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哥哥知晓了他的心思,他心生惶恐,才开始拼了命地对她好,好到甚至超出了从前。 他是在以她为筹码,要宁家为他保守秘密。 他对她的一切好,都如同露花倒影。不知哪日轻轻一碰,便会尽数碎掉。 变数发生在初冬时节。 晴和平静的某一日,顾闻舟突然邀来了沈昭。 二人如往常一般对弈,只是这次,顾闻舟的神态比以往沉了许多。 一局终了,沈昭险胜,顾闻舟轻轻搁下棋子,沉声说道:“太子如今棋艺精湛,步步为营,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沈昭倏然间抬眸,嘴角的笑意冻住。 其实他早该有所准备的。顾闻舟是当朝丞相,什么心机谋略没有见过,他这些日子的伪装,在他面前不过如同儿戏罢了。 可是顾闻舟从来没有揭穿他,他也从来没有对顾闻舟心生戒备。 ——多年的知己之谊,是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底线。 只是他所作的一切都那般残忍无情,顾闻舟终是不忍再看。那日,是他们最后一次手谈。 离别之际,顾闻舟迎着落寞的暮光,最后对他说道: “殿下,人心如棋。您把家人当棋子,把爱人当棋子,把天下人当棋子,终有一日,棋子也会弃你而去。” “木已成舟,顾家乃至天下都阻止不了你。还望殿下,早日看清自己的心,莫要等到悔恨那天,痛彻心扉。” 沈昭攥紧一枚黑子,紧咬牙关,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双目通红。 这世间最懂他的,原是顾闻舟而已。
第90章 番外四:沈昭的往事 顾家与沈昭的决裂,是他之后一切血腥与罪恶的导火索。 他之所以在朝中威望极高,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于顾家的支援。如今失去顾家相助,宁希尧又握住了他的把柄,他突然变得格外惶恐。 无数次夜中惊醒,大汗淋漓,他恍惚中仿佛看见,一纸罪状递到了齐皇面前。皇帝龙颜震怒,满朝文武紧紧将他包围,痛骂他,呵斥他,接着便是阴冷潮湿的牢狱,森冷可怖的刑架,永无止境的黑暗。 宁希尧有能置他于死地的把柄。他不能坐以待毙。 毒蛇般阴鸷狠辣的目光,就这般投向了宁家。 沈昭向来善于布局,而这次,他给宁家设下了死局。 恢宏的大殿上,齐皇拖着重病上朝。由于近来身体抱恙,朝中大事也都交给了沈昭协理。他徐徐迈步至齐皇面前,递上奏摺,皎若玉树,温声上奏: “父皇,儿臣已查清伪铸假币一案,乃是宁将军所为。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 “荒谬!”宁希尧上前,跪地而拜,“臣绝无此心,乃是遭奸人陷害,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齐皇紧攥奏摺,看着宁希尧,目光变得失望至极。 沈昭淡淡回眸,轻笑道:“你的意思是,吾是奸人?还是说,你在质疑吾查案的能力,质疑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招供?” 宁希尧瞠目瞪着他,双目猩红,却根本无力反驳。 最后,齐皇拂袖,沉声道:“宁家私铸假币,为祸天下,依律,当满门处斩。念在宁家小姐为当朝太子妃,无涉此事,暂可放过。” 满门处斩…… 宁希尧终于忍无可忍,倏然起身,挥袖直指沈昭,几乎是嘶吼着说道:“沈昭,你当真无耻至极!分明就是你怕宁家说出真相,这才要陷害宁家!” 他转向皇座上的齐皇,声嘶力竭:“陛下,是沈昭在您的汤剂里动了手脚,这才致您抱恙!他根本不配为人臣子,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惊!他们看着温润谦和的沈昭,目光里尽是不可置信。 沈昭却似乎毫无意外之色。他依旧笑意温和,躬身道:“儿臣素来清楚为臣子之德,从未有过害父皇之心。孰是孰非,父皇一查便知。” 而后,齐皇近一个月的汤剂膳食全被调出,由太医院一一彻查,最后得出的结果无疑尽在沈昭掌控中。 “陛下,您所有的汤剂膳食,并无任何问题。”太医如是道。 宁希尧如遭雷击,浑身颤抖,脸涨得通红。他不停地磕头,直到额间洇血:“陛下,宁家绝无不臣之心!宁家从未做过此事啊!” 齐皇捏住眉心,似是不想再听:“宁希尧私铸假币为先,现又诬告当朝太子,实在不可饶恕。来人,带下去!” 沈昭悄然回首,看着宁希尧一身狼狈,轻轻勾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三日后,沈昭踏入了宁鸢的宫殿。 他轻推殿门,可殿门堪堪开了一半,便不知硌到了什么东西。沈昭停顿须臾,又稍稍用力,这才打开了殿门。 沈昭俯身才发现,原本摔碎在殿门前的,是他送给宁鸢的一盆丁香。 已经到了冬日,丁香早已枯萎得不成样子,如今被重重摔落,枯叶便洒了一地,几乎化为齑粉。 而放眼整个宫殿,大大小小的瓦罐都被摔了一地,所有他送来的珠钗和珍宝都混杂散落,一片狼藉。