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是我故意的,好赖上梁公子,让他对我负责。” 阿宝浅笑着,忽然心念一动,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梁元敬眼睫一颤,像被惊吓到了似的,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脸颊渲染出一大片淡红,蔓延到脖颈深处。 “……” 这也太不经撩了,长此这样下去,这烧要到何时才能退啊? 阿宝捂着鼻子,偏开头闷闷地笑了。 好在有觉明和尚的药方在,高烧算是退下去了,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梁元敬这一病,便足足病了半月有余,直至九月九重阳将至才见好转。 生病期间,赵從又打发御药局送来流水似的药材,还特意派内侍冯益全过来替他探视,嘱咐梁元敬安心养病,交给他的那桩差事并不着急,待到年后交差也不是不行。 口谕宣完之后,便是御赐的物件,绫罗绸缎、珍奇古玩、文房四宝,摆满了梁家小院。 官家如此宠信一名翰林画师,此事不免令朝中官员摸不着头脑。 梁元敬的画再次受到了追捧,只是他散落在外的画作很少,一般都是赠送友人之作,一些投机取巧的人便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请他画过画像的贫苦人家身上,一时之间,有不少人因一幅画而身价大涨,迎来泼天富贵。 然而不论外界如何喧嚣,梁家始终是安静的,有官家御口亲令梁元敬安心养病,无人敢上门来求画。 觉明和尚倒来过一次,是来辞行的。 先前他说,阿宝死后魂魄盘桓于阳间不散,兴许是生前有夙愿未了的缘故,然而阿宝的心愿便是死前没见到哥哥李雄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她依然留在梁元敬身边,看来她无法转世投胎与心愿无关。 觉明百思不得其解,决意去北地的宝刹拜访一名得道高僧,请教化解之法。 其时因后晋高祖石敬塘认辽帝为父,将幽云十六州拱手割让给契丹,自此黄河以北的故土尽数沦为蛮夷之手。 直至太宗亲征,派遣二十万大军分三路伐辽,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不少失地,却因高粱河一战指挥失当,太宗大腿中箭,不得不班师回京,北伐潦草收场。 此战之后,终太宗一生,幽云失地也未曾收回。 赵從践祚后,国朝御外政策正式转攻为守,大陈与北面大辽、西面党项族并立,三方互不干扰,和平相处。 但无论边境是否有战事,北方毕竟是敌国领土,觉明和尚竟肯为了自己以身犯险,不得不说,阿宝内心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她也曾想过,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得了,她并不在乎能不能转世投胎,况且现在又得知了梁元敬对她的心意,她越发不舍得离他而去,可送觉明和尚上路时,这话她始终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不知道梁元敬是怎么想的,兴许他也盼着自己去投胎呢? 阿宝不太确定。 - 深秋主肃杀,是别离的季节,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阿哥李雄也要离开东京回泉州去了。 阿宝和梁元敬送他到渡口登船,垂柳下,梁元敬侧头问阿宝要不要变成人,阿宝摇头拒绝。 “算了罢,你的病才刚好一点,放血伤身体。” “已经好了,不要紧的。”梁元敬说。 “那这里也没地方给你画呀。” 重阳节,东京城的居民们都要去郊外登高,要喝茱萸酒、赏菊、吃重阳糕。 京师各大佛寺要准备隆重法会,乡下的渔民们将捕捞的鱼运过来贩卖,渡口人来人往,繁忙热闹,确实没有地方可供他作画。 不料阿宝话音刚落,梁元敬便从袖中掏出一幅手卷,那画卷以麻布制成,炭笔起稿,不过尺来宽,非常适合拿在手中随时赏玩。 阿宝:“……” 原来都准备的这么齐全了。 她望向不远处正在指挥仆从搬运行李的阿哥,点了点头,说:“少放点血。” 两人找了个无人角落,阿宝亲自盯着梁元敬刺臂,鲜血刚一冒头,她便说够了够了。 她如今的心态较起从前,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刚得知自己能靠梁元敬滴血入画、还阳转生的时候,她恨不得每日让他放一盆血,只因汇入画中的血越多,她维持复生状态的时间也越长久。 然而现在,她却见不得梁元敬流一滴血了,尤其是经过他这次生一场重病之后,她只希望梁元敬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活着。 可是…… 他确实因为她,受过许多次伤了,手背的烫伤、还有两条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痕。 难道这一辈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么? 阿宝忽然前所未有地迷茫起来。 “好了,”梁元敬的出声拉回了她的心神,“时间也许维持不了太久,有什么要和兄长说的,尽量长话短说。” 阿宝点点头,折了枝垂柳,去找阿哥话别了。 李雄见到她,登时傻了眼:“阿宝?” “是我。” 阿宝明媚一笑,将手中柳枝交给他。 渡口往来人多,为了掩人耳目,梁元敬又将她画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与她过去有三分神似,是以李雄第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却又有些瞠目结舌。 变成少年的阿宝眉清目秀,笑着向李雄道:“阿哥,此去一路顺风,别忘了写信给我。” 李雄急忙保证自己不会忘,又啰嗦了一大通有的没的,翻来覆去地说,听得阿宝头都大了,只觉得哥哥年纪越大越唠叨。 说到最后,李雄实在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便道:“我和你嫂嫂,在泉州等你们来。” 