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看直了眼,只听他低眉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琵琶音色清亮,柔和空灵,少年浅唱低吟,眉眼笼罩在银色月光里,如同一场仲夏夜的绮梦。 阿宝屏住呼吸,生怕打碎这场梦境。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歌声结束,余音低绕,阿宝陷在琵琶乐声中,神色恍惚,久久未回神。 梁元敬没有提醒她,只是将琵琶横放在膝头,静静看着她。 阿宝终于回神,擦干脸颊上的水痕,道:“你骗人,你弹的比我好听多了。” 梁元敬笑道:“这阙词若由你来弹唱,只会比我弹的更好听。” “这是什么词?”阿宝问。 “一剪梅,是词人蒋捷船过吴江时所作。” “讲什么的?” 梁元敬将琵琶递还给她,微叹一口气,低声道:“讲年华易逝,思乡愁绪。” “你想家了吗?”阿宝偏头问。 梁元敬摇摇头,按着自己左胸膛,微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 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后,梁元敬开始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李雄兄妹俩的恩情,然而思来想去,自己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身无分文,画具也丢了,李家村贫瘠落后,连支毛笔都找不到。 后来,他尝试着下厨,这样等李雄从镇上摆摊回来时,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而不是累了一天之后,还要给他和阿宝做饭吃。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当了十五年的梁家公子,他竟然连火都烧不起来,弄得整个厨房烟熏火燎。 午睡的阿宝被烟熏醒,跳下床就端了水盆来救火,一边惊恐高喊:“阿哥!梁元敬把我们家厨房烧了!” 被烟呛得咳嗽不止的梁元敬:“………” 李雄归家路上,隔老远就看见自家房顶冒的黑烟,惊得连摊子都扔了,一路狂奔到家。 看见阿宝搀扶着满脸黑灰的梁元敬从厨房出来,他登时暴跳如雷:“天爷啊!你们又干什么了?!把厨房点了?阿宝你过来!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顿!” “干吗呀?”阿宝一双大眼被烟熏得泪汪汪,分外委屈,“关我什么事?” 梁元敬咳得惊天动地,边咳边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咳咳……” 等厨房的黑烟终于散尽,梁元敬的咳嗽也平息下来后,他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雄听了哭笑不得,让他安心住着就是,不用想报答的事。 梁元敬却十分坚持,他无法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李雄一个人要养活三个人,也实在辛苦,他很想帮他做些事。 李雄想了想,便让阿宝烧火,他下厨,像烧火这种小事,阿宝是做得来的。 谁知梁元敬厨艺也不精,做出来的菜别说卖相不佳,就连味道也很诡异,按阿宝的话来讲,就是“狗都不吃”。 李雄没办法,只得每日清晨做好一天的饭菜,拿井水湃着,等晚上的时候,梁元敬可以热菜,这做起来倒不难,他还是会的。 七月立秋,妇女和儿童们喜欢将楸叶剪成各种花样,戴在头上。 这一日,梁元敬正在厨房忙活时,他的烧火工却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他将李雄做好的菜一一从井水中拿出来,摆在灶台上,做完这一切,他洗了手,准备到阿宝常去的几个地方找她。 谁知阿宝却突然冲进院子,砰地关上院门,插上门闩。头上戴的楸叶不知掉哪儿去了,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发间甚至沾了几根鸡毛。 她双手背在身后,仰脸笑嘻嘻地看着他。 梁元敬心中警铃大作:“你干什么去了?” 不会是去偷鸡了吧?! 老天,偷莲蓬都算了,千万别偷鸡啊,李家村家家户户都穷,可是把鸡当传家宝看的! 阿宝却将右手从背后伸出来,“看!这是不是你的画?” 梁元敬接过来一看,果真是他的画,是他画的青城山寺图,只不过绢面已有破损,画卷也被脏污了一小块。 “我在李二狗家找到的,被他娘用来盖鸡笼了。” “……” 梁元敬将画收起来,发自内心地道:“谢谢你,阿宝。” 阿宝别开眼睛,侧脸泛出可疑的红晕,轻咳一声:“谢什么,我又不是专程去帮你找的,就是偶然看见了……” 少女晕生双颊,是世间最浑然天成的胭脂,动人莫过如此。 梁元敬摘下她耳边沾的一片羽毛,晚风吹动着他的鬓发,彼时天际尚剩有最后一抹残阳,余晖如碎金般,洒在他纤长睫毛上,他唇角弧度温柔,眼眸温润若秋水,似落进去一片天光。 阿宝张着嘴,又看呆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教书 当晚做饭时, 李二狗领着一群孩子找过来了,趴在李家的篱笆院墙上,叫嚣着让阿宝把偷走的东西交出来。 阿宝双手叉腰, 笑骂道:“我道是哪家的狗在那儿乱吠, 原来是你们。好不要脸, 到底谁是小偷?你们趁着梁元敬晕过去,偷了他的画, 还好意思找我要?!” 李二狗怒道:“那是我家的!” “你的?”阿宝轻蔑道, “你有本事画一个给我看看?” “你——” 李二狗气愤地指着她:“有本事你把门打开!” “我才不打开呢,我傻吗?” 