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突开,一只纤细得几乎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扼住春草的喉咙,以不可反驳的力量将春草带到了房间里,掼在墙上。 “唔……呜呜!” “别动。”江祝凑到春草耳边,眸中寒光一闪,“我能轻而易举弄死你,再找个地方埋了,一两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信不信?” 春草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草包突然有了如此魄力,求生意志让春草剧烈挣扎,食盒里的杯盏咔啦咔啦碰撞。江祝一把把食盒撸下来,脚尖轻点就完好无损地放下来,手下微微用力。 胸腔骤然少了很多空气,春草娇生惯养的脸憋得通红。江祝手指轻点春草的心口,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从指尖萦绕,钻进春草的身体。 春草看不见,但那一瞬间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冷,像是极北朔风从大地盘旋吹起一地飞花,连带着把骨头冻成一把干裂的柴。 春草彻底不敢动了。 江祝满意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将鬼气引出来,转身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一看险些没控制住表情摔碗。 着实不是好菜,她曾经踏江湖啃的饼子也比这一堆仿佛发了霉的菜好。 喂耗子耗子都不吃。 江祝彻底没了胃口,二郎腿一翘胳膊一支,面色不善打量着抖如筛糠的春草。 任谁饿着肚子都给不了好脸色,这样的阴霾看在春草眼里,她感觉自己在这个废物眼里就是一块醇香的肉,抖得更加厉害。 “你,你不是——!” “嘘。”江祝轻声道,“小点声。让别人听见了,我这里可埋不下第二个人。” 不得不说从俞折那里学到的还是有点用,江祝眼见着春草把所有的惊诧都压下去,以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盯着自己。 ……嘛,从某种程度上看她还真是个鬼。 江祝手里把玩着茶杯,缓声道,“现在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若有半个字不实……” 她伸手一掷,茶杯在春草眼中急剧放大,“嘭”地砸在她耳边,碎成一堆渣,碎片飞溅划破了春草的脸颊。 一如她即将崩溃的神经。 “……这就是下场。” 春草瞳孔颤抖,靠着墙跌坐在地。 江祝手指摩挲着茶杯,看似在笑实则眼底晦暗不明,“生了场病,许多事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现在什么年份,这是哪儿,哪个家族。” 她没有问现在的世家是哪些,如果不是在之前的世界,她所知道的东西都要全部推翻。 春草咽了口唾沫,方才受到的惊吓还没完全压下去,一开口声音都劈了,“你…不不不,小,小姐你叫谭秋……” 江祝眉毛一挑,春草噎了一下,“今年是……是,永宁十,十九……” “咔。” 江祝手里的茶杯被捏出了声音,春草立时闭嘴,噤若寒蝉,不住发抖。 江祝撇过一眼,有些好笑,“你接着说,剩下的我问你答,诚实点。” “是是是……” 代春草回答完江祝一开始的几个问题,江祝心里就有了计较,斟酌几番又问了几个,每听到一个答案都会沉吟片刻。 这一问一答就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斜阳微醺,透过漏风的窗撒在屋子里,江祝半边脸像镀了一层柔金,但眼睫微垂,掩住眸子里暗潮汹涌。 良久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在春草眼里却一点也不温馨,“行了,你走吧,闭紧你的嘴,懂?” 春草点头如捣蒜,扒着门框颤颤巍巍站起来,一点点挪出门,活像小脚老太太。 江祝收回视线,眉头一皱,“等等。” 春草险些一个趔趄滚下台阶,“是,是是……” 江祝努了努嘴。 春草看见那堆快坏了的菜,腿肚子都软了,蹭过来把食盒拿走,“我我我我马上换换换……” 她淡淡颔首,春草如蒙大赦,立刻溜了。 江祝摇摇头,世上之人欺软怕硬从未变过,只要她能够给春草一种随时拿捏她性命的感觉,如春草这般人便掀不起风浪。 她自然是不可能杀春草的,她归根究底是现代社会的魂,让她毫无顾忌地草菅人命是根本不可能的。哪怕是前世,死在她手下除了失手错杀的柳絮,若非大奸大恶之辈,便是魑魅魍魉之流。 江祝揉揉眉心,消化着春草的话。 她回到了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十年后的世界。 本尊名叫谭秋,是谭家的庶女,谭秋的生身母亲李姨娘在谭秋五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谭秋本人性格又唯唯诺诺木讷不知争抢,逐渐在谭家成了边缘人物,爹不疼,继母不爱,兄弟姐妹轮流欺负,吃不饱穿不暖,终于在这个冬天活活冻死。 谭秋。 江祝苦笑,倒是和她前前世名字相像,只可惜也没有好下场。 江祝摇摇头把情绪甩开,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 十年后的修真界变化不大,但又不可谓不大。在她身死之后,清净阙原家主秦琅也过世,秦琅的儿子秦霜年继位。 