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的日子确实比不上这里有滋味。”沈如晚说。 陈献和楚瑶光一起瞪大了眼睛,惊异极了,可又没敢太忘形,都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沈如晚,几乎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沈如晚说出来的——那可是蓬山,是神州煌煌赫赫的第一仙门,是每一个修士刚踏上仙途便憧憬的仙道圣地啊? 倒是热心女修连连点头,“没错,蓬山是仙道圣地不假,可那是清修苦学的地方,要是论起生活顺意舒服,还得是我们尧皇城。” 陈献和楚瑶光又去看曲不询的反应。 “一寸清虚,十丈软红,三山也在红尘里,在哪不是修行呢?”曲不询茫茫一喟,哂笑,神色洒然,“城主有心去管,自然比无心的好。南柯媪是有心人。” 尧皇城的城主道号南柯,修仙界多称呼她为南柯媪。 不过,对于尧皇城居民来说,他们更爱称呼城主为南柯嬢嬢,以表亲近孺慕。 热心女修听他们一个个都附和,心情极佳,带着他们走入城中街市,一边说,“尧皇城当真是住得很舒服的,就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这里的地价实在太贵了,尤其是靠近灵舟停泊点的地方,贵得不得了——可惜南柯嬢嬢近些年来出面也少了,不然我也凑到近前去请南柯嬢嬢再想想办法,管管地价。” 沈如晚几人都不作声。 尧皇城寸土寸金那是整个神州都知名的,恐怕也不是城主能轻易解决的,好地方人人想要,这也没办法。 热心女修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转头便忘了,又说,“非得是童大师这样有技艺傍身的修士,才能在停泊点边上买下一座大院子,不然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钱?” 陈献的眼珠滴溜溜转向楚瑶光,他还记得之前楚瑶光提起楚家在尧皇城的产业也在停泊点边上。 楚瑶光眨了眨眼,很无辜地看回去。 蜀岭楚家当然能在尧皇城买下最好的产业,很奇怪吗? 陈献认输,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从灵舟停泊点到童照辛的大院,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童大师脾气不太好,有点古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也不在乎被人说。”热心女修在叩门前说,“其实他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定下规矩,只在每个月初五见客,倘若有人想请他炼器,必须在这一日登门,其余时间一律不开门。” 赶早不如赶巧,他们几个正好撞上了这天。 “童大师嘴有点毒,待会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咱们忍一忍就过去了。”热心女修千叮咛万嘱咐,“他就是这个脾气,也不是刻意针对谁,就是谁也看不上罢了。有才华的大师嘛,难免有傲气的。” 她倒不怕沈如晚和曲不询这两个气度沉稳、被楚瑶光和陈献称作前辈的人沉不住气,就怕陈献和楚瑶光这两个年轻人太过气盛,被怼了两句就怒不可遏,那可就坏了她的事了。 “道友,你放心吧,我和他都不是那样的人。”楚瑶光一眼看出热心女修的顾虑,眉眼微弯,“我们都不会冲动的。” 热心女修见这小姑娘心里明白,心下也是一松,再要叩门,手还没碰到门板,眼前的门便倏然被撞开了。 十数个衣着华美的修士神色沮丧,匆匆地从门后挤出来,甚至有几分推攘,唉声叹气,“又没成。” 热心女修不由奇怪起来——带着开炉金上门的修士被拒绝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既然童大师说过初五这一天能登门拜访,以这帮人的性格,不拖到晚上是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她拉住一个眼熟的修士,“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就走了?” 被拉住的修士摇头叹气,“今天运气不好,童大师心情不佳,逮着人就喷火,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我劝你也别进去了,他刚才说了,今天谁也不想见,都给滚远点。” 陈献在一边听着目瞪口呆,“他脾气这么坏?这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们都忍得住?” 人家好声好气带着开炉金上门,就这么不客气地叫人家滚?童照辛就不怕把老主顾都得罪光了吗? 被热心女修拉住的修士用一种大惊小怪的眼神看他,“这才哪到哪?哪个炼气大师脾气好啊?人家有本事,脾气大点怎么了?” 热心女修赶紧转过身,“你要是这都忍不了,那还是别进去了。” 陈献“呃”了一声,摇摇头,“我保证不说话。” 他只是觉得离谱,但反正求着炼器的不是他,做小伏低的也不是他,他只要进去闭嘴就行了。不妨碍热心女修的事,这他还是知道的。 热心女修半信半疑地转过身。 “真要进去?”被拉住的修士劝她,“你现在进去,那就是撞在火山口了。” 热心女修皱着眉,“总得试试,实在不行我再出来,不然实在不甘心。” 错过这次,又得等一个月呢。 那修士也不再劝了,匆匆走了。 热心女修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毅然推开了门。 “我一直以为你们没长脑子,没想到连耳朵也没长。”院里有人声音凉薄,并不怒火中烧,但那种阴冷刻薄的感觉却在看似平静的语调里展露无遗,“告诉我,自、己、滚、出、去,这五个字里,哪个字没听懂?” 热心女修一进门,就变成了个唯唯诺诺耷拉着翅膀的鹌鹑,蹑手蹑脚的,不敢出一点声,被当头讥讽,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院中人的表现。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尧皇城意味着数不清的灵石,但即使是这样大的院落也被乱七八糟的架子填满了,看上去十分逼仄。 