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曲不询思忖片刻。 “前半段姑且不提,后半段说东仪岛是水底龙宫的入口,风水极佳,利于法事——”他沉声说到这里,顿住,竟就站在那里,拧着剑眉沉思不语。 沈如晚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 她难得见曲不询这般正经思索些什么的模样,往日他纵然不是整日吊儿郎当,也总是一副懒散不羁、万事不挂心的样子,可只有直直望向他眼底,才会发觉他满眼沉凝冷郁,在无谓无惧下,还藏着更深更沉的东西。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许当真是长孙师兄的朋友。 那种从第一眼起便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大概也从来都是由来有因,能成为朋友,彼此之间自然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她既觉释怀,可又莫名怅惘。 或许,她从来没认真想过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找一个确切的理由,她也并不希望有这样有理有据的理由存在,仿佛把一切剖析得清清楚楚就会失去些虚无缥缈的希冀。 她心里空落落的。 曲不询在她身侧抬起头。 “找到了。”他忽而开口,声音沉冷,“邬仙湖灵脉源头,果然在这里奔流会聚。” 沈如晚微感恍惚,回神看他。 “灵脉源头?”她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顿,神识也向下探去,“在这座山底下?” 神识无形无相,是唯一可以无视任意五行阻碍的存在,无论是在空中、水中、土中,速度、准度和距离都不受影响,只有一些特殊的灵材能隔绝神识。 相较于神识来说,灵气跨越阻碍的能力就差远了,会受到房屋、山川的阻隔和影响,流向发生各种改变,从而发生风水改易。 准确来说,邬仙湖的灵脉源头并没有那么精准地藏在这座山底下,而是在整个东仪岛之下。但在东仪岛大刀阔斧地移山开渠下,这座山连同龙王庙,成了沟通千顷邬仙湖八方灵脉的唯一汇聚点。 先前沈如晚和曲不询没有发现,只不过是最近邬仙湖风平浪静,八方灵脉也平稳涌流,并未同时涌向东仪岛,除了灵气更浓郁些外,并不特别。 可一时风平浪静,不代表永远风平浪静。 一旦湖水汹涌、波澜狂起,八方灵脉都涌向这里,这小小一座龙王庙,又岂能承得住千顷灵脉汹涌? 到时庙宇摧垮、山峦崩毁,灵气狂澜奔涌,必然会一往无前地奔向东仪岛聚居的村落。 东仪岛上上下下俱是凡胎肉身,屋舍也都是寻常建筑,能抵得住灵脉一汇吗? 无需再多言,这不是“无意为之”能办成的事,无论是谁想要实现,都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筹谋,差一点都不行。 鸦道长费尽心力在东仪岛上建这么一座龙王庙,绝不是无心之举。 不过…… 面甜心苦、图谋不轨的修士异人沈如晚也见过不少,可阵仗手笔这么大的,连沈如晚也是第一次见。 很难想象,能说动岛民办成这一“壮举”的,竟然只是个还没引气入体、连阵法都没学通的异人。 “只说他很会折腾,倒是我小瞧他了。”沈如晚想起之前对章清昱说过的话,沉吟了半晌,说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他确实是一位在歪门邪道上别有天赋的高手,真的有可能覆灭东仪岛。” 鸦道长也是有点真本事的。 明明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忽然来这么一句,倒像是一种别样诡异的笑话。 曲不询偏头看她,唇角竟不由升起笑意,忍俊不禁。 “沈如晚,”他越想越觉好笑,摇着头看她,“你这人真是……” 明明看起来冷漠疏淡,让人对着她不由思虑拘束,可有时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有种冰冷的促狭,但凡心肠柔软些、不忍见刻薄的人都难能体会。 但若是有谁凭她冰冷又略带刻薄的促狭就断定她内心冷漠不仁,那又错得离谱。 沈如晚横了他一眼。 要么不说,要么说完,就这么开口了又只说一半,真是讨人嫌。 “真是什么?”她非要追问。 曲不询可不敢直说。 说了她又要恼了。 “真是一语中的。”他肯定地说。 沈如晚想也知道他说的和想的不是同一句。 她轻飘飘笑了一声,不再问。 曲不询摸了摸鼻子。 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开口,“猜猜,让鸦道长处心积虑的东西到底藏在哪,要他用这么大的手笔去取?” 若是藏在岛上某一地点,大可直接去取,小小东仪岛俱是凡人,根本没人能阻拦鸦道长取走他想要的东西,甚至他无声无息取走后岛民都不知道。 除非,他没法直接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那潜在的可能就太多了,光是以沈如晚的经验,就能说出好些,比如藏在东仪岛下、地脉之间,必须让灵脉汇涌才能伺机进入;又或者是藏在某个玄奇洞府,必须要以强大灵力方能使之显现踪迹……没亲眼见证过,给出的猜测都不准确。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鸦道长并不在乎东仪岛上这么多条人命。 “既然他这么有把握,那就等等看好了。”沈如晚垂眸,淡淡地说,“就等到八方灵脉汇涌龙王庙的那天,一切自见分晓。” 曲不询偏头望向她。 话是这么说,可沈如晚提出这样的主意,只怕或多或少也是想把鸦道长的真面目揭晓,护住东仪岛。 只是沈如晚不屑口舌,也根本没耐心费尽心思说服章家又或是岛民,索性一劳永逸。 她这人,说的少,做的却多。好事是做了,可半点也不在乎旁人领不领情、感不感激,若去谢她,她还要说你是自作多情。 