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出声,神色依旧平淡得如同在和友人讨论去东街还是西巷,根本不像在决定朝堂站位、拥护旧王还是新主。 她抬眼看着穆乾宸,意有所指地,瞥了两眼他手中的鱼粮碟子。 “皇帝陛下,我带来的那几尾鲫鱼也想吃精贵些的东西,相信陛下愿意养好它们的—— 它们可比那些上万两银子的鱼有用多了。” 闻言,玄色锦缎长袍加身的男人紧锁着眉头,紧紧攥着手中的碟子,似要将它捏碎。 最终青花瓷纹鱼戏水的碟子被搁置在了石桌上,穆乾宸的指尖在轻轻发颤,压低了声音,“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连他养着的这些鱼都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那莫不是这个女人想要,连这天下都得拱手相让? 米竹颠了颠怀里的狐狸,站起身凑近他,却将人逼得连连后退,不禁笑着眺望翠竹之下的湖面,眼神寻寻觅觅。 翠竹的荫蔽里,一个锦衣墨蓝色长衫的男孩立在湖畔,正踮着脚尖张望着什么,双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 找到了,那个八岁的小太子。 笑意更深,米竹转过头看那个已经站到了廊上的男人,徐徐道:“皇帝陛下,我什么都知道。您的太子殿下在半刻后落水,将药石无医成为一个病秧子。” “什么?信口雌黄,太子在府里有太傅教导,落什么——” 扑通一声在,在此时仿若震耳欲聋。 穆乾宸大步走回了长亭中,双手撑着朱漆围栏,皱着眉望向翠竹之下的湖畔,湿润的泥地上倒着一个竹篓。 再看向湖面,水花四溅,扑腾着的男孩时不时才浮出水面,又沉了回去,眼看浮出的频率越来越低。 “来人,来人啊!不,你能救太子的是吗?你要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朕——我都给你!” 近乎嘶吼着,穆乾宸煞白的脸上没有血色,高而瘦削的身子撑着玄色衣袍,在瑟瑟秋景之下显出几分孤立无援的哀戚。 米竹面色依旧,避开他的目光,“可以救,但若是我想要江山呢?” 周遭空气在刹那间凝滞,男人默不作声,而耳边拍打水浪的声音仍在继续,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良久,她垂下眼眸,终是改口,“说笑的,我想亲自教导太子殿下,做个女太傅便可。” “先救太子!” 话音刚落,水浪声戛然而止,穆乾宸猛地转过头望去,那个满身湿漉漉的孩子站在浅滩,笑得没心没肺。 小太子原来一直在湖畔的浅滩,此时才发觉并不深,正抱着一条洁白的鱼儿傻笑,红了脸颊,也许也在觉得自己傻。 意识到被米竹摆了一道,穆乾宸握紧了拳,又不好对她发作,便只能面色森冷地站着,冷眼望着底下的小孩。 “穆诺——把朕的八千两放下。”
第130章 不可以吃孤的鱼 扑腾一声,小太子受了惊吓,将那尾洁白无瑕的六角龙鱼扔回了湖里,颤颤巍巍,“父,父皇,儿臣不敢了……” 墨蓝色长衫已经全部浸湿,穆诺的发丝也沾湿在了脸颊上,怯生生地站在浅滩上,冻红的小手背在身后绞弄着。 穆乾宸站在长亭围栏边,见他这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啧了一声。 “太子性子懦弱,还请……” 突然想起不知该如何称呼米竹,查到的她既是城南那个卖鱼寡妇,现下又是禁军统领的夫人?那个禁军统领又是狐妖…… 一阵混乱思索过后,他依旧想不出合适的称呼。 见他眉头紧锁,米竹已经转身下了长亭,一手抱着狐狸,“米竹,鱼米之乡,芒鞋竹杖。” 踩在泥泞的湖畔,她腾出手来掏出帕子,替浅滩里垂首不语的小太子擦拭眼窝里的水渍,继而将帕子塞进他的手里。 微微弯了身,“穆诺是吗?从今往后,跟着我学了。” 闻言,湿漉漉的脑袋抬起,穆诺仰着脸,一双凤眸同他父亲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又少了些沧桑,多了几分稚嫩。 一闪而过的竟是一抹嗤笑,旋即又压了回去,穆诺退开两步,拱手行礼。 长亭上,穆乾宸看着廊下湖畔的两人,低声咳着,终是没再过问,继续拿起石桌上的瓷碟子,捻起粉状的鱼粮洒进湖里。 引得几尾鱼鳞闪闪的昂贵鱼儿聚集过来,凑在长亭下争着抢着鱼粮。 可不多时,几尾鲫鱼从浮萍下疾速冲来,扬起的水花让湖面荡起圈圈涟漪,它们挤进了名贵鱼儿之间,抢起了鱼粮。 终归是在河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鱼,比起那些漂亮标致的观赏鱼要凶残的多,将浮在湖面上的鱼粮悉数抢进嘴里。 “啧。” 看着那几尾洁白的、或是掺着金红纹路的名贵鱼苗被硬生生排挤出去,正委屈巴巴地朝着湖面吐泡泡,远远避开那群外来的鲫鱼。 像极了懦弱无能的废物。 穆乾宸没了兴致,一把将瓷碟子里的鱼粮连同碟子一起抛进了湖里。 结果瓷碟子倒扣在一尾鲫鱼头上,它欣喜若狂地顶着那小碟鱼粮,游得欢快,藏匿进了湖底,其他的鱼也穷追不舍。 “咳咳咳……” 穆乾宸一手虚握着,掩盖在唇上轻咳,一口浊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夜风沁凉,天寒添衣。太傅府邸深处的一处大院,丫鬟婢子俱是仪态端方,敛着眉眼留意着四周。 她们守着这处暗兵四匿的院子,紧紧束着的腰带里侧都藏着兵刃,是暗针或是飞镖都无关紧要,只要护好里头的人便好。 沙沙声响起,一盏昏黄的灯徐徐走来,守在厢房门口的婢子垂首行礼,“太子殿下。” 