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谨笑了,“我们倒是阿祝的定心丸了。” 也没错,看到更多的人没事,她心里才安定,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噩梦般的日日夜夜终于过去了。 江祝只略坐了坐,回时端木谨送她出门,恰撞见了月小楼。 “小楼?” 月小楼冲她点头,对端木谨递上一方木盒,“坊主命弟子送来,希望对叶庭尊伤势恢复有所帮助。” 端木谨嗅到味道便知是上好的补药,谢过了月小楼并托其代为感谢周蕴。 返回路上,江祝与月小楼闲聊几句,匆匆告别。 回到院子,叶淮已经掩上门出来了,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江覃不知何时到了,拄着头浅眠。 江祝没由来笑了,“这么寒酸,不知道的以为我亏待你们两个了。” 江覃笑道:“今日事情处理好,我便来看看你和阿祈,谁知道你不在,和阿淮聊了两句,不知怎的就困了。” 叶淮示意江祝坐下,递过手中温着的一盏茶。 “叶庭尊他们如何?” 江祝小打了个呵欠,“挺好的,就是汐姐吧,还跟着忙,阿淮你得劝劝她。” 叶淮:“嗯。”而后揉揉江祝的发。 江祝困得发蒙,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睁着眼。 江覃失笑,“我来照顾阿祈吧,阿祝,你得歇两天,不能这么忙下去了。” 江祝:“那不行,都推给你,你哪里忙得过来?何况这是小祈该做的,他现在不行,我自然要替他做。” 话毕,江祝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午间的会议我没有去,说了什么?” 叶淮:“定号。” 江祝一愣,“定号?定什么号,给谁定?” 显然这是困蒙了,江覃耐心道:“远山居家主提议给在这次对抗鬼族的战斗中做出贡献的世家子弟定号,集中进行授封。” 江祝终于反应过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是啊,活着的人总要给自己的功勋一个让别人知道的机会,否则哪里会有人知道谁是英雄。” 可是他们活着的人所得来的勋章和敬崇,是踩着亡者的尸骨作为阶梯才得来的。 “只是活着的?” 叶淮摩挲着手指,“并非,江叔、大哥和周坊主认为应当对逝者同样进行加冕。” 可谁都知道这是巨大的工程量,能够落实下来几乎不可能。大多数战亡的少年除了成为簿册上一个划掉的名字,很少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了。 江祝想到了唐钰。那个因为性格软糯而显得自卑又渺小的小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们到了战场中心,死在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她和叶淮从华泽太舒带出来的几个弟子,除了活着的三个,没有一个人的尸体找得到。 而仅仅是他们几个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江祝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正因为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才显得世事如此苍白。 她很想大吼一声,才能发泄出沉沉压在心上的始终没有疏解开的心结,才能缓解死亡的阴影和偶然弥漫在眼前的血色。但为了不吵醒江祈,她深深地掐着自己的虎口,死死咬着牙,哪怕心里翻江倒海,也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 江覃担忧地看着江祝,不知如何开导。叶淮慢慢掰开江祝的手,不知从哪儿掏出来药瓶,将细白的粉末倒在掐破的地方轻轻推开。 江祝只是不冷静了一会儿,收拾了心情,接着问道:“何时何地进行集中授封?” 叶淮仍是推着药粉,“计划在下月十七,蔚陵山。” 下月初五,要举办告英灵会,届时各个世家要上报门内因对敌而丧命的弟子名单,一一进行唱名,并齐诵往生咒。 江祝抽回手,神色恹恹,“我乏了,你们也回去吧。师兄,你莫再偷偷画符了。阿淮,你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不许熬夜,不许贪凉,不许……” 叶淮没忍住,屈指弹了个脑瓜崩儿,“知道了。” 三日后,各世家陆续离开了潇风门。 江祎和江简已经整理好了详细的逝者名单,包括姓名,生辰,籍贯,家庭情况以及何时何地因何丧命。 江岚看过后,将名单轻放下去,重重拍案,“好!琢烟谷弟子,绝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台下如江祝江祈等弟子油然而生一阵英勇豪情。 江岚吩咐:“安排下去,在演武场立英者碑,名单上所有人的名字必须尽数刻录。逝者已逝,安顿好家属,封银两做补偿。若有无依无靠者,安排到琢烟谷名下店面或集中收容。” 末了,江岚看着名单上的名字,补充道:“切记不要过度宣扬逝者名号。他们应该得到身后尊荣和安息,而非被有心者利用,减损阴德。” 英者碑很快立起来,并不像什么珍宝秘地或大能洞府里的石碑那般巍峨,但仅“英者碑”三字便足以奠定它深沉的基础。碑上的名字都由硫炎金粉描过,即便在琢烟谷的最高处,也能看清每一个字。 至少这样,他们的存在便不会轻易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初五,告英灵会。 