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蓬山,她跟着沈晴谙,在修行之余,鲜衣怒马,什么都试过,也什么都懂一点。 多少年过去了,哪怕她再也没碰过,再上手,还是懂一点。 曲不询有点意外。 他扬了扬眉,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 章清昱步履匆匆地从走廊走来,径直走到沈如晚的面前,神色焦急,“沈姐姐,我有事和你说。”
第25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十三) 章清昱站在沈如晚面前两步远的位置, 神情迫切。 她拉开凳子匆匆地坐在沈如晚和曲不询身旁,“我现在总算是知道鸦道长为什么要在东仪岛修建那座龙王庙了。” 沈如晚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章清昱在她面前, 从来不会直接坐下, 总要寒暄客套好几句, 然后才拘谨地坐下。 她微微诧异地抬眸朝章清昱看了一眼,很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神色不变, “你说。” 章清昱紧紧抿着唇,仿佛很是忧虑。 “其实我们东仪岛上藏着一位修仙者遗留的洞府, 他随手收了个徒弟,把这件事告诉了徒弟。后来徒弟过得不如意,就打起了师父遗留的洞府的主意, 打算来捡漏。”她皱着眉说, “但这个徒弟本性又爱张扬,到处炫耀这件事, 一不小心被鸦道长听说了这件事,从他口中套出了洞府的消息, 鸦道长顺势把那个徒弟给杀了, 来我们这儿找洞府。” “修仙者的洞府外布有阵法,极其高深,鸦道长没法解开阵法,也无法靠蛮力破开,所以想出了极其阴毒的办法,修建龙王庙, 汇千顷邬仙湖八方灵脉于这一座庙底下, 等到小满那天破开龙王庙, 倒灌入岛上,顺势而下,正好能冲垮洞府外的阵法。” 章清昱说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惶恐,猛地拉住沈如晚的手,急迫地说,“沈姐姐,你一定要救救东仪岛!如果鸦道长的计划得逞,整个东仪岛,谁也活不下来!” 真是古怪。 章清昱什么时候和她这么亲密不客气过?只怕是她送给章清昱一根针,后者也要惶恐地推拒半天。别说拉着沈如晚的手了,就是并肩走,也总落后半步,谨慎惯了。 沈如晚一瞬不瞬地凝视章清昱。 “这计划真是丧心病狂。”她语气平淡地说着,“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鸦道长会告诉你吗?” 章清昱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连整座东仪岛上的人命都不在乎,要是被我知道了计划,只怕立刻就要了我的命。这是我无意间知道的。” 沈如晚不置可否。 “无意中知道的?”她问,“怎么无意中知道的?” 章清昱抿着唇,忽然很生气的模样。 “沈姐姐,我说的都是真话,绝对没有在骗你。”她说,“如果你不愿意帮忙,现在就离开东仪岛也可以,我心里是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才来和你说的。” 这世上任谁会过度自信地说自己是沈如晚的朋友,也不会是章清昱,谨慎和忖度早已刻进章清昱的性格里,成为她自我保护的一种习惯。 在沈如晚面前,章清昱永远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受过恩惠、且还要继续受恩惠的普通熟人。 沈如晚平淡地看她。 “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帮忙?”她问。 章清昱稍稍展颜。 “明夜就是小满,子正时,就是邬仙湖夜涌狂澜之时,届时灵脉倒灌,鸦道长会待在龙王庙里,那里似危实安,是岛上最安全的地方。”她细细地说,“倘若在此之前能布下阵法,改变风水,也许就能让灵脉汇聚点远离东仪岛,向岛外偏移,逃过这一劫。” 她攥着沈如晚的手,神色焦急,“沈姐姐,你那么擅长阵法,岛上的朱颜花都是你救下的,东仪岛这么多人的命,真的就悬在你手里了。” 沈如晚只是静静听完。 “可以。”她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章清昱立刻追问,“什么问题?” 沈如晚神色没有半点变化,抬眼,眸光淡淡,手也慢慢从茶杯上抬起。 “——你真的是章清昱吗?” 话音未落,眼前的章清昱忽然像是一具木偶陡然失去了控制,猛然僵硬在原地,眼底似模似样的神智一瞬消逝,变成鱼目般呆板的模样。 她僵硬地坐在对面,再也没有一点动作。 沈如晚微微抬起的手一顿。 她望着眼前呆板如木偶的章清昱,不由也露出一瞬间的忡怔。 她都做好问出这话后,眼前的“章清昱”忽然暴起伤人的准备了,不管接下来出来的是什么刀光剑影,她都半点不惧。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刚出口,“章清昱”忽然就不动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 曲不询在对面一直没说话。 “啧。”他懒洋洋地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换了个姿势,单手抱肘,靠在石桌上饶有兴致地欣赏她此刻的表情。 沈如晚皱着眉看向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法术?”要不然以曲不询的性格,怕也不会这么兴致勃勃地看她发怔。 可她自小在蓬山求仙,见识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后来执神剑碎婴涤荡神州,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居然还会有在旁人面前发懵的时候? 