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感觉自己冷透了,似乎是没想到多少年风雨相互扶持而来,竟得了一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你是我的谁。 原本我可以成为你的“谁”。 唯有两人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像锥子一样把耳膜刺穿,教人再难听下去。 叶淮转身就走。 江祝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扑到结界上撞得扑通一声响,声嘶力竭地吼道:“叶淮!你若是敢去琢烟谷说不该说的话,以后便不要再踏入琢烟谷半步,也不要来见我,你与琢烟谷再无瓜葛!!!” “……” 空寂的谷底回音不绝如缕,在远处留给两人空间的柳絮猛地一哆嗦,望了一眼后扭头看向别处。 少年挺拔的脊背仿佛一瞬间被击垮,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眸中掀起惊涛骇浪,脖颈经络鼓动,周身灵息如暴虐的飓风,将长明不灭的火桐油灯吹得再难烧起,江祝按在结界上的手也被震得发麻。 “你……知道……?” 那本是清朗有磁性的男音,却声如沉雷,似是铺天的雨云席卷而来,酝酿着一场风暴。 江祝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当真是一头老虎,白天蛰伏,夜晚狩猎的神兽白虎。 而下一秒回过神来,百米外的人已经瞬移到了面前,隔着如若无物的结界如狼似虎地盯着他,那赤红双目里的冰川骇然崩塌,深渊里的冰河水化为了滚烫的岩浆,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融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似乎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担心“毫无瓜葛”。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你都是故意的!!!” 叶淮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东西,这样的猜想之前也许只是一个念头,冒出来就被他无知无觉地压下去,连自己都很难察觉,如今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曾经的自欺欺人变成了无人可知的笑话,旁人不能知晓,自己嘲笑自己的蠢笨痴傻。 难怪当时她偏要抢话不让他说完,难怪当时那张帖子怎么也拿不出来,难怪她会告诫他,不要和江岚说什么,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只当这个人是不想牵连其他人,后又为了能多些主动权而暂且放弃了,如今死灰复燃的冲动熊熊燃烧,又被当头一棒砸成了飞灰。 她明明就是心知肚明!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怎么可以装这么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又把所有东西打进地狱里翻不了身??! 所有的那些……她都可以不在乎,都可以扔掉吗!!! 她竟说这是……不该说的话?! 叶淮也记不清自己愤怒之间吼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和那晚沧笙阁外一样,徒手砸着坚不可摧的结界,山壁的石头接连滚落。他甚至能感觉到很远的柳絮几次三番想跑过来却忍住了。 他能看到江祝的眼睛里,那个无助、狼狈,歇斯底里的自己。 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明知道我……” “别说。” 江祝却似乎冷静下来,后退了几步,缓缓地用低哑的声音道:“别说……求你,别说。” 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说先前是冰与火交织的复杂惊怒,此刻就是一盆冷水浇下来,留下的只有怅然和迷茫无助。 江祝多骄傲一个人啊,这辈子也没说过一个求字,竟然给了他了。 指甲似乎皲裂了,但在结界上留不下一丝血痕。 叶淮声音很低,不仔细听会以为他是在喃喃自语,“你因为这件事……求我?” 那声音又轻又哑,带着不自信的疑问,尾音悄悄淹没在黑暗中。 “嗯,我求你。” 江祝不看也能感觉到叶淮滚烫灼热的眼神隔着结界炙烤着她,在架子上翻来覆去,直到每一面都焦黑地坏掉,逼不得已地丢弃。 “……好。” 叶淮不再怒火中烧地咆哮了,大抵也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失态。那身猝不及防暴起来的刺被压抑着收回去,丢下这么一个字后,快速离开了伏明裂谷。 夜白虎,到底是夜白虎啊。江祝模模糊糊地想,似乎那天,叶淮也是像今天这样,答应了她一个“好”。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去了。 柳絮没追上叶淮,斟酌了很久才来到结界前,江祝抱膝坐在白绒绒的毯子上,双目无神,好像那个人一走,把她所有的精气神也都带走了,整个人变成了没有灵魂的人偶。 “……朱颜君?” 柳絮唤了一声,江祝没有反应。他不敢放江祝一个人,便蹑手蹑脚地坐下,不声不响地守着。 他看见江祝在喃喃自语,可惜声音太小,一点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干涸枯竭的眸子转了转,重新找回了焦点,才看见柳絮。 “啊……柳絮,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是。” 柳絮应道,“朱颜君,你还好吗?如果有问题我可以上报,我相信长老他们不会不管不……” “没事,我没事,我很好。” 江祝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浅淡的泪痕转瞬即逝,化作指尖的水光。 