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敬望过来:“你问。” “说话时不要看我。”阿宝提醒。 她早就发现了,梁元敬与人交谈时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回答。 这样当然显得很有礼貌,很谦谦君子,但如果他看着的人是个别人都看不见的鬼魂的话,那画面看上去就多少有些诡异了。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十。” 好日子呀,阿宝心想,又小声嘀咕:“希望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梁元敬问。 “没什么,”阿宝摇摇头,笑道,“你猜我什么时候的生辰?” “正月十五。” “!” 猜的这么准?! 阿宝狐疑:“是我阿哥告诉你的罢?” 梁元敬笑笑,没有否认。 阿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日的生辰,只因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我爱热闹,便与我阿哥说,我要在那一天过生辰。” 梁元敬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目光含着暖意。 阿宝皱眉,左右张望:“干什么?你不要停下来,这样太奇怪了!别人会把你当疯子看的!” “以后你想在哪一日过生辰,就在哪一日过。”梁元敬看着她说。 “如果说,我想日日都过生辰呢?”阿宝忍不住问。 “那便日日都过。”梁元敬想也不想地回答。 “……” 阿宝偏开头,又迅速转回来,盯着梁元敬的脸。 她现在很想做一些光天化日之下不成体统的事,比如亲一亲梁元敬什么的,但她又怕梁元敬会被她吓着。 上次只因她撞破了他的心意,就吓得他半夜跳了护城河,要是今日他当街做出什么丢人的事,那可是被全东京城的人看笑话了。 阿宝忍了又忍,才将内心那股蠢蠢欲动压制下去,笑道:“我还是喜欢正月十五。梁元敬,我们过了上元节再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去樊楼观灯,还想去宣德楼看鳌山灯会,女子相扑!” 梁元敬垂眸看着她,认真点头:“好。” - 十月孟冬,民间又名“小阳春”,盖因气温回暖,有如初春之故。 朝廷会在朔日这天依照品秩赐锦给百官,又名“授衣”,京城有司也在这月进呈炉炭,民间百姓喜在火炉边炙肉温酒,围炉饮啖,亦称“暖炉”,被时下文人引为风雅之事。 初十是梁元敬的生辰,他自画院下值回来,便一头扎入书房。 过了一会儿后出来,拿了几两碎银,交给余老,让他去老友家打酒喝,今晚不必回来。 余老走后,阿宝鬼鬼祟祟从书房门口探出个脑袋,问:“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罢?” 梁元敬点点头,道:“不会。” 阿宝这才从书房中出来,这还是她自上月重阳节以来第一次化生成人,还是用的她的本来面貌。 两人面对面地望着,都觉内心情意澎湃汹涌,不可自控。 阿宝发现梁元敬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了一下,便知道他是想碰她,却又怕唐突到她,便主动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侧脸埋在他胸前。 梁元敬立即搂住她。 甫一抱住,两人同时低低喟叹一声,尽管每日都能朝夕相对,可肌肤相触的那种真实感,是任何感觉都替代不了的。 “我其实不用吃饭的。”阿宝说。 一向嘴馋的她现在都不想吃东西了,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因为担心梁元敬身体,她不让他放血,今日是他的生辰,才偶尔破一回例,如今她的光阴便是梁元敬的血液,所以一刻都不想浪费,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与他温存。 梁元敬笑道:“就当是陪我一道罢。” “也对,今日你是寿星呢。”阿宝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生辰快乐,呆子。” 梁元敬的脸又红了。 余老出门前便张罗好了饭食,应梁元敬的要求,摆在了院中的枣树下。 因为是小阳春,夜间气温还不算太冷,抬首时还可看到天际繁星。 二人用了饭,还喝了点温酒,阿宝不敢灌梁元敬太多,她今晚有个大计划,必须他保持清醒才行。 饭后,阿宝让梁元敬坐在院中,闭目等她,自己进了房。 时令已经入冬,那株枣树的叶子快凋零光了,原先在树杈上筑巢的喜鹊也不知飞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只空巢。 梁元敬坐在树下,双手搭在膝头,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当失去视觉时,其他感觉便会十分灵敏,不消片刻,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不禁唇角翘起,渐渐的,鼻端盈来一股浅淡香气,应当是阿宝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了。 “可以睁眼了。”阿宝说。 梁元敬缓缓睁眼,看见一袭如火红裙,阿宝怀抱琵琶,俏生生地立在月光下。 - “怎么样?” 阿宝扯着裙裾,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身衣裙是昔年她的教习师父所赠,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常常穿了这裙子跟阿哥去街上弹琵琶,别人都说她着红裙是最好看的,可她不太确定梁元敬会不会喜欢。 梁元敬似盯着她看出了神,过了良久,才道:“很美。” “真的?” 阿宝不太相信,因为他方才沉默太久了。 