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怪你的。”曲不询对她说。 沈如晚垂着头, 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匣子。 “我知道。”她说。 “我只是觉得,我做错了很多事。”她这么说着,好像不是很确定,还有点迷茫。 可她的心里已经有个答案。 曲不询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随意地打量着远处漫漫通向云端的云中栈道, 很捧场地问她, “怎么错了?” 沈如晚沉默着。 “如果当初我没离开蓬山就好了。”她说, “陈缘深说得对,如果我没离开蓬山,我现在至少应该是第九阁的副阁主。” 曲不询高高挑起半边眉毛。 沈如晚紧紧抿着唇。 她想起当初还在碎琼里的茶楼里,陈缘深对她说的话。 你会后悔的,师姐——他说,你根本不知道你会有多后悔。 那时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就算后悔到死,也是我自己选的命。这么多年,你见过我为我的选择后悔吗? 如果时光能倒回那一天,她再也不会说这样笃定的话。 她会告诉她自己,她确实后悔了。 很后悔、很后悔。 “如果我是蓬山的阁主,早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她慢慢地说,“陈缘深也就不会被骗来种七夜白了。” 曲不询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 “你没必要把这事当作自己的错,人生到处都是岔路,不走下去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他不经意般偏头看着她,目光沉凝平实,“况且,你若留在蓬山,宁听澜未必能容得下你。” 沈如晚执碎婴剑纵横神州,杀的是旁人不敢杀的人,得罪的也是旁人不愿得罪的势力,声名显赫之下,非议众多,若宁听澜想给她安上个什么罪名、把她除去,也没人给她喊冤。 好在她是盛名之时退隐,退得干干净净,还没等到鸟尽弓藏的时候,这才和宁听澜相安无事。 这次沈如晚也没有再为宁听澜辩解些什么了,毋宁说她也怀着相同的质疑,无可反驳,也不需反驳。 “邬梦笔,孟华胥,宁听澜。”她慢慢地点数着,语气慢慢转冷,“不管到底是谁,一个一个来,谁也躲不掉。” 后面,陈献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师父,沈前辈,我们买好票了,可以出发了!” 曲不询攥着那手环,随意地看了一眼,又抛还给陈献。 “啊?师父,你不拿着?”陈献伸手一捞接住手环。 曲不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山崩地裂都能扶回去了,还要它做什么?”他站在崖边,飘飘地坠了下去,落向万丈雪原,声音渺渺的,散在无边无际的云海里。 挤在云中栈道前的修士听见了,嘟嘟囔囔着,“谁啊,这牛吹得都上天了。” 可一回头,正好看见曲不询的身影落下,一瞬瞪大了眼睛,喊得撕心裂肺,“我去我去,怎么真的跳下去了?谁来救人啊?” 还没等话音落下,那道身影转眼出现在远天云端,看起来像是渺远的一点黑影,懒洋洋地朝山巅招手,声音隔着云海悠悠地传来,“走啊?” 是他们不想走吗? 那一瞬所有排在云中栈道前的修士心头同时升起怨念:难道他们是因为享受排长队的感觉,才挤在这里,不直接跳下去的吗?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万丈高空如履平地啊? 他还朝这里招手,真以为这里有人能跟着他一起啊? 就算是丹成修士里,能这么随心所欲的人,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他们这儿难道还能再有一个丹成修士不成?丹成修士又不是大白菜。 可真有人回应。 沈如晚静静地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他在无边云海里渺茫的身影,抿了抿唇。 “骚包。”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很轻,只有一点声息在唇边拂了一下。 这回离得太远了,曲不询是真的没听见。 她叹了口气,忽而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先走了。”她回过头,对陈献和楚瑶光说,笑意浅浅,声音轻快,“栈道出口见。” 陈献和楚瑶光瞪大了眼睛。 “诶,前辈——” 下一瞬,所有在山巅等待的修士便都看见,她轻灵地踏出崖边,如杳杳山风中悠悠一叶,越过云卷云舒、跨过茫茫雪原,到达目光所及的边界,和那道身影一起消失在云海中。 一片沉寂无声。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轻轻说了一声,“遨游天地,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 “活成这样,才叫修仙吧?” * 从钟神山到尧皇城,需要跨越半个神州,从万年不化的冻土,渐渐变为炎炎暑气的沃野。 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一段几乎能耗尽半生的旅程,可对于修仙者来说,两个月便绰绰有余。 赶路时最好用的自然是自家的飞行法宝,千里万里也随心所欲。 然而一旦进了尧皇城方圆千里之内,任何飞行法宝便被禁止,任何修士不得在尧皇城上空飞行。 倘若有谁想要违逆这规矩,那么尧皇城的执法堂不介意给对方尝尝随心所欲的代价。 ——不错,与钟神山和碎琼里这些地方不同,尧皇城是有执法堂的。 “无论是碎琼里、钟神山,甚至于是蓬山,都是秉天地钟灵而生的奇境圣地,修士自发聚集,后来才形成了秩序。”楚瑶光细细地介绍,“但尧皇城不一样,这是由尧皇城主组织建立起来的修仙者的城市,有修士也有凡人、百多年来慢慢扩大的。” 