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祝松了松手指,眨眨眼,“八天挺够了,下次肯定是阿淮来。汐姐生产期将近,之前就听说这胎是个女孩儿,我打算做个项圈,到时候有个雏形,让阿淮带回去给汐姐看看满不满意,反馈的意见麻烦柳絮你传达一下啦。哦对了,雪心玉不太够,柳絮你帮忙传信给小祈他们吧,让他们找一找。” 她掰了掰手指,“等做好了,孩子也出生了吧,当作满月礼最好。剩下的布匹我做些衣物,等都做好了,一起送出去。” 看江祝眉飞色舞地绘制未来一段时间的规划,柳絮想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软弱悲戚,便也收了凄冷心情,帮着江祝出谋划策。 给叶汐第一个孩子的礼物,江祝倍加珍惜,八天一晃而过,她也才刚刚画好了图样,还有几处需要推敲,正冥思苦想时,结界外传来脚步声。 江祝忙得晕头转向,半回了个头,“回来啦柳絮,我跟你说这里必须用月影石……哎?阿淮?” 她茫然地眨眨眼,“今天已经到日子了?” “嗯。”叶淮结了手印,一只小小的乾坤袋穿过结界,稳稳当当落在桌上,“听说你在找雪心玉,便带了些来。” 江祝翻开一看,“……” 他可能对“些”有什么误解。 罢了罢了,她养大的这几个孩子,脑子多半都有点不正常。 “够了够了。”江祝吹了吹图纸,如获至宝,亮给叶淮看,“你看怎么样?我给汐姐孩子做个这样的项圈,准保平安富贵,将来肯定长成个大美人儿!” “好。” 江祝嘴角一耷,“你啊,从小就是个木头,不能多夸两句?罢了罢了,走的时候你把图样带回去让汐姐瞧瞧,有什么想改的再告诉我。” 叶淮应了一声,“二姐定然喜欢。” 江祝没好气道:“你不如直说懒得跑这一趟吧。”她把图样收好,再看叶淮时,忍不住笑起来,“我听二叔说,你从小祈手里抢来的第一次探视机会被他要来了,之后小祈死活不给你第二次了,连带着师兄都任性地把第三次要了去。今日你这么早就来了,可真是等急了吧?” 叶淮盯着她,目不转睛,像掬了一捧火,“嗯,等急了。” 怦咚一下。 她向来知道叶淮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说谎,所以问他的问题,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直抒胸臆,所以也分不清什么该强硬,什么该委婉。 叶淮看她,她也看叶淮,不由自主地叹气。 唉,怎么会有人说这臭小子是个捂不热的冰窟窿呢?明明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有一盏灯,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从未熄灭。 就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来来来,坐坐坐。” 为了方便,江祝和柳絮在结界里外都铺了毛毯,躺在上面暖乎乎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江祝盘腿坐下,后来又索性躺下去。叶淮如法炮制,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胸前。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这样并肩躺着,倒让江祝想起了数年前易明清生辰那日,他们也是如此躺着看星星。夜风微凉,月色如洗,星辰疏落,混着或远或近嘈杂的人声,是极有人间红尘意味的。 “我想起明清那年生辰了。”江祝挑唇,“热热闹闹的,可惜太热闹了,吵得我头疼。” 然后我说你那里清净,躲过去了。你还给我紫薯米糕,生怕我因为你的独自离开而生气。 “还是你这里最安静了。” 这话听起来很怅然。叶淮知道,江祝不喜欢太吵闹,但喜欢看别人吵闹,因为有人气儿。 谷底的日子安稳,却没有人气儿,好像在这里呆着,不过是活着而已。 江祝:“你别多想啊,我可没发牢骚。”她笑弯了眼,“我知道,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到伏明裂谷来,多半就是荒野渡那样的地方。在这里虽然无聊了一点,不过很安稳,你们也能来看看我,平时柳絮那孩子也能和我聊到一起去,我挺知足的。” 叶淮只是点头,不曾言语。 江祝蹙眉,“怎么了?” 叶淮:“我在想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怎么样。” 江祝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们难道不好吗?” 她都认命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外面的人还在刁难琢烟谷和叶淮? “你和江叔总是避开我们。” 这思维跳跃有点大,江祝愣了一下,“……哪有避开你们。” 叶淮敛眸,“……江叔知晓我们见你心切,若非有事,不会急着第一次便来见你。” “长辈关心晚辈不应该吗?按照礼法,便是探监,第一次也合该是最年长辈分的人来。” “不,你有。”叶淮目光如炬,“否则你不会急匆匆提出百家会审,江叔亦不会在前往此处的路上,暗地保护。” 江祝心里咯噔一下。江岚的动作一定非常小心,却不曾想竟被叶淮察觉。 叶淮绝不会是幕后之人,这点她以性命作保。所以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琢烟谷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注? 生怕自己被隔离在外吗? 江祝强自镇定,“让别人知道我身怀鬼王之力,却缩在琢烟谷里成日与你们嬉闹,他们怎么想?我在逃避罪责,甚至不认罪名,你们就是包庇。包庇鬼首,这罪名你们担得起?” 担得起。 与你有关,都担得起。 他咬牙,自己能感觉到后槽牙咬合太厉害而导致吐字带了点悲愤,“……不,你是把我们排除在外。” 江祝脸色一变。