她抬头眯眼,泪意又涌上来,便又睁大了眼睛,偏是不要再落泪,映入眼底的是暗沉沉的山壁。 “这地方对我来说最好……再合适不过了。 “柳絮,帮我个忙吧。之后的探视能推就推,说我不方便,怎样都好。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絮不明白江祝和叶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兴致勃勃地描绘未来蓝图的人能只一面就颓唐成这个样子,又深知那大概不是自己能知道、能询问的东西,便三缄其口,对谁都不曾说,也依照江祝的话对外称事。 于是一连两月,除了柳絮,江祝不曾再见过任何人,每天着了魔地让自己忙起来,给叶汐的孩子做项圈,将布匹裁好缝制衣物,一刻也不闲下来。只有柳絮强制打断时,才会放下东西同他聊上几句,但也绝口不提谷外的人。 好像她强制把自己孤立于所有人之外。 偶尔柳絮来寻她,江祝是没有发现的。那时候她就默默地一个人坐着,或者在桌边,或者在毯子上,或者在一边的美人榻。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养成了抱膝坐着的习惯。有时候情绪很差,心里想什么都会不由自主说出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柳絮听见。 别再找我了。 别和我扯上关系了。 就当我不存在吧。 我是个罪人啊。 怎么会是罪人呢?群英大会以她为代表的一众杰出弟子出生入死的身影仍历历在目,她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不因自己的境遇而有半分的怨怼,也从没刁难过谁,几乎被指着鼻子骂也不生气。 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呢? 柳絮与江祝的接触很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也插不上话。看着江祝日益沉默,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江祝开心起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所幸来了救兵。 柳絮说易明清要带着易明月来时,江祝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就算看在易明月的面子上,也是要见的。 见面时江祝正在缝鞋子,听到轮椅声才收了针线。 易明清挑眉,“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在这鬼地方参禅了呢,谁也不见,清心寡欲,挺好。那是给我做的?” “扯你的犊子,没你份儿。”江祝做出拿针戳易明清的样子,转瞬又换了笑脸,“明月,最近怎么样?看你脸色很好啊。” 易明月坐在轮椅上作揖,“祝姐,我很好。” 江祝从手边拿起一条围巾,“铁马冰河那地方冷,我给你做了条围巾,可惜苍蓝的缎子不够了,我让柳絮去寻,等寻来了我把剩下的补齐,给你送过去。” “谢谢祝姐。” “狗东西你这心眼儿偏得没边儿了!” “你和你弟弟争宠?!唐宋元你越活越过去了吧!” 易明月看两人如常吵架互怼,难得地笑了一下。 易明清与江祝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以为她俩有什么深仇大恨。然吵了几句后,易明清突然笑了。 “看你有点活人气儿了,挺不容易。” 江祝一愣,讪笑道:“是柳絮和你们说什么了吧?我挺好的,那孩子就是想太多了。” 易明月摇头,“柳絮说得不错。” 易明清乐了,“看吧,明月都这么说,他可不扯谎的。你知道我刚看见你你是什么样的吗?坐在那儿,跟个老太太做针线活似的,没得和七老八十一样,一股陈朽气。这才多久,你怎么就颓成这德性了?” 江祝没好气道:“我还不能有个烦心事了?柳絮不是都说我不舒服吗?” 易明清摆手,“你可拉倒吧,这话骗骗外人还信,别和我装了。这两个月你知道外面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家那傻小子快把我门槛踩烂了,你倒好,一次都不见。要不是这次明月来,我看你连我也不见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祝垂眸笑道:“哪儿有什么事。” 易家姐弟对视,心中叹气。江祝不再允人探视是在叶淮来过之后,想也知道多半是这俩人起了争执才搞得江祝不见人。 易明月甚少有什么事说不出口,一般有话当面就问了,板着一张脸,也不管对方尴不尴尬,今日却吞吞吐吐,好容易张了嘴,被易明清拉了一下,便不再开口了。 不过江祝也没有注意到,兀自收了针线,示意易明清去取来已经被柳絮拿到外面的项圈盒子,唠唠叨叨说了许多。 虽然都是姐姐,但江祝却操心得多,易明清素来最怕她老和尚上身,如今耐着性子听完了,容她与易明月聊上几句,便到了时间离开了。 “姐。”易明月不解,“为何不要我说?” 易明清叹气,伸手戳戳他脑门儿,“你啊,不也是开不了口吗?算了,她在这里,就算外面的事知道的再多,也是陪着担心,什么也帮不上。你看她今天好像打起精神,实际上心里还拧着,何苦说来惹她烦心?” 这地方空荡荡的,看着好像唯我独尊,实际上画地为牢,半步走不出,是个着实折磨人的地方。 江祝一个花季的姑娘,蹉跎在这里已经够悲惨了,就不要再多伤心一点了。 — 叶汐的孩子出生时顺顺当当,一家子把她当眼珠子护着,从一开始就好生将养。除了鬼族入侵那时跟着提心吊胆,后面的事都很少露面,一切都顺顺当当。 再加上这孩子与生俱来会疼她娘,临盆时也是极顺利的。足月生产的奶娃娃哭声极其响亮,像是要哭穿那一夜的星屑寒露。 叶纭纭满月礼准备得很盛大,叶汐半点没操心,被几个大男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易明清感叹:“没想到你们叶家这几个男人能如此周到细心,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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