战下意识地抬剑格住了横扫过来的狼牙棒,心里暗道了声“干”——他以前的命械虽然都是不入流的佩剑,但好歹剑身都是坚硬的冷铁,这一格挡以他的功力还是小意思:但是这“列御寇”是软铁,碰到狼牙棒便弯了下去,剑身反而向闻战的脸上弹来! 闻战仰面让避,闪得极其狼狈;同时有人用鱼叉直攻他的下路,闻战啧了一声纵身跃起,不料有人静候多时,一柄鬼头刀迎面劈来! 薄燐大笑了一声:“好!” 闻战大骂:“你他娘还看起戏来了!!!” 危难关头倒是逼出了闻战性格里的凶性,少年不退不让地迎上了鬼头刀,列御寇沿着冷硬的刀身翻转着卷绞而上,巧妙绝伦地卸去了鬼头刀下劈的气力!翻滚不休的剑光在刀镡处陡然跳起,颤动不休的剑身猝地绷成一线笔直的锋寒—— 破军剑第三•孤星煞! 噌! 持刀壮汉的脖颈亮起了一线光,仿佛是道价值连城的灿金项链;既而血光飞溅开去,断头的颈血一路窜上了房顶,生腥的红雨浇了他身下的同伙一头一脸! 闻战砸向地面时以列御寇点地,剑身弯出了一道蓄力的弧,反撑着少年调整身形、轻巧落地。他横腕一看持平的剑身,心里倒没什么杀人的感想,只是觉得豁然开朗—— 列御寇能以柔韧的剑身,把破军剑的气劲翻上一番,再收缩成一线弹出去! 云雀对本少果然上心! “云雀!”闻战抬头朝二楼嚷嚷,“成亲吗成亲吗跟本少成亲吗!!!” . . 薄燐:“……”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官家真该好好管管。 他把无处安放的长腿往闻战刚刚坐着的板凳上一架,姿势舒适地扒着个鸡腿,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眸光散漫地虚了起来。 大门牙已经对上了云雀,一双短剑仿佛毒蛇一样刁钻凶狠,自下而上地向女孩削过来——他的主意打得挺妙,这一剑会削开云雀的腰带和衣襟,届时再反手用剑柄一撞她胸口穴道,女孩便会衣衫不整、人事不知…… 偃师最大的忌讳就是让人近身,这女人就坐在栏杆上直愣愣地看着他冲过来,怕不是年纪小吓呆了:就这点本事,还敢出来逞能! 云雀面无表情地鼓起腮帮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表达了自己的嫌弃:“噗噗噗。” 她怀里抱着一只形制华丽的八角灯笼,大门牙疑惑地定睛一看,白蜡纸的灯笼八面上估计都有字,朝着他的一面写着一个飘逸的: 开。 细小的、菱形的、反光的金属喷涌而出,客栈里仿佛多了十几面西洋银镜,斜穿入户的夕阳被明晃晃的金属面折射,洸洋成一剪熔熔的红霞;门牙被灿烂瑰丽的红霞浸泡在其中,身形在半空陡地一停,鱼鳞一样密匝的伤口才来得及在他全身上下现形—— 唰!!! 菱形金属贯穿了他的全身,在他身后连缀成一面完整的镜子,染血的表面冷冷的映出云雀寒冷的眼睛。 罗雀门•开门:鱼镜花! 云雀撑着栏杆,低头向下看去,拒绝了闻战突如其来的求亲: “我不想成亲,我要吃汤圆。” . . 鹤阿爹刚想张嘴教育一下年轻人打架不许分心,突然听见了什么,整个人陡地一顿:“小云雀!” 锵! 鱼镜花陡然碎成了千万片明晃晃的菱形,这次却是朝云雀本人飞罩而下! 他刚想踹薄燐去帮忙,没想到后者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咔! 残雪垂枝陡然现形,漆黑的刀身卡住了飞旋的金轮——这玩意飞起来没有一点动静,无声无息地从云雀身后的客栈房间里飞旋而来,残雪垂枝贴着女孩的后颈,险而又险地截住了这个斩颈的利器。 云雀恍惚地抬起头,被坠落的鲜血蛰得浑身一激灵。 “大鸟,去把你那玩意摘出来,怪他娘疼的。” ……是薄燐。 薄燐把云雀虚虚地拢在了怀里,他的刀得挡要命的金轮,只能用体格抗下失控的鱼镜花。云雀在关键时候夺回了鱼镜花的控制权,但是一部分菱形金属去势未减,依旧在薄燐背上捅出了好几个窟窿来。 薄燐咳嗽了一声,拇指蹭去了嘴角的血,人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没事儿,回头给你买芝麻汤圆,大碗的。” . . 云雀倒是马上想明白了鱼镜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绣花。 这是偃师控制灵械内部灵子的手艺,但是也可以运用在实战中:偃师能够通过替换附在灵械上的炼炁,从而控制别人的灵械。 云雀之所以没有发现,倒不是因为自己麻痹大意,而是—— 快。 太快了。 附在鱼镜花上的炼炁,转眼间就被来人的炼炁所替代,在她感觉到不对的一瞬间,前有失控的鱼镜花,后有—— 薄燐手腕一翻,残雪垂枝把金轮打了回去:“我说呢,原来是‘元磁轮’,有点眼熟。” 金轮自行旋转着飞掠而去,悬浮在了来人的脚下。云雀抬起眼来,入目的是一片火燎燎的红色: 来人虽然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衣,相貌却清峻古朴,没什么妖里妖气的意思。男人懒散地耷着眼皮,一副薄燐第二的颓废样,开口说话还缓慢无比: “小姑娘,你头发上的九个清嘉孔方,上哪儿偷来的?” 他一撩鬓边的长发,发梢末尾也是鲜艳的红色,整个人像是在火上炙烤的魂灵: “也介绍给我呗,我想装九钱很久了。”
