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凡胎若是挨了残雪垂枝那一下,肯定没命打出接下来的横扫——秦广王的身后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露出衣裳里包裹住的木头身体和里面精密铰合的机关零件。 这就是傀儡最大的优势,它永远维持着偃师给它设定的峰值状态,不惧、不痛、不倦,生来的意义便是收割性命。 秦广王一击得手后并没有停滞,靠旗在狂风里猎猎翻卷,整个人缀着薄燐追魂夺命而来!薄燐抽身飞退,同时右手再次抚上残雪垂枝——他再一次做了出鞘的动作,这一次的残雪垂枝渐变成更浅的灰黑,刀锋呈出一线冷冷的白来! 残雪垂枝陡然快了几倍,翻卷的刀光如同疾风骤雨,正面撼上去势无匹的春秋大刀!薄燐在明锐焊烈的刀光里切进了秦广王的近身距离,残雪垂枝在凌空划出一弧最烈的白虹,平平地削开了秦广王木质的胸腑! 云雀扭头问鹤阿爹:“薄燐开鞘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是风卷尘息刀的毛病。”鹤阿爹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况,“雪老城的刀法太狂放霸道了,极寒的灵息容易反噬方师自身炁府,所以风卷尘息刀的传人死得很快。薄燐应该是把自己的实力分成几段,一段一段地封起来,不够用了再开,用完了再封回去——不然他活不到这个年纪。” “他很不爽,看出来没?”鹤阿爹看了女孩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打得那么凶……红云仙人刚刚差点杀了你,薄燐是真动怒了。” 云雀小声道:“可红云仙人只想跟我一较高下……” “你是没见过当年薄燐怎么护着明百灵。”鹤阿爹叹了口气,“你现在经验不足,对上老油条红云吉凶难测,薄燐这方面胆小的很,肯定不敢让你去冒这个险。” 云雀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大概都是匠人的缘故,她倒是能理解红云仙人的心情,那种怀才不遇、囿于出身、无人认可的愤怒——他既然能做出十殿阎罗之一来,怎么说也得是个十钱了吧? 红云虽然被斩双臂,但偃师的体质与常人有别,他是可以逃的;魑魅魍魉辅以阴阳两仪元磁轮,加上烟罗镇本就是红云的地界,薄燐他们也不可能去追。 云雀遥遥地看着站在原地的红云,男人清癯的身形包裹在升腾的诡蓝色炼炁里,像是在肆虐的风雪里伫立的朱砂梅花。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烧杀抢掠一样不落,但是却不是随手斩了作数的腌臜小人。 ——你既然要争一争,那我奉陪便是。 . . 薄燐:“……” 我,草。 他以前确实斩过傀儡,但是与秦广王相比真算不得什么入流的货色:秦广王被平平斩开的身体在空中静了一瞬,平滑的断裂面骤然生出无数诡蓝色的线,整个人锵然合拢,春秋大刀又扫成了一尾穿心的狂龙! 薄燐终于明白了“十殿阎罗”跟凡常傀儡的不同:它不仅是不用偃师以丝线操控,身手反应皆是绝佳,身体也是以偃师本人的炼炁构成,只要施术的偃师不死,秦广王就算碎成一地的零件也能自行重组! 薄燐扭头就向红云掠来—— ——云雀突然伸出手去,直接把路过的薄燐摁在了地上! 鱼镜花砰然合拢,暂时困住了追魂索命而来的秦广王。薄燐对云雀不设防,这一摔极其狼狈,鼻血都溅出来了:“……大鸟,给我个不把你打死的靠谱解释。” 云雀向前伸出手,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线艳红色。云雀把割伤的手掌给薄燐看,低声解释道:“这个是十殿阎罗傀儡戏才有的炼炁,红云身周的炼炁都化成了丝线,无色有形,摧金断玉。丝线经过虚无后便连接在秦广王的身上,你看到的缝合秦广王身体的便是它们。” 薄燐自恃走南闯北经验深厚,如今吃了文化的亏,只能老实巴交地哑了:“……” “一般的偃师也不知晓,更别说外行的方师。我也是正巧会一点点入门的十殿阎罗。”云雀抬头看向红云,神色冷淡又复杂,“我尊重你,你比我强很多,如果我是一人独行,早被你杀了。” 红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云雀提起罗雀门,诡蓝色的炼炁升腾而起,长发和袖袂砰然翻卷开去: “‘机关派’晚辈云雀,以生死为押,特向‘傀儡戏派’前辈红云讨教。”
第19章 、说第十六:第二夜•红云雀 云雀低头一扣幕篱,竹编帽沿边缘的及地皂纱翻涌在躁动的炼炁里,仿佛脱颖而出的皎皎月光。四拢的暮色把天光酿成一道血红的琼浆,客栈内外都被刷成了血淋淋的红色颜彩—— 既而被炫烈的白光覆盖! 罗雀门内飘摇的白色火焰愈来愈盛,既而烧穿了覆面的白蜡纸,整个八角灯笼都焦曲在了烈烈的火焰里!云雀气力陡发,整个罗雀门分崩离析,爆散成漫目焦黑的碎屑! 饶是内行的红云也懵了懵: 她在做什么? 哪有偃师一开打把自己命械毁了的? 秦广王撞开了缠绕不休的鱼镜花,春秋大刀抡出了龙吟虎啸的磅礴之势,朝着云雀的天灵盖汹汹劈来! 当! 幕篱上应激亮起了繁冗华丽的诡蓝色谶纹,这是之前云雀在马车上睡成一张糊饼,无聊之余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夹子”——其上刻着的咒术是“抗拒令”,秦广王劈斩的事实被幕篱所拒绝,回弹的炼炁把秦广王狠狠地推了出去! 幕篱夹子只是凡俗之物,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炼炁正面对撼,随着明亮的谶纹寸寸粉碎,在流风里散成了一卷尘烟。