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敬最怕吵,二十多个学生,一旦吵起来,能把他的耳朵都吵聋了,只好拿了树枝,在地上画画。 学生们一窝蜂地围过去看,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 “门!” “窗!” “砧板!” “砧你娘的砧板啊!”李二狗拍那人脑袋,“先生会画砧板吗?你再仔细看看!” 阿宝挤进去,摸着下巴说:“这画的是树干罢?” 梁元敬唇角微扬,继续画下去。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大声叫起来:“真的是树!” “画的是这槐树罢?” “没错!旁边还有水井呢!” 梁元敬噙着浅笑,一手执树枝,一手负于背后,意态轻闲,笔走龙蛇,众学生跟着他脚步移动,眼睛越瞪越大。 “这不是先生么?” “这是我!” “还有我!” “也画了我!” 惊喜的呼声此起彼伏。 “画卷”越铺越大,原来梁元敬竟将在场的人和景都画了进去,包括树冠巨大、郁郁葱茏的槐树,树旁的古井,井上用来提水上来的辘轳,衣袍翻飞的他自己,还有坐在底下的学生们。 他画的是如此翔实逼真,就连每一个学生的姿态表情都不一而同,有的靠着同伴打盹,有的张着嘴扯哈欠,也有上半身前趋、认真听讲的,还有两眼呆滞神游天外的。 众人看着画中的自己,都非常开心,还指着同伴哈哈大笑,彼此揶揄。 不过,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 “咦,先生为什么没画阿宝?” 众人纷纷趋前细看,见画面上果然没有阿宝。 李二狗嗤道:“她老是捉弄先生,抓虫吓他,先生会画她才奇怪。” “你闭嘴!” 阿宝捡了块泥巴扔他,众学生吓得如鸟兽四散,李二狗勃然大怒,准备以牙还牙扔回去,却见阿宝眼睛红了一圈,顿时愣住了。 奇怪,他心想,阿宝这个泼妇,竟然也会站着默默红眼?她哭起来不一向是惊天动地的么? 这时又有人大喊:“这是什么?好像是只鸟?咦,刚才飞来了鸟么,我怎么没看到?” 散开的众人又围拢过去看,唯独阿宝,垂首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忽听一人大呼小叫道:“我知道了!阿宝就是这只鸟!先生把阿宝画成鸟了!你们看!鸟围着先生飞,嘴里还啄着虫子呢!” 梁元敬听了笑道:“四丫猜对了,奖励你一块糖。”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饴糖,放进四丫掌心。 其余学生见了糖,纷纷围上去讨要,很快就将他身上带的糖搜刮了个干净,还有人没吃到,继续找他要,梁元敬只能无奈地将袖子翻给他们看。 “没有了。” 众学生不依,簇拥上去:“还要!还要!” 梁元敬至少被七八个人牵着衣袖衣摆,头疼地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先生偏心!只给四丫糖吃!” “就是!” 吵闹声中,忽听阿宝一声暴喝:“啊啊啊啊!梁元敬!你居然把我画成鸟!我揍你!” 她撸着袖子冲过来,众人吓得连忙四散开,唯独梁元敬愣地忘了躲开,就这么被阿宝砰地一声撞倒在地。 他后脑着地,人都摔懵了,好在底下是松软的草坪,并不太疼,只是人呆呆的,还回不过神,乌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阿宝摔在他身上,捂着被他下巴撞疼的脑袋,皱眉嘶了一声:“你怎么不躲开啊?” 梁元敬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忘了。” “……” 两人相顾无言。 四丫指着他们大喊:“啊!阿宝又打先生了!” 学生们四散而逃,向各家的方向奔去,口中大喊:“阿宝又打先生了!” “回来!” 阿宝脸黑如锅底,忙撑着梁元敬的胸膛站起来,可那些人跑太快了,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她只能悻悻然地摸摸鼻子,看向梁元敬,心虚地道:“要是我阿哥问起,你可以说是你自己摔倒的吗?” “……” “可以,”梁元敬从地上站起来,拍去衣上灰尘,淡淡道,“但以后在学堂上,你要听我的话。” “……成交。”阿宝忍辱负重地点点头。 “不许再捉虫子吓我。” 阿宝下意识想笑,接触到梁元敬严肃的目光,只好憋住笑:“行,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梁元敬有些失神,揉了揉心口,不知是不是方才被阿宝撞到了,现在那里跳动得有些不正常。 这日过后,梁元敬总算摸准了治阿宝的法子,那就是不能让她闲下来,要给她找事做。 梁元敬让她坐在他旁边,帮他抓听学不认真的学生,果然她不再调皮,而是尽职尽责地帮他管起了其余人。 槐树下,朗朗读书声中,时常能听见她清脆的骂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李二狗!别睡了!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睡觉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李四丫!把吃的给我交上来!别藏了!我都看见你流口水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孩子们童音琅琅,摇头晃脑,梁元敬认真倾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转移到阿宝身上。 她正大吃特吃着收缴上来的四丫的零嘴,他含着无奈的笑,轻轻摇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槐树开花了,黄白的花蕊,密密匝匝地垂下来,风吹过时,花瓣纷然落下,落满肩头。 孩子们教梁元敬吸槐花蜜,汁液渗入舌尖,一路甜进心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午后,蝉声不休。 阿宝睡着了,脑袋缓缓倒在了梁元敬的腿上,梁元敬念《越人歌》的声音一顿,低头看着腿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没有吵醒她,长指轻拈,将她脸颊上落的一朵槐花拂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梁元敬:封她个纪律班长当当。 12月快乐!