也得亏她实力强大,万事不靠他人,否则这样的脾气,只怕是常常要吃亏。 当年连邵元康都说“梅雪根骨、玲珑心思、很会做人”的师妹,究竟是怎么慢慢炼成这般冷硬带刺的脾气,经年后,判若两人。 “你若不想和章家人打交道,这事便交给我也不妨。”他说,神色平淡,仿佛什么也没多想多思,“我在岛上这些日子处得还不错,我说了他们至少信上三分。” 沈如晚静静看他一眼,垂眸。 “随你。”她说,“和我无关。” 曲不询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和她并肩走出龙王庙。 才走出没几步,山道上匆匆走出几道人影,打头的就是鸦道长。 看见他们从龙王庙里走出来,鸦道长脚步不由就是一顿。 “两,两位道友这是?”鸦道长堆起和气的笑容,仿若无事,“庙里柱子上的漆还没干呢,还没完全完工,现在来看还早了一点。” 曲不询挑眉。 “是么,我怎么听说小满那天还要组织祭祀、庆贺龙王庙建成?”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后天的事,今日来看一眼,也不算早了。” 若说在这东仪岛上,鸦道长第一烦沈如晚,第二就是曲不询。 这人倒不是脾气有多横,可一副万事不挂心的不羁后,总仿佛挂着若有似无的深深嘲意,让人莫名觉得在他眼里没有秘密可言。 越是有秘密的人,就越是不想靠近他。 “选定的日子,自然是最合适的,不过道友说的也有理,现在进去参拜一番,也未尝不可。”鸦道长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试探道,“既然两位已经进去看过了,觉得如何?” 曲不询轻笑。 “构思精妙,实在让人叹服。”他语气自然地说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不出是讥讽还是认真夸赞,“鸦道长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这才能修成这样精妙的庙宇。” 鸦道长盯着曲不询,捉摸不透这人是真看出来了,还是随口一说。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沈如晚,这时的打量便更认真了,他总觉得曲不询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笑里藏刀,但沈如晚就不一样了,她那副不屑伪装的高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 沈如晚抬眸,瞥他一眼。 “既不是给我修,也不是我来修,好与不好,你问我做什么?”她反问,半点不客气,“以后少来问我这种问题,我最烦讲客套。” 鸦道长又被她噎回去。 他还有点憋屈,纵然和你没半点关系,可你这不也主动来看了吗? 可没奈何,他再怎么暗暗奚落这两人,异人和修士的鸿沟仍然不容逾越,除非他机关算尽、提前布置暗算,否则当面交手,就是被修士摁着打的份。 曲不询在边上,没忍住,唇边露出点笑意。 她这个脾气、这个实力,搭配在一起,怼起人来,简直是无往不利,鸦道长明知道她脾气又冷又冲,还非得去试探她,完全是自讨苦吃。 曲不询是看明白了,要和沈如晚打交道,就得顺着来。 沈如晚谁也没看。 “走了。”她冷淡地说了一声,迈步向山下走去。 曲不询落后两步,朝鸦道长耸耸肩,三两步追上她,并肩走入山道。 鸦道长还站在原地,状似和善的笑容凝在唇边,幽幽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尽头,眼神冰冷。
第24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十二) 章家后院, 姚凛背着手站在走廊里,这里很偏僻,主要是用来放置的仓库, 平时除却盘点和领用, 极少有人来。但作为章家的大管家, 姚凛在这里出入便极其自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旦引气入体成为修士, 就有神识, 那两个修士不在场,不代表他们就没法知道你的动向。”姚凛站在廊下,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面的鸦道长,“你现在来找我,怎么知道现在他们的神识不在这里?” “我已经确认过, 那两人现在还在外面, 就算是修士,神识探查范围也有极限, 这么远的距离,一般小修士根本没法把神识伸到这里, 他们听不到的。”鸦道长不耐烦地说, “况且修士的神识也不是无穷无尽,没事谁会把神识到处乱放。” 姚凛不置可否。 “废话少说,那两个修士不能留了。”鸦道长皱着眉说,“今天我去庙里检查,正好看见这两人从庙里走出来,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庙底的玄妙。我倒是不怕灵脉倒灌后出问题, 就怕他们在此之前对我动手。” 姚凛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打量鸦道长一番, 平静地问,“你想先下手为强?你凭什么对两个修士先下手为强?” 就凭鸦道长多年都没法引气入体的实力吗? 鸦道长脸色一黑,脸色不善地瞪了姚凛一眼,“普通底层修士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仗着资质好能引气入体罢了,其实脆弱到不堪一击,只要你会动脑子,完全足够将其毙命。” “时间匆忙,准备不足,只能借助灵脉倒灌一举除去这两人了。”鸦道长盘算得很快,“灵脉倒灌时,足以抵得上三个丹成修士全力一击。就算在蓬山,结成金丹的修士也没多少,个个都有头有脸。我才不信岛上那两个修士能结成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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