梁元敬微微一笑道:“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什么意思?听不懂,反正是说她美就行了。 阿宝松了口气:“那就好,还生怕你不喜欢呢,也不枉我托阿哥千里迢迢送过来了。” 梁元敬问:“这便是李兄上次托人送来的?” 他知道李雄给阿宝寄了东西,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因为阿宝不许他看,原来是一套衣裙和琵琶。 阿宝说:“是啊,我还在故乡时,便穿成这样随阿哥去镇上,他在街边打银饰,我便在街心弹琵琶。我什么也不会,只琵琶还弹的好一点,一直想弹给你听听,就当是送你的生辰礼了。嗯……我想想,弹支什么曲子给你听好呢?” 阿宝思来索去,最后决定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便奏一曲《庆生词》给你罢。” 说完,她便抱了琵琶坐下,素手一拨,弦音清澈明亮。 自祐安六年跟着赵從上京后,再算上她死的这三年,阿宝已将近十年没弹过琵琶了,指法略有些生疏。 再加上这琵琶不是她昔年用惯的那一把,师父送的琵琶早在逃荒的路上就当了。 在扬州用的琵琶倒是被她带到了东京,后来因她歌女的身份屡次遭人攻讦,赵從为了不落人口实,便将她的琵琶锁了起来。 现在想来,大概藏在深宫某个金匮里被虫蛀空了罢。 她原本欲托阿哥替她寻到当掉的那把琵琶,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压根不可能寻到。 阿哥便请人花重金为她重造了一把,紫檀木的材质,琴头由昆山玉制成,雕刻成牡丹花,蚕丝作弦,面板上嵌了螺钿、玳瑁与琥珀,分外华贵,也让阿宝知道,阿哥这些年确实挣了不少家产。 乐器是有灵的,能与弹奏者共鸣,阿宝头一回使用这把琵琶,尚有些不适应,开头弹错了几个音。 她觉得梁元敬应当是听出来了的,因为她看见他眉峰似挑了一下,嘴角含着促狭笑意。 阿宝瞪他一眼,好在随着指法的熟练,她渐入佳境,弹得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一曲奏罢,她得意地挑眉:“如何?” 梁元敬坦诚道:“如听仙乐耳暂明。” 阿宝骨头没有四两重,禁不住夸,闻言愈发得意,浑身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了。 “那是,你可知当年想请我出场弹一曲琵琶,要付多少缠头么?今日不收你的钱,让你听,你可赚大了。” “是,”梁元敬笑,“荣幸之至。” 阿宝眉飞色舞:“小娘子我高兴,再给你弹一曲,说罢,想听什么?” 梁元敬想了想,低声问:“蒋捷的一剪梅,会么?” 阿宝笑了一声,道:“你倒会挑,一挑便挑中了我最拿手的一支曲子。” 她竖抱琵琶,信手拨了数下,浅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梁元敬随她一同低唱道。 “你也会唱?”阿宝停下拨弦,惊奇地问。 “昔年学过。” 梁元敬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心不在焉。 阿宝放下琵琶,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前,道:“其实,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不是这个。” 梁元敬抬眸望向她。 “是这个。” 阿宝揪着他的衣领,俯下身吻住他的唇。
第40章 成亲 “阿宝, 别……” 梁元敬竭力后仰,避开阿宝灼热纷乱的吻。 “你怕什么?” 阿宝锲而不舍地靠上来,揪着他的衣领意欲再亲, 她刚刚都没亲多久, 就被推开了。 梁元敬急忙往旁边逃去, 两人一个躲,一个追, 拉扯间不慎撞翻了树下的桌案, 杯碟碗筷碎了一地,梁元敬衣襟散乱, 两颊飞红, 扶着枣树喘息不止,形状狼狈。 阿宝又羞又怒,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气红了眼睛,冲他大吼:“你干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还是你不喜欢我?” “不, ”梁元敬急忙道, “喜欢的!” “那你不让我亲你?” “这个……”梁元敬一张脸红得没眼看, 简直能滴下血来,“这种事,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 什么意思? 他还想给他日后的发妻守身如玉? 阿宝气得胸膛快要爆炸, 想扑上去狠狠撕咬梁元敬几口,又想扯开喉咙大哭一场。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正要跌出来时,却听呼吸平顺下来的梁元敬看向她, 认真地问:“阿宝, 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 “你……”阿宝深吸一口气, 胸口似有激流汹涌,“你说什么?我……我好像听岔了。” “你没听错。” 梁元敬走过来,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柔声道:“阿宝,我们成亲罢。” “……” 阿宝脑子全然空白,一时说不上话来,心想梁元敬来真的?他是疯了么? “我是鬼。” 她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梁元敬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缱绻温柔,远胜于今晚的如水月光。 虽未开口,阿宝却看懂了他藏在眼神里的话,没关系,他在说,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你只是我的阿宝。 阿宝鼻头猛地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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