她倏然起身,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许久不见的一面,很多事情叶淮不想这样直球地说,可偏生不会拐弯抹角,又忍不住非要问个清楚。 “你要将我们置于事外多久?”叶淮的脸色比之江祝更冷凝,“所有事情一起分担很难吗?自己一人挑责任的感觉很好吗?你说我逞无畏的英雄,难道你不是吗。” “那你总是纠结这些没用的东西有意思吗。” 江祝站起来,低头看他,眸子里半分笑意也无,竟显得格外冷情。 比起那天夜里,成片红榕树叶铺就的夜晚,要更加肃穆凝滞。 “先前我便同你说过,小祈懂的东西你不懂吗?成天想这些东西有用吗?我告诉你了有意义吗?你非要把自己掺和进来干什么?” “那你又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叶淮的声音远不如江祝的女声尖利,却如鼓锤重重砸下,“你什么也不肯说,你独自规划好一切,替琢烟谷,替我们,替你自己。你给自己规划的未来是什么?你给我们规划的未来有没有你?” 他惨淡地勾唇,露出一个江祝从没见过的凄冷的笑,似乎是伤透了心,是看破了什么东西,便觉得了无生趣。 “你从来不在为我们铺好的路里,是也不是?” 一时万籁俱寂。 谷底没有风,山壁的油灯却怕了对峙的两人,摇摇曳曳,连同映在山壁的影子也摇摆不定,集体矮了一截,躲在骤然降临的阴暗里窥探。 有些事由心去做,都是下意识的,未必有多记得清。回过头来再看时,便惊觉确实如此。 可那又如何。 江祝眼尾微挑,哂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么爱钻牛角尖。我怕牵扯进更多的人,我怕有人做出无谓的牺牲,我怕我身上背了一桩又一桩血债,不行吗?这鬼王是我愿意当的?这力量是我自己求的?这些问题没人问过我,我又能怎么办?我若不认就要牺牲更多的人,这些人命谁担得起?你能吗?我二叔能吗?琢烟谷和唳鹤庭加起来又能吗!我免了你们做选择,所有的东西我一个人挑了,还要怎样?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非要我以死谢罪一了百了才行!我已经尽力不牵扯你们,你非要一脚踏进来干什么?嫌命长吗?!你告诉我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叶淮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必须要拉你们一块儿你才开心,那谁来告诉我如果你们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办!你非要上赶着找死吗!”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以至于到最后几乎咆哮出声,仿佛一直以来内心深藏的情感找到了爆发的突破口,便霎时决堤。 “我只是不想你什么事情都不说,非要一个人扛下来!” “能够只牺牲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多搭一条命!究竟是谁在逞英雄?!” 叶淮重重锤在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的声响,在谷底久久回荡,两人面前的屏障荡起波纹,一时看不清彼此的脸。 “所以你宁可自己冲在前面?”他指着江祝手腕露出来的血洞,“疼不疼?你想过我们看的时候有多疼?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有多疼?到底是谁在肆意妄为,是谁在仗着情义深重就任意挥霍!” 江祝胸腔烧起一把火,热血从全身直冲头顶,烧得整个人几乎神志不清,“那又是谁在一直对我提无理的要求!!” “……无理?” 叶淮瞳孔骤然缩小,血丝盈满了双眸,嘴唇颤抖,震颤的指尖在结界上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难以置信地重复那个字眼。 好像自己的一腔赤忱落在了冰面上,半点没融化掉,反而被冰锥刺得遍体鳞伤,显得自己荒唐又可笑。 “你说这是,无理?” “是,没错!你的要求简直无理荒谬!” 江祝赤红着双眼,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却是要哭的样子。 “我已经尽力保全所有人了,为什么你们还想要卷进来?独善其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做的都没有意义啊!做个坏人我不敢,做个好人你还要来指责我,如此想来竟是当个鬼更自在!叶淮,我求你了,别这么天真行吗?你以为你伸只手进来无伤大雅,可你明不明白有些事情连听都没听过才是最好的!你要我怎么在将事情处理两全时还要兼顾你们的心情,还要我毫无负担地压榨你们的命?!” 少女凄厉的声音响彻山谷,将灯火激荡,谷底山雨欲来,风声鹤唳。一道谁也参不透的屏障隔着对峙的两个人,而心上的铠甲却裂开了一条条深痕。 叶淮要再说,江祝却后退一步,指着叶淮,“我二叔没说什么,小祈没说什么,连师兄都没说什么。你不过在琢烟谷呆过几年,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第46章 冰点 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在世界上选最伤人的话,那么这句一定榜上有名。即便亲生父母怒吼一句“我是你爹妈!我有资格管你!”,孩子也能崩溃地跟一句“我不要你管我”。 这本就是无解的一句话。 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本已寒凉的谷底雪上加霜,砭骨寒意穿透衣衫渗入肌理,连骨头缝都冒着冷风,从内到外冻成一座冰雕,却轻轻一戳就能碎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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