泰觉山逢天台,共一千三百六十五级,阶级生青藓,高台万里晴空。 江岚作为老一辈世家巨头家主之流,着冠服,捧红案,上置卷轴三数,沐万千修士弟子注视目光,登一千三百六十五级上逢天台,回首时白袍烈烈。 各家弟子五成到场,足有万数,皆着白衣,配皑色之花。 江岚朗声,声音随风而至,台下人神色肃穆,不错聚焦。 “自伏明裂谷鬼族事起,各地英杰披荆斩棘,同抗外敌,不畏生死,吾辈敢不敬承!鬼族侵袭共计一百二十七日,亡者共计八千零六十五人,此为约数。 “吾等修仙路,逆天而行,与天争高,与命相搏,以护民为己任,以保苍生为正道!今万民有难,吾等逆流而上,侥幸得生,必不可遗忘逝者所为,令英灵寒心!吾等必将铭记英灵之名,永志不忘!江岚愧担重任,诵八千零六十五人之名于逢天台,敬告苍天后土!” 江岚挥袖,第一个卷轴铺展在眼前。 “铁马冰河,易征!” 以铁马冰河为首,易征之名如洪钟般响彻云霄。易明清目睹生父亡逝后都不曾掉下的眼泪突然决堤,铁马冰河大小姐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如此狼狈。 易明月从来不良于行,如今硬是挺直了脊背站在易明清身旁。孱弱的少年顶天立地一站,竟然比他声名赫赫的姐姐还要挺拔。 到琢烟谷时,江祝听出江岚的声音隐隐抖了一下。 不可能不心痛的。 江岚每读一个,江祝三人就跟一个,从默默跟读到咆哮怒吼,誓要将每一个名字都烙刻于天地间,刻在心头,刻在灵魂里。 自琢烟谷后,旧雪坊,唳鹤庭,乃至之后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效仿琢烟谷。 世人皆道那年秋月,泰觉山记住了所有在人鬼一役中亡逝的人,浩浩汤汤。 那夜,江祝喝醉了。
第35章 赐封 秦雪销很是无措地从江祝手里抢酒壶,“祝姐!你别喝了,都三壶了!” 江祝酒量不好,三杯必醉,如今灌了三壶酒,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迷离着双眼看秦雪销把酒壶拿走,整个人腾地跳起来去抢。 “不够……不够!我没醉!你给我!” 秦雪销也不知道江祝是怎么了,告英灵会后她就来寻了江家人,她,江家三人,加上叶淮和一个月小楼,六人原本气氛还算融洽,没什么异常,谁知一到饭点,江祝先要了酒,众人一个没看住已经咕咚灌了一壶下肚。 江祈站在江祝身后一把把她摁下去,示意秦雪销把酒壶拿远点。 江覃怜惜地摸了摸江祝的头,“阿祝她心里太难受了。” 江祈咬牙,“难受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她是要死吗?!” 月小楼:“酒不能再给了,我去要点醒酒汤来……” 而叶淮在江祝闹着要酒时就默默离开,月小楼说话时恰好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药。 江祝被塞了一个碗,歪歪头嗅了嗅,“……呸,好苦的酒!” 叶淮制止江祝把碗推回来,“入口回甘。” “酒才不是甜的!酒是辣的!特别辣!” “尝试一下也无妨。” 骗是没有骗的,他从头到尾也没说这是酒。甜也是真的,他加了两勺蜂蜜,但毕竟是药,还是有些苦味。 其余几人眼睁睁看着叶淮面无表情地哄江祝喝醒酒药。 而江祝竟然还真的听了,不再朝秦雪销要酒,捧着一碗醒酒药坐着,虽说没喝,但也没闹。 “啪嗒。” 药汤被砸了个坑,漾出一圈圈涟漪。 其余五人静了片刻,秦雪销挨过去,小心翼翼道:“……祝姐。” “我看见小唐了。” 五人都知道小唐就是唐钰。 江祝垂着头,似乎是笑了一下,“……我答应小唐等这次事情结束,我就让五长老亲自教他箭术,他可期待了……大榭说回去之后,他就回家一月陪父母,他妹妹都要成亲了……素素盼我带她去镜湖好久了,一直都没去成……” 每说一个名字,江祈的拳头就握紧一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敢哭,怕哭了手就不稳,怕哭了江祝就没人管,怕哭了就帮不了江岚。 却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哭。 他猛地回身扬起头,抬手覆在眼上,屋檐下的灯笼透过指缝晕出一圈圈光轮。 庭中哑然无声。 江祝的眼泪还在掉,引着秦雪销也情不自禁想要哭一哭。 可是她的声音很稳,很静,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还有易叔叔,他那么厉害,怎么就不在了呢?” 她抚了抚碗沿,发出一声疑虑。 “我怎么……这么难过呢?” 好难受啊,比自己死还要难受,比当初唳鹤庭之争沐浴漫天血雨还要难受。 不是心口被挖了一块,而是一种空洞洞,好像忘了什么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大约坚强可以一辈子,崩溃却只要一瞬间。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叶淮轻叹一声,放松了脊背,微微俯身。 “生死瞬间,存亡刹那,离合是很快的。付出与回报有时不成正比,你之前知道,现在体会,便觉悲凉。” 是这样吗? 江祝头脑不大清楚,懵懂地看着叶淮。 秦雪销泣不成声,用指节抵住鼻子才忍住一声声哽咽。 “因为……感情很深……所以祝姐,你才会很伤心。” 江祝转头看她,歪了歪头,“只是这样吗?” 秦雪销“啊”了一下,“……并不需要别的了。” 也是,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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