但是它已经为云雀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罗雀门爆散成的黑色碎屑翩然重组,顺着云雀恣肆卷涌的炼炁横甩出去,赫然是十道翡翠色的丝线—— 罗雀门•休门:梳骨寒! 十道丝线直接与云雀的指尖相连,在空中飞舞出如雷如电的光影;红云突然意识到了云雀的用意,阴阳两仪元磁轮带着他连连飞退,梳骨寒追风赶月而来! 隔行如隔山,薄燐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方师,此时一脸的迷惑:“老爹,红云在怂什么?” “……”鹤阿爹抬爪踢了一脚这个不学无术的丢人玩意,“偃师里默认的规矩,手动操控的机关就是要比炼炁操控的机关要快。云雀主动把罗雀门拆成了手动操控的‘梳骨寒’,就是看准了红云此时双臂被斩,只能用炼炁操纵丝线——” 骤然炸起的筝鸣交织成了一连串紧凑的乐章,空气里亮起了无数明锐焊烈的花火!这是梳骨寒斩断了红云周身纵横交错的丝线,直扑红云本人而来! 汹涌劲风直刺向云雀的背后,秦广王的春秋大刀掠起一道惶惶的青色疾电,意图担下一部分梳骨寒的火力;金属琮琤的窸窣声连缀成轻巧珑玲的一线,鱼镜花的菱形碎片在云雀面前砰然合拢,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梳骨寒被鱼镜花反射出了另外十条丝线,铮铮然越过了云雀本人,旋转交叉着格住了春秋大刀,云雀翡翠色的瞳仁骤然一锁,春秋大刀被丝线一路卷绞成规整的方形碎屑! “‘一体同源,镜面双生’,”红云一眼看出了云雀作为机关派的独门技艺,“不错!” 云雀面无表情地静了静,接着喀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是傀儡戏派的技艺,“隔山开海”。 红云的丝线与云雀的梳骨寒纠缠在了一处,他沛然磅礴的炼炁顺着丝线隔空打进了云雀的体内,女孩的经脉与炁府皆承受不住这等剧烈的震荡,呛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天水碧色的衣衫: “谢谢,我学会了,这就来打你。” 红云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云雀在扯哪只鸡的蛋,但是下一瞬他骤然理解了女孩的意思—— 轰! 云雀的炼炁顺着梳骨寒逆行而上,诡蓝色的炼炁一路传震到了红云操纵的丝线上,女孩双手指骨猝然一勾,她与红云之间的空间猝然亮了起来——这是红云先前无色有形的丝线,在云雀炼炁的标记下现出了本体,诡蓝色的丝线密密匝匝地盘踞在红云身周,窜动的流风都被裁剪成了千万细碎的破片。 她当然不可能一眼就看会了隔山开海怎么用,云雀只是想通了作战思路,用炼炁把它们标记出来,然后—— 云雀厉喝一声: “燃!” . . 刷! 云雀的炼炁悍然燃烧成了炫烈的炽白色,红云的操纵丝线是由炼炁所化而成,此时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诡蓝色的丝线以红云为中心铮然回卷,男人仿佛站在星河旋涡的正中央。他在急急忙忙地回收自己的炼炁,以防损失过多:红云为了操纵十殿阎罗释放出了体内大部分的炼炁,此时云雀一烧可以把他的家底一气烧光,无炁可用的偃师甚至比不过寻常强健的普通人! 叮叮叮叮叮—— 没有了红云的炼炁丝线阻挡,鱼镜花毫无滞碍地飞掠而来,古意雍容的镜面在凌空锵然分裂为千万个细碎的菱形破片,朝着红云当头罩去! 阴阳两仪元磁轮拖拽着主人向后倒掠,红云轰声撞开了客栈墙面,向对面的乌瓦房顶掠去。梳骨寒钉住了对面建筑的墙面,翡翠色的丝线铮然拉直,牵扯着女孩紧追而上,云雀的身形刚刚掠出客栈,便迎面对上了无数微小的钢球—— 鱼镜花锵然合拢在云雀身前,飞旋着挡下致命的暗器,细小的钢球在其上砸出了惊心动魄的金鸣声。这一砸直接把鱼镜花砸成了一块扭曲的烂铁,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摔成了残缺的几块。 “‘子母夺命散’,”红云在不远处缓慢地开口介绍,“不入流的玩意,见笑。” 子母? 云雀瞳孔骤然一缩,从后迂回绕来的一双大钢球先发后至,被交错而来的梳骨寒挡了一下,钢球砸向瓦片又猝然反弹,女孩的一对膝弯轰然中招,云雀当即听见了自己关节爆裂的声音,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跪在了乌瓦房顶上! 与此同时秦广王也追上了云雀,傀儡拉扯住梳骨寒其中一条丝线,顺着它直扑云雀面门! 云雀安静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去。 她匀长的呼吸撕扯出雾白色的长线,蓄起的气劲顺着凸鼓的青筋游走至臂膀、手腕、指尖,云雀十指交叉、一齐扣拢,两条胳膊高举而起—— 她的姿势像是在锻炉边打铁,以拳为锤汹汹下落,直接把秦广王的脑袋砸进了身下的乌瓦里!暴躁的气浪推卷出白色的圆环,整面房顶□□着寸寸爆裂,云雀的拳锤再次轰落、轰落、轰落! ——周流七星锤! 千钧一发之际云雀将梳骨寒改用炼炁操作,选择以自己空出的赤手双拳来对付最棘手的秦广王——它到底还是一具人偶、一堆精密复杂的零件、一块没有生息的铜铁而已,天底下还没有周流七星锤法驯服不了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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