从尧皇城建立的那一天起,整个城市就是为了如今的繁华而运转。 沈如晚和曲不询都不是第一次来尧皇城,从前早就知道这些不算秘辛的旧事,所以楚瑶光主要是讲给陈献听的。 “城主很开明,迎八方来客,一视同仁,也并不作干涉,只是维护日常秩序。尧皇城不需普通人缴纳入城费,只对在城中做生意的修士抽成,此外,倘若有修士在城中置产,也要缴纳一笔灵石——尧皇城的房子贵,可是神州修士人尽皆知的。”楚瑶光说到这里,很自然地说了下去,“我家在尧皇城有些生意,等我们去了尧皇城,可以在那里下榻。” 蜀岭楚家的阔,那也是人尽皆知的。家大业大,羡慕不来。 陈献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问楚瑶光,“不能用飞行法宝,我们怎么进去啊?” 尧皇城方圆千里不许飞行,遁术也不是人人精通的,难不成要让所有修士自己走进城中? 楚瑶光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所乘的宝车便停下了。 松伯敲开门,“大小姐,咱们该下去了,我刚才看见远天红云,想来霓衣风马很快就要到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楚瑶光一听,立刻拽着陈献的袖子,“沈前辈、曲前辈,我们快去吧,霓衣风马半个时辰才来一趟,错过又得等好久呢。” 陈献还一头雾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霓衣风马是什么?” 楚瑶光却不解释,只是说,“看见了你就知道了。” 陈献左看看右看看,沈如晚和曲不询俱是神色自若,就没谁和他一样满脸懵然的,不由大感震撼,“明明我也是修士啊,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啊?” 这话问的,大家都侧目而视——你这样也不是第一天了,为什么今天忽然震惊了啊? 下了宝车后,也不过走了一二里路,远远就看见许多修士聚在一片平原上,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神色都很淡定,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陈献忍不住挠头,怎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是霓衣风马呢? “瑶光,你就告诉我吧?”他实在耐不住好奇。 楚瑶光抿着唇笑。 她刚要说话,目光忽而一抬,朝天边看去,“不用我解释啦——你看,霓衣风马已经来啦。” 陈献立刻回过头一望。 远天升起绚烂到极致的绯红云岚,铺天盖地,把长天染成一色,好似缎带霓裳一般,朝他们笼罩过来。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云霓之上还立着个人影,在云端中气十足地大喊: “一人一裳,不许多取,若有妄图贪昧者,就等着去执法堂见吧!” 等在平原上的修士们吵吵嚷嚷地应了。 陈献不错眼地看着其中一个修士伸手,触碰到那漫天云霞,竟然一把扯下了一片红云—— 红云披在身上立刻化为披风,那修士注入一点灵气,披风便瞬间飘飞,带着修士升上云端,飘飘荡荡飞在红云之中。 陈献张口结舌,回头看,楚瑶光笑靥如花。 “霓为衣兮风为马,这就是霓衣风马呀!” 陈献瞪大眼睛,“可,可尧皇城不是不许修士飞行吗?” 曲不询取了披风,一伸手,敲在这笨徒弟脑门上,“修士不能御使飞行法宝,又不代表尧皇城不能提供飞行法宝。” 陈献愣住。 “尧皇城不许修士飞行,是因为这里修士太多,如果全都乱糟糟地飞,只怕天天都要死人。”沈如晚笑了起来,难得解释,“所以在尧皇城外,有霓衣风马,尧皇城内,也有城际灵舟,绕城而飞,专门供修士搭乘。” 在尧皇城,谁也不可以自己飞,但可以被带着飞。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觉得很有意思,这本书是我写过的修仙文里力量体系最弱的,但却是我觉得最有仙气的。
第101章 终日梦为鱼(二) 神州浩大, 修仙者聚居的城市数不胜数,可尧皇城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誉冠二十六州, 无人不知。 除了尧皇城外, 再没有哪里能大手笔地为八方来客提供人人可搭乘的飞行法宝, 从城东到城西,停泊数次, 总共也不过一个时辰, 对于丹成修士来说,这当然是慢得令人受不了, 可对于普通修士乃至于凡人来说便是实打实的方便。 也无怪乎尧皇城地价之高天下皆知,却依然有数不清的修士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 每天的城际灵舟上都会有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的身影,一眼可辨。 今天的城际灵舟上就有几个刚来尧皇城的修士。 “瑶光, 你看这里居然还有字。”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踏进灵舟, 站在门板前好奇地看了几眼,“老周记炒货?就是那家特别有名的炒货店吗?居然把名字都印到这里来了?” 边上的少女华服锦衣, 举止从容,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来尧皇城, 只看她的衣着, 若非本城禁止修士御使飞行法宝,只怕如今灵舟上的其他乘客甚至都没有能和她打交道的身家。 可谁叫尧皇城只需城际灵舟在城内飞行?十年修得同船渡,这就是摸不透的缘份。 “这是老周记炒货出了钱,特意印在这里,让人留下印象,去他家买东西的。”楚瑶光早已习惯了陈献的好奇心, 很沉着地回答着, 坐在空位上, 朝身侧默不作声的中年女修一伸手,“梅姨,反正还要等好久才到,我想看看半月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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