架子上尽是些或珍贵或寻常的灵材,还凌乱地摆放着许多不常见的炼器工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典型的炼器师的院子。 在架子之间,一道单薄消瘦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整理着架子上的灵材,头也不回地丢来几句讥讽,“怎么,把耳朵和嘴巴一起丢在门外了?” “至于脑子,我不指望你们有这东西。” 陈献还记得不作声、不坏热心女修的事,只是目光忍不住地朝热心女修的脸上看,却发现后者神色如常,只有一点尴尬。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深感佩服。 热心女修磕磕绊绊地说,“那个,童大师……抱歉,我冒昧了,但我真的有急事相求,愿意奉上重金,只要您……” “打住。”消瘦的青年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已经说了,今天不见客,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急事,离开我的院子,另请高明去吧。” 他讥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我的炼器水平也别当一回事了。” 热心女修笑容也变苦了。 她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童大师既不吃软也不吃硬,还特别记仇,要是再纠缠,说不定就被永远拒之门外了,只得道了歉。 转过身的时候,她朝沈如晚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和她一起走,可沈如晚和曲不询动也没动一下,楚瑶光和陈献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也没动。 热心女修想起这几人先前说的是想见童大师,心头一跳,万一这几人得罪了童大师,可别记在她头上,劝不动,她便脚步匆匆地朝门外走,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怎么还有人不走啊?”童照辛把手头的灵材用力扔进匣中,语气不耐,“还要我说几遍,滚出我的院子。” 他说着,从架子之间转了出来,神色冷淡地望了过来,像是要记住这几个悖逆他意思的人。 可当目光落定,望见沈如晚的面容时,他却蓦然怔在那里。 “沈,沈如晚?”他几分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眼神复杂。 不知怎么的,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素有旧怨的人,反倒晦涩得如同晕满了墨。 有宿怨难消,也有怅然若失,可唯独没有恨和怒。 沈如晚原本神色冰冷漠然,打算和这从来不对付的旧怨呛上几句,对上他这眼神,反倒愣住了,一时没接话。 “没想到你也来尧皇城了。”童照辛慢慢地说,“我在半月摘上看见了你的消息,前段时间你在钟神山出名了。” 沈如晚皱了皱眉,目光一转落在桌案上,果然看见一张写有她名字的报纸。 这应当是最新的一期,刚出来没多久,所以楚瑶光没买到,没想到钟神山的事居然会被登上半月摘。 她不说话,童照辛继续说,“听说你有道侣了,也是个丹成剑修。” 他说着,目光一转,落到曲不询身上,目光冷淡地打量了一番。 “可惜了,比长孙师兄差得多。”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冷冰冰的。 沈如晚一时不知道该骂他多管闲事,还是好笑曲不询居然被说不如长孙寒,而且还是当面被自己从前的朋友这么说。 童照辛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漫长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你现在有钱了,趁早找个医修看看脑子吧。” 作者有话说: 永远被拉踩不如长孙寒的曲师兄
第103章 终日梦为鱼(四) 曲不询颇感意外地挑眉。 他万万没想到童照辛一开口, 竟把话题放到他身上来,一时无言:怎么一个两个的,明明还不知道他是谁, 偏偏都要拿他和长孙寒比较? 他目光在沈如晚和童照辛身上逡巡了一瞬, 默不作声地笑了一笑, 没说话。 童照辛也没去看曲不询,他的目光甚至不曾在除了沈如晚之外的任何人身上停留过, 半点不停顿地说下去,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这么多年, 居然舍得出来见人了。” “真是不容易。”他冷冰冰地讥笑。 陈献和楚瑶光站在后面,感觉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像是不存在的隐形人一般,谁的注意也没放在他们的身上。 听见童照辛竟然这么对沈如晚冷嘲热讽, 两人瞪大了眼睛, 颇有点惊恐地左顾右盼,上一个敢对沈前辈出言不逊的人已经在钟神山的废墟里死无全尸了。 ——沈前辈不会立刻翻脸动手吧? 沈如晚微哂。 从前还在蓬山的时候, 她就已经见惯了童照辛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她把这人狠狠揍过一顿后, 已经到了无波无澜的程度。 反倒是刚见面时, 童照辛难得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让她很是不适应。 现在重新剑拔弩张,倒是刚刚好。 沈如晚平静地站在那里,波澜不惊地望着童照辛,皱了皱眉,“你一直在关注我的消息?” 童照辛忽而一滞。 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一般, 他脸上神情有那么一瞬的狼狈, 太短暂, 看不分明,很快又被恼怒覆盖了,神情阴沉冰冷,“你杀了长孙师兄,我日复夜继想杀了你报仇,关注你的消息又有什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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