阿宝点头:“放心罢,阿哥,梁元敬说了,最迟明年开春,我们就会搭船南下泉州的。” 突然想起什么,她眼珠一转,上前附在李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李雄听完,说:“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四处打听呢,不过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大好找,等我有消息了就告诉你。” 阿宝说:“若实在寻不到,拿别的替代也行。” 梁元敬:“???” 兄妹二人说话像打哑谜一样,他站在一旁,一句都没听懂,露出困惑的眼神。 兰舟催发,李雄一步三回头地登了船。 阿宝站在原地,目送哥哥离去。 时近傍晚,汴河水面烟波浩渺,一轮虹日远远垂在天际线,漫天云霞,有群鸥掠过白帆,飞向远方。 阿宝目视前方,微笑道:“我还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金秋黄昏,我跟着赵從搭船去东京,阿哥到瓜洲渡送我,给了我一支如意簪,祝我到了东京,事事如意。” “我木木的,整个人都傻了,直至上了船才知晓,原来他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吓得赶紧扒着船舷,哭着跟他说我不走了。” “我阿哥在岸上追我,他腿不好的,追了好远好远,他还大声喊着什么,我在船上听不见。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喊的应该是‘阿宝,你别走’。” 梁元敬望了她一眼,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阿宝自然地接下去。 梁元敬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阿宝不悦地瞟他一眼,“我会背柳永的词很奇怪么?被御史台的老头子们骂了这么些年,也总该有些长进罢。” “……”梁元敬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方才看我干什么?” “我是怕你难过,”梁元敬红着脸说,“不是讨厌离别么。” 阿宝心中窃笑,不得了,梁元敬竟连这个也知道,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她。 “我不是讨厌离别,只是讨厌不告而别。” 梁元敬闻言一愣,脸色发白,纤长睫毛垂下去,掩去眸中情绪。 阿宝担心地道:“怎么脸这么白?是不是岸边风太大了?快回家去罢,当心又着凉了。” 梁元敬低声说:“嗯。”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生辰 二人自码头往家走, 阿宝未与梁元敬并肩,稍稍落后他几步,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其实, 她还是讨厌离别的。 阿宝爱热闹, 爱黏人, 所以昔年崔娘子远嫁去江夏时,她哭得昏天暗地, 与阿哥渡口分离时, 她也哭得撕心裂肺,在船上时还不肯吃东西, 慌得赵從不知如何是好, 生怕她下了船便要回扬州,只能挖空心思,满东京城地带她玩儿, 给她搜罗有趣玩意儿,希望京师的花柳繁华可以替他留住她。 今日送走阿哥, 她心底还是有些难过的, 但并不至于哭出来。 兴许是她知道这一去并不是永别, 最迟明年春天,她就能与阿哥再见面,甚至能看见泉州的嫂嫂与小侄女, 还有可能是…… 因为有梁元敬在她身旁,她知道, 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看着前面那人颀长清瘦的背影,阿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忽然心念一动, 做了一件这么久以来, 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 她助跑几步,猛地冲过去骑上了梁元敬的背。 “!!!” 背上陡然一沉,吓得梁元敬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把背上的东西扔出去。 等阿宝放肆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阿宝,于是立刻反手紧紧搂住。 青年身形挺拔如修竹,背上还背了个哈哈大笑的俊俏少年,这场面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投来视线,莫不含笑望着他们。 有卖花妇人提着花篮过来,笑道:“重阳佳节,二位郎君,挑两支花儿戴戴罢。” 阿宝趴在梁元敬背上,挑了两朵金玲菊,一朵簪在自己鬓边,一朵替梁元敬别在衣襟上,又伸进他怀里摸出钱袋,倒了十文钱出来,给了那妇人。 妇人笑着道声“多谢”,提着花篮远去。 阿宝将钱袋塞回去,还暗戳戳地摸了一把梁元敬的胸膛,手感相当不错。 梁元敬浑身一僵,她感受到了,笑着敲他肩头:“行了,放我下来罢。” “不用。”梁元敬将她往上托了一下。 “你背得起?” 阿宝奇道,她现在可不是魂魄了,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筋骨也不算轻的。 “背得起。”梁元敬道。 然而他没背多远,背上的阿宝便重新变回了鬼魂,好在这一场面无人看到,不然真是青天白日地撞鬼了。 背上一轻,梁元敬脚步顿住,神情一怔过后,有些黯然。 阿宝从他背上滑下来,捞起他的手,与他牵着,笑道:“看,这样也是一样的。” 梁元敬低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也笑了,点点头。 二人手牵手地往家走,阿宝尽量挨着他,使他看上去不至于像个特立独行的疯子,一边问:“哎,梁元敬,问你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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