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光出门是带了两个家族客卿的,松伯和梅姨。 先前去碎琼里和钟神山的时候,这两地出入不太方便,松伯和梅姨便等在附近做策应。这回来了尧皇城,蜀岭楚家本就在此有产业,这两人便也一道跟了上来。 梅姨和松伯都是不太说话的性子,把刚买来的半月摘递到楚瑶光手上,一言不发。 陈献还在左看右看,偶尔对上陌生乘客奇怪的眼神,咧开嘴爽朗一笑,旁人便默默地把目光挪开了。 唯有一个热心肠的女修和他搭话,“道友,你是新来尧皇城的吧?快找个位置坐下吧,现在灵舟开得不快也就罢了,待会儿灵舟是要绕城飞行的,七拐八绕的,很容易就摔出去了。” 陈献虽然大大咧咧、不太会看人脸色,却一向很听劝,闻言立刻坐在楚瑶光左手边的空位上,正对面就是沈如晚。 “沈前辈,你以前也来过尧皇城吗?”他随口问。 沈如晚闻言瞥了他一眼。 “来过几次。”她简短地回答,“很久以前。” 陈献想起沈前辈在临邬城待了十年,“那以前的尧皇城和现在一样吗?” 沈如晚目光越过灵舟的栏杆,落在飞速向后退去的屋舍上,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以前没这么繁华。” 她上次来尧皇城,已经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尧皇城便已十分繁盛,可十年一别,竟更上一层楼了。 单论繁华,尧皇城已胜过蓬山了。 方才提醒陈献坐下的热心女修听见这话,也和他们搭话聊起来,“可不是吗?这尧皇城当真是一天一个样。我以前去过好多地方,就数尧皇城这里最热闹、最有新气象。” 几人一起望向她。 热心女修说得很起劲,“别的地方也不是不好,但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陈规,外来者不得不遵守,而且还容易受到排挤,但在尧皇城,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自然没这么多事,无非是互相包容、博采众长。再加上城主府张弛有度,这尧皇城是一日千里。” “就说这《归梦笔谈半月摘》吧,也就只有我们尧皇城能办,其他地方根本容不下那么多意修。”热心女修指着楚瑶光手里的报纸说。 沈如晚微微扬眉。 “意修?”就连尧皇城随便一个路人也知道意修? 热心女修重重点了一下头,“是,就是那群靠编故事提升修为的修士,半月摘编者里大多都是意修。” 她说着,摇了摇头,很是感慨,“这些意修也不容易,自从方丈山覆灭、沉入海中,神州的意修就算是断了传承,要不是梦笔先生办了半月摘,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过下去。” 方丈山就是方壶山,在神州浩劫里沉入海中,在漫长的漂泊后,阴差阳错地落到了陈献的手里。 沈如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一点。 “方丈山覆灭、断绝意修传承?”她慢慢地重复,满心疑惑,“原来方丈山是意修宗门?” 热心女修很自然地回答,“是啊,方丈山以意修为主,不过也有别的传承,在神州浩劫之前,不比蓬莱差上多少,只是时运不济,没能留到最后罢了。” 她想了一下,“我记得方丈山还有一本《孟氏坤剑残谱》流传下来,在剑修里很有名气的,你知道吗?” 曲不询目光忽而一转。 《孟氏坤剑残谱》,这名字他当然耳熟,当初在蓬山藏经阁和沈如晚隔着书架对视时,他手里恰好拿着的就是这么一本拆解孟氏坤剑残谱的书。 “道友似乎对意修的事很了解?”他问热心女修,“说来惭愧,我从前只知方壶山,却不知意修,更不知道半月摘和意修的关系——这么说来,邬梦笔先生也是意修?” 热心女修摆摆手,“这在尧皇城算不上什么秘密,但凡是在这里住了超过五年的修士,或多或少都会知道的。梦笔先生确实是意修,办了这个半月摘也是为了意修传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沈如晚不说话。 看样子,邬梦笔就是希夷仙尊的事,并不为尧皇城居民所知。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平日闲趣一读的报纸,对于意修来说竟有这么重要的作用。”曲不询笑了笑,语气闲散,不经意般问道,“说起来,我们这一行人都是梦笔先生的读者,来尧皇城就是想见一见他,道友可否指点我们一下如何能见到梦笔先生?” 热心女修“哎哟”了一声,满脸遗憾,“十年前梦笔先生还是经常现身的,在尧皇城待久了总能遇上一两次,可如今是不行了,梦笔先生不见客。” 楚瑶光还拿着报纸,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看着。 这是他们还在钟神山时,梅姨在外面买的,早不是最新的一期了。 “诶,沈姐姐、曲前辈,你们看这个——”楚瑶光忽然指着其中一面,“十一月十七,尧皇城千灯节,届时城主府与半月摘办事处将对外敞开,大摆千灯宴,尧皇城居民尽可前来同乐。” 她抬起头,眼睛晶亮亮地望着沈如晚和曲不询:他们此行尧皇城就是为了找邬梦笔和孟华胥的,如今半月摘大摆千灯宴,正好混进去一探究竟。 ——当然,这计划中还有楚瑶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她毕竟也是《归梦笔谈半月摘》的忠实读者,想进去看看,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十一月十七,距今还有十二天,其实已很近了。 沈如晚伸手,接过楚瑶光手里的报纸,垂眸细细看了起来,报纸上并没有说这个千灯节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举办,也没说打算怎么办,只是很简短地提了两句。 “千灯节是近几年才有的。”热心女修熟络地给他们解释,“每三年一次,如今也就办了三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很多样式的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三年一届,办了三届,也就是九年前。”沈如晚喃喃。 又是九年前。 九年前,邬梦笔去了东仪岛,找到了孟华胥的手记却没带走,又给姚凛留下了傀儡; 九年前,邬梦笔在尧皇城办起《归梦笔谈半月摘》,把这份报纸传遍大江南北; 九年前,尧皇城忽然办起没头没尾的千灯节,既不说来由,也没有目的,不明不白地办了九年。 既然她已知道了邬梦笔就是希夷仙尊、和七夜白有分不开的关系,那么是否可以再多揣测几分? 也就是在九年前,陈缘深被带到钟神山,从头开始建山庄、培育七夜白。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邬梦笔九年前频繁的动作,是否与此有关? 沈如晚沉吟不语。 陈献兴致勃勃地和热心女修聊了起来,“道友,你这是打算去哪啊?” 热心女修也不很见外,随口说道,“你知道童照辛大师吗?童大师定居尧皇城,我是想登门拜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请童大师帮我炼制。” 她说起“童照辛”这个名字,沈如晚和曲不询的目光便一齐望了过来。 “童照辛?”曲不询神色微妙,“你是去找他的?” 热心女修眉飞色舞,“可不是吗?我就知道,童大师现在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早晚能成为神州最有名的炼器大师!” “不过,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请动了。”她遗憾极了,“童大师脾气有点古怪,从前缺钱的时候来者不拒,现在不缺钱了,就只愿意帮他能看得上的人炼器了。” 这个“帮”字,自然不是无偿的,神州修士请炼器师、炼丹师,惯例是要给人家“开炉金”的。 以童照辛如今的名气,这开炉金只怕是天价了。 “就算是这样,也多的是人愿意捧着开炉金求童大师看他一眼。”热心女修叹气,目露神往,“倘若我能和童大师交流一番就好了,你们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心心念念和童大师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请教一下自己想要炼制的法宝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那也是千金不换。” 沈如晚轻轻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意味莫名。 热心女修看过去,沈如晚神色平静,没什么情绪。 她只当她是听错了,方才沈如晚也许只是恰好笑了一下,并没有讥讽她的意思。 沈如晚确实不是讥讽热心女修。 她只不过是讥笑童照辛一声罢了。 倒也没有太深恩怨,毕竟她有仇当场就报过了。 当年童照辛不服她击杀长孙寒,带着人来找她麻烦,她早就上门打回去了。 不过—— “这下可巧了。”她目光浅浅地在曲不询脸上一旋,神色微妙,“我们也很想见见童大师,最好能和他说上几句,不如待会儿就和道友一起下灵舟,碰碰运气吧。” 曲不询懂她这微妙眼神的意思。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几分不自在——当初童照辛找她麻烦,正是和他有关。 里外不是个东西,说的就是他吧。 “也好。”他神色不变,闲闲地敲了敲桌案,“择日不如撞日,能见一见童照辛大师也好。” 也好当面问清楚,当初让童照辛炼制镜匣的人,究竟是谁?
第102章 终日梦为鱼(三) 灵舟在一座接天高楼的顶端短暂停靠。 这一路来, 他们已路过了好几座这样的高楼,俱是尧皇城定下的灵舟停泊点,供城中修士搭乘。尧皇城是整个修仙界最喜欢建高楼广厦的城市。 “其实当初灵舟停在高楼之上, 还有人抗议, 说是爬上高楼不方便, 不如直接停在地面上。”热心女修带着他们下了灵舟,一面说, “你说这不是笑死人吗?大家都是修士, 纵然修为有高下之分,可爬个楼又是什么难事了?况且灵舟起落其势如虹, 若要落到地面上来,必须得腾出一大片空地,还耗费掌舵修士的灵力。” 灵舟也属于飞行法宝, 修士都知道, 这世上最耗费灵气的便是飞行法宝、最难掌控的也是飞行法宝,那种能精妙操纵飞行法宝、起落没有一点痕迹的修士, 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般人学不来。 尧皇城常年为成立居民提供灵舟, 自然要考虑降低操纵灵舟的难度。 “这么说来, 在尧皇城居住未免也太舒服了吧?城主府似乎事事都考虑周到了,这是我见过最体贴的城主府。”陈献不由说道,“其他地方哪有这么细致的考量啊?” 怪不得尧皇城能一跃成为修仙界第一繁华的城市,谁能不愿意住在这里? “那可不?”热心女修听见陈献夸尧皇城,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颇为自豪, “我们城主海纳百川、迎八方来客, 从建城之初, 就放言要将尧皇城变成神州所有修士的乐土——不是我吹嘘,我看就连蓬山,也比不上我们尧皇城过得日子逍遥。” 这话一说,陈献和楚瑶光不由默默地闭嘴,余光去看沈如晚和曲不询两个真蓬山弟子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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