第35章 秋社 八月秋社, 镇上有迎神赛会,有社戏,还可以赶集。 梁元敬破天荒地提出要一起去, 惹得阿宝讶异不已, 因为她知道这人不爱出门, 更喜清净。 “你是去听我弹琵琶么?” 阿宝不爱一个人在家待着,要黏着哥哥一块儿上街, 李雄在街边打银饰, 她就在街心弹琵琶。 梁元敬来了后,为了照看他, 她就没再上过街了, 这是她时隔这么久头回上街赶集。 梁元敬微笑道:“是。” 阿宝便开心起来,骄傲地说:“我今日要唱你教我的词,就唱那阙一剪梅。” 她像一只花蝴蝶般, 在他和李雄之间穿来绕去,李雄被她绕的头晕, 让她好好走路, 她不听, 继续绕圈子,哼着荒腔走板的巴蜀小调,红裙上绣的金线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光芒。 这红衫衣裙也是昔年师父送给她的礼物, 阿宝只在弹琵琶的时候穿。 长街上,集市正热闹, 摆摊的人叫卖不绝,街边摆满祭祀土地神用的社糕社饭, 还有桂花酒, 香飘十里, 社戏要到哺时,尚未开始。 阿宝东看看,西望望,每家铺席都要伸长脖子瞅一眼,但她不提要买,她知道阿哥挣钱不容易,只是随便看看,解解眼馋。 因为上街的人多,李雄今日的生意很好,他让阿宝不要跑太远,怕她被一些地痞流氓欺负。 “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阿宝得意地对梁元敬说,她支了张凳子在街心,抱琵琶而坐,专注地调弦,又穿着一袭如火衣裙,眉目如画,实在太惹人注目,很快就吸引来一群人,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梁元敬站在圈外,面带微笑,看着她纤手拨弦,清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他就说,她弹唱起来,会比他好听的。 梁元敬含笑转身离去。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高大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人潮深处。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一曲唱罢,人群中掌声雷动,不少人拿了铜钱扔进阿宝脚边的盆里,那是给她的赏钱。 阿宝却没顾上道谢,抱着琵琶起身,目光四处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正要茫无头绪地往某个方向走时,身后却响起“叮”地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扔进了她装赏钱的铜盆里。 “小娘子一曲如仙乐纶音,人间哪得几回闻,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阿宝回头,先是看见铜盆里那枚银锭,然后抬头,梁元敬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第一天李雄捡到他时穿的衣服,一件浅青色长衫,袖间绣着竹叶纹饰,手中拿着新买的笔墨纸砚。 “……” “怎么了?”梁元敬好奇地看着她问,“眼睛为何红了?” “没怎么。” 阿宝揉揉发红的双眼,道:“你哪里来的钱?” 还是银锭,看这个头,得有一两了罢? 梁元敬将银锭从盆中拣起来,笑问:“吃糕吗?” 两人去买社糕,阿宝不好意思提,只要是她多看了一眼的,梁元敬都会买下来,吓得她忙喊:“够了够了,不要买这么多!钱花光了怎么办!” “花不完的,放心。” 梁元敬笑着将钱袋放进她的手心。 阿宝掂了掂,沉甸甸的,忍不住问:“这里有多少钱?” “五十两银。” 五十……五十两银!!! “你哪儿来的?!”阿宝震惊了,该不会是去抢钱庄了罢? “我把画卖了。” “就是我捡回来的那幅?” “嗯。” “那不是破了吗?” 梁元敬道:“我补好了。” “一幅破画也能值这么多钱?掌柜的是不是傻子啊。”阿宝小声嘀咕。 梁元敬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还可以更值钱,如果画上钤有他的私人印章的话。他从不卖画,一般只会赠送给友人,这也造成了市面上他的画流通极少,分外珍贵,常常一画千金难求,就是有价也无市。 阿宝把这事说给李雄听:“阿哥,梁元敬的画卖了五十两银!五十两!”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着重强调“五十”这个数字。 李雄听了居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又让阿宝不要缠着梁元敬买这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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