桌案上,他遣人送来的早膳也丝毫未动。 宁鸢此时仍旧蜷缩在床榻上的一角。她身子本就瘦弱单薄,如今一缩,更是小小的一团,可怜得不成样子。 沈昭轻叹一声,端着刚做好的热粥,缓步走至床榻前,温声道:“阿鸢,你哥哥触犯了律法,如今受到严惩,也是在所难免。如今宁家只剩你一人,你更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他轻轻舀起一勺热粥,送至宁鸢唇边,宁鸢这才抬眸看着他,讷讷地喝下了一口,动作十分僵硬。 见她终于肯进食,沈昭也稍稍放下心来。他搅拌了一下热粥,正要接着喂她,却听到面前的人颤声问: “阿昭,你爱我吗?” 她仰首望着他,双眸中浸满了泪水,泪痕布满了本就苍白的脸庞,宛如露水浸上哀愁的丁香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留在他身边,只剩下了源源不断的泪水。 沈昭对她的情绪毫无所察。他以为,她是因失去家人而悲恸,缺乏安全感,等他好好照顾她一阵子,一切自然都会好起来了。 于是,他温笑着轻声道:“阿鸢,我爱你。” 他以为宁鸢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以为这样便能骗她一辈子。 某日夜深,宁鸢带着沈长弈,去求了顾闻舟。 如今满朝文武几乎全是沈昭的党羽,放眼全朝,真心实意愿意帮助她的,唯有顾闻舟。 当时的沈长弈不过四岁,被带去顾丞相府时,脖子上还留着沈昭亲手戴上的长命锁。 宁鸢对着顾闻舟叩拜,一字一字都恳切至极:“宁鸢自知沈昭罪孽深重,对不起宁家,更对不起天下……我不想再让阿弈留在他身边,更不想他今后卷入这般凶残的政斗中……还望丞相为阿弈寻得一寻常人家,托付此生。” 顾闻舟敛眸,许久,轻轻颔首。 “那太子妃……打算如何?”顾闻舟轻声问道。 宁鸢苦笑道:“我自然有我该走的路。” 其实不必多问的。顾闻舟向来看得明白。 可看着女子憔悴落寞的模样,顾闻舟也不由得为她心痛。 宁鸢离开后,顾夫人帮忙着寻找合适的人家,着手将沈长弈送出。在将沈长弈送出的时候,顾闻舟忽然对她说道: “沈长弈既然要去寻常人家生活,除了改名换姓外,这般贵重的长命锁,也是留不得的。” 顾夫人取下了泛着银光的长命锁,说道:“这件物什留在顾府也是祸事,我想办法将它处理掉。” 在顾夫人带着长命锁正要离开之时,顾闻舟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他走上前去,轻轻拿起长命锁,望着庭院内正在刻苦习字的、和沈长弈年纪相仿的顾子清,眸色深深。 “留着它,今后或许有大用途。” 顾闻舟何等聪慧,他看的透人心,尤其看的透沈昭。早在数年前,他便预料到,沈昭终有一日,会对顾家下手。 只是关于这样的宿命,他也曾奋力抗争,却从未想过要逃。 就像多年后,顾家火光冲天。顾子清曾问过母亲,他们为什么不跟着一起逃。 顾家的碧血丹心,便早已回答了这个问题。 ——所谓君子忠良死节,无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经历宁家一事,齐皇对每日的汤剂膳食更加谨慎,沈昭也不愿以身犯险,毒害齐皇的事,便只能就此作罢。 他只能隐忍,只能等待,继续装作仁德爱民的模样,守在东宫,日复一日地等着登基的一天。 岁晏寒冬,沈昭劳碌一整日,回到殿内歇息。 那是宁鸢送走沈长弈的第二日。 一旁的侍女呈上茶壶和瓷杯,说道:“殿下,这是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说是新得的好茶,止渴解乏,要您快尝尝。” 宁鸢近来极少同他亲近,许是还未从抄家的悲伤中走出。那日她难得这般有心,沈昭也甚为愉悦。 他接过盛满清茶的瓷杯,送至唇边,正要品尝,却在看清杯口的那一瞬倏然间顿住。 ——杯口处,零零落落洒着细微的白色粉末。 若是寻常人,根本毫无觉察。但是沈昭不一样,他过惯了如履薄冰的生活,对周遭的一切都极为敏锐。 原本脸上温和的笑意,就这般僵住,仿佛覆上了一层寒冰。 他重重地搁下瓷杯,沉声说道:“太子妃人呢?” 话音刚落下,殿内又匆匆忙忙跑来几位侍女,她们跪在地上,面色惶恐至极:“殿下……太子妃清晨便说要去宁家祭奠,此时还未回来……小殿下他、他也不见了……” 沈昭猛然起身,原本愠怒的表情陡然间由惊慌所替代。 他几乎是冲出去的,声音格外嘶哑:“备马!快备马!!!” 明月高悬,凉薄的月光洒了一地,那样绝望,那样凄凉。 宁鸢在众坟前一一上香叩拜之后,缓缓起身。她身着一身白衣,沐浴在银霜般的月光下,整个人都几近透明,好似下一刻便会消散一般。 她迎着月光,举起了长剑。剑身在月光中泛着寒光,格外冰冷。 “阿鸢!阿鸢!!!” 一声声呼唤从身后悠悠传来。 宁鸢微微怔凝一瞬,不由得自嘲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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