铁马冰河宗主易征死于人鬼大战,女儿易明清继位,只是地位尚不稳固,否则臻兰山弑鬼,铁马冰河不会有那几个长老跟过来。 再者是旧雪坊。旧雪坊原坊主退隐,坊主之位由月小楼继任。 唳鹤庭倒是一直都由叶浔执掌,其妹叶汐其弟叶淮,三人皆是人中龙凤,将唳鹤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是所有宗门中最稳定的家族。 最后是琢烟谷。 江祝手指一顿。 琢烟谷理所当然由江祈接管,她和江祈的师兄江覃辅佐在右,琢烟谷在这十年里并未因当年接踵而至的变故一蹶不振,反而比在江岚手里更见威仪。 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只是…… 江祝眉头一皱。 按春草的说法,她死后第二年,易明清就不明缘由陷入昏迷,现在的铁马冰河由易明月掌管。 易明月那个药罐身子,能执掌铁马冰河?纵然他有头脑手段,威信却远不如易明清,仅凭支持易明清几个长老,铁马冰河仍旧有一部分权力不能完全掌控在易明月手中。 易明清发生了什么? 月小楼从来都不是爱争抢的性子,为什么会力排众难去当旧雪坊坊主? 清净阙为什么听不到秦雪销的消息? 而琢烟谷…… 江祝眼帘微抬,眸沉似水。 才是最大的问题。 江岚的死虽然和她有关,但绝非她动手,可当年是是非非都指向她,而她当时身体状况差到极致,又要把所有矛头从琢烟谷引开,百般无奈才自戕于金兰顶。 十年过去,为什么琢烟谷没有任何查明此事的消息? 江祝不相信江祈没有去查,那么问题就麻烦了。这个人要隐藏多深,有怎样的城府,才能隐藏在修真界十年都安然无恙。 还有当年…… 如果她是江祈等人,江岚的死讯是绝对不会让她听到的。那个时候稍微大一点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她走火入魔,更何况是这样的事。 那么,为什么柳絮会把江岚的死告诉她呢?柳絮是直接可以接触到她的,这种事情江祈等人不会不告诫柳絮。 所以是有人故意没有告诫柳絮,还是说柳絮本身包藏祸心? 到了琢烟谷看见白幡时,原本更应该横行无忌的悲怆突然冷静下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千万把利剑对准了她,鬼气叫嚣着要吞噬她,为了保全更多人,她只能以鬼气笼罩住琢烟谷和唳鹤庭,任由百家诛杀她于金兰顶。 江祝抬起头,看落日余晖撒在桌面上,留下斑驳的影。 有一句话是对的,她想。 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无论是谁,她都要揪出对方的狐狸尾巴。 但是…… 江祝抬手,几缕鬼气如莹柔丝线乖巧地盘在手指上。 还不是时候。 这具身体太弱了,虽然方才拿捏春草仿佛游刃有余,实际上放下手时已经开始痉挛。她有灵魂的本能,但身体素质跟不上。 她能使用鬼气也是方才才感觉到的,震慑春草时便用上了,倒也不至于对春草凡胎□□造成实质的损伤。 虽然按理来说这鬼气不应该跟着她转世,但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前世鬼冥将烙印打在了灵魂上,倒也勉强信服。 江祝能感觉到这具身体虽然弱,但却是修炼的好材料,若是从未接触过可能费些功夫,但江祝不是外行人,凝灵珠并非难事。 只要凝成了灵珠,就能顺利运转灵力,鬼气也就不必常用。 她需要隐姓埋名,积攒实力,至少不会轻易被杀。 她需要恢复,越快越好。 虽说已经过了十年,也不差一两年,但江祝不能。至少当年无故而死的人,不能因为一个“反正已经过了十年”的理由,等一场真相大白。 江祝手指又开始敲桌面。 春草说到底只是个丫鬟,知道的东西有限,这一年除了恢复,她还要想个法子,探听更多的消息。 江祝素手轻抬,一缕鬼气盘旋着消失。 现在追去,应该能找到谭秋的魂魄,搞不好到最后,这身体还要还回去,得做好准备啊。 ———— “名字?” “谭谭…谭秋。” 孟姜眼尾红妆飞如云鬓,闻言一挑尽是风情,唇不点而朱,鲜红的蔻丹哗啦啦翻着手里的簿记,另一只手点着烟枪,“紧张了小姑娘?怎么死的?” 谭秋被孟姜一笑红了脸,绞着上袄下摆,“……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在了……” “我看看……谭秋,啧,家事不太好啊,难怪了。想在鬼界呆段时间还是立刻去投胎……嗯?!” 孟姜指甲蔻丹如血,点在谭秋名字上,“你阳寿未尽,怎么会来这里?” “啊?”谭秋木讷地看了一眼,瞧见自己名字旁边,醒目地写着“终岁四十二”。 可她现在才十五。 孟姜自然是不可能指望谭秋来回答,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掐指算卦,眉头越皱越深,“算不出来……” 孟姜抬头,仔细端详谭秋的脸。谭秋被孟姜盯得紧张,不自然地低下头,却被孟姜不由分说地捏住下巴抬起来,“确是未尽的命……嗯?” 自鬼群后游来一股黑气,孟姜一伸手没抓住,直接没入了谭秋身体里。 孟姜一脸错愕,烟枪“啪”地落在桌上,谭秋登时一抖。 “怎么……” 孟姜二指相并,一缕烟云从她指尖探出,没入谭秋眉心。谭秋不觉如何,却看见孟姜整个人一愣,脸上浮现出了狂喜与惊诧,将一张妖艳瑰丽的脸揉成了近乎可笑的模样。 像是……怀着一个自知希望渺茫、不切实际的幻想,固执己见地等着,有朝一日被告知这场等待得到了岁月的成全,于万家灯火处蓦然回首看到那个影子,突然有了累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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