穆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人掌灯,一人捧着他的课业册子,而他自己却抱着一大团艳红的、毛绒绒的东西。 稚嫩的童音响起,他柔柔说道:“父皇歇下了吗?” 婢子顿时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心想这软糯的太子殿下真是待人以礼,哪怕是宫女婢子都不曾斥责,同陛下真是截然相反。 轻轻摇了摇头,她福了福身子进了厢房禀报一声,得了令便匆匆退出来出来迎小太子进去。 “父皇,这是太傅交代的课业。” 不过八岁的小太子行了以礼,站在桌案前看父亲奋笔疾书,静静地等他抬眼。 “放下,太子回去歇着——” 穆乾宸匆匆抬眼,却顿时噤了声。因为太子抱着的那一团赤色的、毛绒绒的东西,是三只红毛小狐狸。 思绪刹那间断了线,那一日在街上碰见米竹之时,她所画的纸鸢便是一个红发男子,以及脚边的三小只赤色的猫猫狗狗——原来是狐狸。 七零八落的线索顿时拼凑到了一起。 穆乾宸搁下了手中刚刚蘸了新墨的狼毫,抬手示意他落座,“太子手中的狐狸,哪来的?” 蹑手蹑脚地落座,穆诺将三小只狐狸搁置在地,却没想到它们一齐跃上了桌案,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三条狐狸尾垂在桌边。 生怕他们惹怒父皇,穆诺瞥了一眼主位上的人,见他没有什么动作,才安心解释道。 “是师父,她从竹轩湖里捞了一条六角龙鱼给儿臣养着,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这三只狐狸,追着想吃掉儿臣的鱼。” 竟然将他养的昂贵的鱼捞出来丢给太子养。那三只狐狸大概也是她的手笔? 对了,她丧夫还貌似带着三个孩子?那个禁军统领又是狐妖,还口口声声说她是夫人……不难揣测这一连串的离奇事儿,穆乾宸颔首,没再过多表示。 两人端坐着,俱是默不作声,桌案上三只狐狸绿眼泛着精光。 厢房内燃着昏黄烛灯,四周是逼仄的书架,桌案之下还摆着一个竹篓,里头是白日里从竹轩湖里捞出来两尾鲫鱼。 穆乾宸拿起一小片丝帛,卷成一小轴,硬生生塞进了一尾鲫鱼嘴里。 小太子歪着脑袋,欲言又止,似是想问又不敢问。 余光瞥见他的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穆乾宸眉头一凝,不禁又捂着心口轻咳着。兴致缺缺地将手里的鲫鱼丢回竹篓里,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一边又拿起飞针在新的一片丝帛上刺字。 “太子。在丝帛上刺字,再喂给鱼,可得偿所愿。” 懒得同这个愚笨的儿子多讲,穆乾宸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丝帛上,刺着讯息,打算次日便送往旧部。 以鱼作礼,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旨意,暗流汹涌的朝堂上也不知何时有人发觉。但是送鲫鱼——未免太磕搀了。 立太子自然是皇后嫡出即可,越朽木不可雕越好——父子之争在皇家也值得忌惮。 原本还庆幸这个太子愚钝,没想在今日恨铁不成钢。 想着想着,手中的丝帛都被拧出了褶皱,飞针扎起来也愈发用力。 “这样啊……父皇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穆诺从座椅上跃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桌案上的三只狐狸也紧随着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跨出了这间厢房。 小太子的步履轻快,直至消失在了守门的丫鬟婢子视线中,顿时步子发沉。 一手捞起紧跟在身后的一只小狐狸,掐着它的后颈,一手托着它的腿和尾巴,神色淡淡,不复那一副怯懦模样。 “呵——得偿所愿?” 垂眼看着身后鹅卵石甬道上的另外两只狐狸,他又长叹一声。 “不可以吃孤的鱼,那女人养的狐狸已经够讨厌了,你们别给孤添堵。”
第131章 三个逆子 熏香缭绕的大堂内,整排规整的桌案空无一物,正中央坐着的仅仅是穆诺一人。 自从政变之后,太傅的府邸不再为高门贵府开放,原先在此学习的公子少爷也不再到这间大堂。 穆诺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提着狼毫,桌案上的金色朱红色颜料洒得四处都是,檀木纹理变得斑驳,他抬眼望着上座的米竹,懒懒散散。 “师父,为何不教治国论?师父不会是吗?” 凭什么堂堂太子在这儿作画,凭什么她一个市井寡妇在这儿对太子指手画脚? 思索着,他将狼毫重重搁下,瞥了一眼自己画的东西,富丽堂皇的高阁宫殿,褐瓦红漆宫墙,怕是她连见也不曾见过吧? 米竹起身下了高阶,俯身凑到他的桌案前,捻起他搁下的狼毫,毛笔尖尖蘸了蘸墨绿色的颜料。 “师父这是做甚?” 不过八岁的穆诺冷了脸,下压的眼睑让他的神色有些狠戾,只见她信手一挥,将画上的一抹艳红花朵糊掉。 那几朵艳红的花可是皇宫深院中娇养出来的名贵花,他方才刻意细细描摹,连花瓣都片片清晰可见。 结果这个女人直接将他所画的得意部分糊掉了。 米竹瞥了一眼这个端坐着的小孩,他此时倒是连怒火都没有掩饰,是啊,她一个市井寡妇,倒也不必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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