阿宝翻个白眼, 气死人不偿命。 李二狗气得指挥小弟们给他捡石头, 然后拿石头扔李家房顶,砸得瓦片碎裂。 家里本来就破,四面漏风, 这么一砸,李雄又要爬上去修屋顶了, 厨房里热饭的梁元敬急忙挥着锅铲跑出来。 “不要扔了!各位!” 阿宝见状, 冷不丁一转身钻进了厨房, 片刻后,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冲出来。 “!!!!!” 梁元敬人都惊呆了,忙冲上去拦住她:“阿宝!别冲动!” “放开!” 阿宝举着菜刀, 双眸喷火,不停地往前冲。 梁元敬生怕她真的去砍人, 吓得头脑空白,忘了礼教大防, 两手紧紧抱住她, 在她耳边念着她的名字, 让她冷静。 石头弹雨似的投进来,纷纷打中他的脊背,他将怀里的小姑娘护得牢牢的,李二狗的石子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沾着。 晚上李雄回来,将阿宝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她,梁元敬的后脑被砸的起了个肿包,后背也全是石头砸出来的淤青。 一向喜欢与哥哥顶嘴的阿宝这次不知为何,被骂了也默不吭声,埋着头冲进梁元敬的房里。 梁元敬正脱了上身衣裳,要往肩背上抹药油,闻声吓得忙穿上衣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宝,只有她进他的房间从来不敲门。 阿宝却二话不说,扒了他的衣裳,把他脸朝下按在炕上。 “……” 梁元敬烧得浑身通红,像煮熟了的虾,羞得想一头撞死。 “阿宝……” “别动。” 阿宝按住他的肩,静静垂眸打量。 梁元敬的身体犹如玉石雕成,肤色白皙,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多年锦衣玉食养成的,此刻他因害羞,浑身泛着淡淡的绯红,后背一片青紫。 阿宝眼圈洇红,取来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啪一下拍在他的背上,一边骂道:“呆子!要不是你,我早就把李二狗他们砍死了!” 少女掌心灼热,和肌肤相触时,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感受。 梁元敬极不习惯,俊脸愈发红透,只能尽力说服自己别去在意。 听见阿宝的话,他笑了笑,趴在枕席上说:“不是任何事都须诉诸武力的。” 他生于江南锦绣之地,长于仕宦簪缨之族,自小饱读诗书礼仪,所见之人无不知书达理,家中姊妹就算有性格再骄纵顽劣者,也只是私底下与丫头笑闹,见了外男,一举一动无不贴合闺阁仪态。 他尚是第一次见阿宝这样的小娘子,笑便大声笑,哭也大声哭,对不喜欢的人,叉腰便骂,生起气来,竟不管不顾拖刀便砍,比书里头说的张飞还勇猛。 “阿宝,”梁元敬叹了声气,说,“以后我和你阿哥不在时,不要再这样了,不然受欺负了,没人保护你。” “你会不在吗?”阿宝在他背后问。 梁元敬没有说话。 总有一日,他也是会要走的罢? - 过了没几日,梁元敬便身体力行地向阿宝证明了,不是所有事都需用武力来解决。 李家村的人得知他会画画,那多半也会识文断字,便拎了自家小子过来,按着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地向梁元敬磕头道歉,认他作先生,请他教书习字。 李家村穷得连私塾都没有,一个村的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村民中,只有李雄小时候家境好一些,去镇上的学堂念过几天书,略识得几个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村里的人都没钱,只能各家拿着腌制的一些腊鱼腊肉、家里的鸡生的蛋充作束脩。 梁元敬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当教书先生的时候,哭笑不得地将东西退了,却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子充作学堂,大家便在村口那株大槐树下听学。 立秋在处暑节气之前,尚属三伏,梁元敬自入蜀以来,天上还没有下过一滴雨,荷塘都快要晒干了,天气炎热无比,唯独大槐树下还有一点凉风,每日晚饭后来这里乘凉的村民有不少。 梁元敬在树下教学,没有笔墨纸砚,便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从最简单的“天地人”教起,然后是《三字经》、《千字文》。 学生共有二十多个,男孩女孩都有,年龄从五岁到十几岁不等,最大的就是阿宝了,但最不听话的也是她。 她不耐烦像别人一样干坐着听课,总是神游天外,注意力要不是被偶然飞来的一只蜻蜓吸引走了,要么就是拿根树枝戳梁元敬,这里戳戳,那里碰碰,偶尔还要捉一只瓢虫,偷偷塞进梁元敬的衣领里。 “先生!阿宝又放虫子到你脑袋上啦!”一个头梳丫髻的胖丫头高高举起手道。 站在梁元敬背后、蹑手蹑脚的阿宝立即瞪向她。 梁元敬无奈地将头上的青虫摘下来,在地上放生,一面对身后张牙舞爪扮鬼脸的小姑娘说:“坐回去罢,阿宝。” “无聊!”阿宝气冲冲地盘腿坐下,“还没看你画画有意思!” 经她一提,本就因为天热,无心读书的学生们都大声起哄起来。 他们都喜欢看梁元敬画画,只因他画的画妙趣横生,不仅画,还会边画边让众人猜他画的什么,十分的寓教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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