曲不询悠悠掀唇一笑。 “我是知道啊。”他敲了敲石桌,“怎么,还有你不知道的法术呢?” 沈如晚先前才给他好脸色,看他这样,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她冷淡地说,“我自己也能解决。” 曲不询在心里叹气。 又来了。 他真有些好奇,沈如晚这人,事事求上,一生不知道“让”字怎么写的吗? 曲不询微微倾着身看她。 “行啊。”他眼神幽邃,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那我观摩一下。” 沈如晚当真伸手托住章清昱的下巴,神识自上而下一扫而过,却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她蹙眉,偏头用眼尾望了曲不询一眼。 曲不询挑眉,似笑非笑。 沈如晚抿着唇,冷冷地移开目光。 她冷着脸,垂眸细细打量眼前“章清昱”的模样,神识再次扫过。 曲不询叹了口气。 他食指扣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等她的结论。 “——是傀儡。” 曲不询唇边不由泛起一点无奈的笑意。 果然,她能猜着。 沈如晚的硬脾气,也确实从来都是底气撑着的。 “哟,”他非要闲闲地招惹她,“不愧是碎婴剑沈如晚,蓬山年轻一辈第一人,猜的还挺准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如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身上有很多名号,“碎婴剑”是最响亮的那个,但从来不包括“蓬山年轻一辈第一人”这个称呼。 曲不询耸耸肩。 她杀了他这个昔日的“蓬山年轻一辈第一人”,四舍五入,不就算是新任了吗? 沈如晚冷笑。 “一看就知道你是散修。”她说,“若一方大宗门是单纯以谁杀了谁、谁打败了谁论高下,那全神州便只有剑修能做首徒了?” 当年长孙寒能成为蓬山十八阁众所公认的大师兄,不仅是因为他实力出众,更重要的是他公明清正、无偏无私,既能以实力慑人,也能以处事服众。 蓬山上下事务繁杂,首徒素来有督揽全局的职责,权力很大,从前每一任首徒总免不了被暗中诟病为“暗中渔利”。 唯独长孙寒,从不插手实务,只作审查监督、日常调停,由是众人服膺。他在蓬山担任首徒时,宗门上下无所怨怼,多有信服。 故而当蓬山发下缉凶令时,众皆哗然,难以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还有人纠集着去敕令堂为长孙师兄讨个公道,被宗门长老执事训斥责罚后才慢慢平息。 缉凶令发布时,长孙寒远在蓬山千里之外,宗门内弟子鞭长莫及,否则哪是他远遁十四州?只怕是被信服他的蓬山弟子护着不让敕令堂捉拿。 后来长孙寒死在她剑下,尘埃落定,那些信服长孙寒的弟子不管信不信宗门给出的罪名,也只能接受,但每次见到沈如晚,总归是面无表情地绕道走。 有人因为沈如晚这些年声名鹊起而玩笑般称她为新的“蓬山年轻一辈第一人”,若有信服长孙寒的弟子听了,就会把说这话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沈如晚不在乎,也并不需要这个称呼,可若一个人总因被旁人冠上的名号而挨骂,总不会太喜欢别人这么叫她的。 曲不询沉默。 “嗯,也对,我是散修嘛,”他很是正经地点头,“确实不懂怎么才能当首徒的。” 是不太懂,也就是亲自当过五六七八年罢了。 沈如晚看他。 总觉得他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不过你当时怎么没努力争取一下呢?”曲不询仿佛纯粹好奇般,随口问她,“世人皆知,你是蓬山掌教宁听澜最信任倚重的人,就连神剑碎婴都赐予你了,若是你努力一下,首徒也是手到擒来的吧?” 沈如晚不想听这些话。 她从宁听澜手里接过碎婴剑,从来都不是为了名利。 若说得大义凛然些,她是为了维护正道公义,让世间每一分蚕食公正的庞然巨物都崩塌;可若说得更直白一点,公道正义是她还留存的、紧握的、仅有的东西了。 她不能再失去它了。 可这话她当然不会和任何人说。 沈如晚神态淡漠地问他,“织坊给织工一人配一台织机,但织工离开织坊后就得把织机还回去,期间织机的任何正常、非正常损坏都要织工自己掏钱修。你觉得织工对此感到高兴吗?” 曲不询一怔。 从未想过沈如晚居然会这么说,居然把碎婴剑比作织机,还要抱怨一下自己承担的钱财压力。 他还以为沈如晚最忌讳在碎婴剑前谈名利。 她是那种一看便孤高自矜的人。 再一细想她举的例子,和碎婴剑对照着一比较,曲不询也没忍住,一乐:还真是。 他食指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 “我还以为,你对宁掌教很是恭敬信服、言听计从。”曲不询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凝在她眉眼,“没想到——你这是把他当老板啊?” 沈如晚没说话。 宁听澜对她有知遇之恩。 当年她走火入魔,本该是道毁人亡、绝无生路的,是宁听澜做主给她拨了一枚回天丹,助她打破藩篱、踏过门关,一举结成金丹,成为站在神州最顶峰的丹成修士。 宁听澜把碎婴剑交给她的时候说:“碎婴剑是世间至正至珍之剑,只有决心维护这天下公平正义的人才能握住它。我对你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秉持此刻心境,惩恶扬善,忘却浮名浮利,成为蓬山最冷硬公正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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