第17章 、说第十四:第二夜•阎罗镇(下) 云雀面沉沉地一压纤细的眉毛:“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 男人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再是吃惊地张了张嘴,面门轮廓缓缓地抻拉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不应该啊。” “我是五钱,”他指了指自己的耳边,火红的细线牵拉着方孔的铜钱交织出菱形的纹路,“你应该能瞬杀我,这才对嘛。” 云雀头一次感觉到了恼火和愤怒,恣肆贲发的戾气穿刺出了女孩剧烈扩张、收缩、再扩张的肺腑,烫出了千百个焦曲的孔洞来: 怎么会? 我怎么会让鱼镜花失控?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感知不到对方的袭击? 如果不是薄燐、如果不是薄燐肯舍身救她、如果不是薄燐在千钧一发之际做了最正确的应对…… ——她要么被自己的鱼镜花万箭穿心,要么被从后而来的元磁轮一刀枭首了吧? 怎么会? 云雀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基础土崩瓦解,脑子里浩如烟海的偃师知识都褪成了索然无味的教条: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我真的是九钱偃师,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也许这串清嘉孔方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失忆前的自己只是个无耻的窃贼,失忆后的自己却为此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几分自由、有几分任性、有几分骄傲的本钱—— ——其实都是她的幻想,她自己只是那个在大山里,裹着小脚的疯子罢了。 薄燐啧了一声,反手伸过去,猝然拽住了云雀的衣襟,回头凑了上去。 . . 咣! 云雀捂住被撞疼的额头,薄燐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去:“原来是‘红云仙人’,久仰大名。” “啊,”红云缓慢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你认识我?” “大凉州大名鼎鼎的五钱偃师,出身北冥岛上的七恶道观,凭借步法‘魑魅魍魉’风驰电掣,传闻能月下千里追斩方师头颅,场面如恶鬼索命无异。”鹤阿爹爪下一点掉漆的栏杆,收拢的翅羽仿佛赛雪的月光饱蘸了淋漓的松烟墨,“估计是吃了芹菜,张口便称自己修的是上上品的‘盗命道’,只趁月黑风高抢人性命身家。每每出动,一身白袍便被人血悉数染红……” 云雀小声插嘴杠道:“这本就是红袍呀。” 鹤阿爹的长喙一戳云雀的脑壳:“废话!都是民间传闻而已啦,走哪儿都穿着人血长袍不熏得慌?” “江湖人本来称他为‘弑命盗’,但是手上人命一多,名气也就玄乎起来了,也不知道谁给他封了个‘红云仙人’。”鹤阿爹眯了眯眼睛,两绺修长的耳簇羽飘摇在流风里,“有些人修道一生也没被人称过一句‘仙人’,反倒是被这种鸡鸣狗盗之徒登了世人口中的仙班,你说可不可笑?” “这位道长,”红云仙人见一只鹤张嘴说话也不惊讶,慢慢吞吞地笑深了嘴角的纹路,“背后语人是非,是否坏了道家的清规戒律?” “啊?”鹤阿爹直接迷惑,“本道长不是在你面前大声议论的吗?” 红云仙人懒散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自从他归于“悍将”旗下以来,已经很少听见如此放肆的声音了: “的确,有理……” 他的唇齿在磨上“有”的时候,暗涌的流风陡然变了一个角度,懒散的声带拉扯到“理”时,凌厉锐进的杀意已经掀开了鹤阿爹覆在脖颈上的鸟羽——飞旋的金轮猝然飙射近前,连勾的齿轮边缘削向了鹤阿爹的喉管! 德充符•阳仪•兑字沼! 太极八卦阵在凌空怦然绽开,仿佛一幅飒然平展开去的画卷,杀势无匹的金轮硬生生地顿了一下! 残雪垂枝掠起一道惶急的惊电,刀锋将微醺的晚风撕出了风雪苍严的咆哮,薄燐趁着金轮离开红云仙人之际,一刀直劈红云仙人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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