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那位小姐至今没有用过膳。” 一旁小厮气喘吁吁赶来,他发觉厢房内空无一人,那桌案上的膳食羹汤一勺未动,哪知道她在主卧之中呢,只好赶来禀报。 水牧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才发觉自己此时竟然也不觉得饥渴,转身大步往内院走去。 不对劲,哪里都不太对劲。 推开房门,隔着屏风依稀可见一个女子侧卧在小榻上,将一沓纸翻得沙沙作响,不知在看些什么,身形的弧度遮挡了残阳,映在屏风上的是她的窈窕身躯。 不知觉放缓了脚步,水牧来到了她面前,目光由柔和转凉,淡淡道:“你翻江府的地契做什么。” 米竹抬眼瞥了他一回,又埋头继续翻着地契,“看看我家夫君实力究竟如何,看看能换多少银两。” 闻言,他本该气急,下令将这个逾越的女子杖毙的。但心底丝丝泛暖。什么我家夫君,在乌鸦湾,像她这样的给他做妾都不够格的,但是——意外的动听。 似乎本该如此。 一沓纸被叠得整整齐齐,米竹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见身旁的男子已经合上了眼,精致的轮廓泛着暖色昏黄的夕阳光。也便顺势靠在他肩头,额头抵着来回摩挲,轻声道:“别装了。我知你的诸多猜忌,但现在无法同你细细道来。” “那么,你所说的只待三日,也是真的?” 水牧敛着的眼眸也睁开一条缝,声色清澈净明,瞳孔往下紧紧贴着下眼睑,望着她的头顶金簪,等着她回答。 没有问为何感觉不到饥饿,没有问为何要养着那群乌鸦,没有问为何要清算江府地契财产,反而是问她随口所说的三天期限。 米竹将手探进他的衣袍,虚揽着他的腰身,“我与江公子只待三日。但我与你是要待生生世世,要合葬的。” 腰间发痒,他的眸色一暗,伸手将人捞进怀里,让她侧坐在腿上,裙摆逶迤垂在了榻下,荡漾出柔美弧度 。 他的嗓音带着微恼,“胡言乱语。现在想拿我的钱做什么。” 见他不信,米竹笑得花枝乱颤,待到笑意渐褪,才发觉水牧一直盯着自己,眸子似乎要将她吞噬。她只好收敛了几分,“你先前从来不忌讳死的,天天想掐死我,再自刎。” “不可能。先回答我,拿钱做什么。” 水牧开口打断,他怎么可能会想杀她,这样一个勾魂夺魄的人,这样一个灵动的人,应该藏起来,怕就怕她拿钱养什么人。 深知这是两人相识不过第二日,怎么会一夜之间为她倾家荡产,怎么会一夜之间为她忐忑难安…… 垂眼望向她,目光泛凉,却从微微敞开的领口中瞥见了一点朱砂痣,顿时又目光回温。 而不知情的米竹还在解释,“我要卖掉你江家的所有地产,把你这个江家掌权人一并拐跑,随我居无定所,随我吃糠咽菜,随我养三个没心没肺爱闹事的娃娃。当然,顺便将乌鸦带走。” 带走乌鸦才是目的。 而那赤色长发已经垂到了她的腰际,身前一暖,米竹垂首只能看见一头红发,传来的触感似乎是他的鼻梁抵在了锁骨。
第142章 恬不知耻 笑得僵硬,她拍了拍水牧的肩,示意他松开箍在后腰的手掌,却换来更重的力道。不明所以地垂眼望向他,只能见到他的头顶,一头红发披散在肩颈。 心口一烫,米竹耳尖发红,一手揪住他的长发往外推,“你做甚?” 他抬起眼,一双狐狸眸子泛起了淡淡的红光,直勾勾地凝视着米竹,有些神志混沌地喃喃着,“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空气凝滞在了一瞬,顿时周围有些地动山摇,房梁上粉尘洋洋洒洒往下。 这是温南风的识海在崩塌,一个意识里容不下两只大妖,又从未料到他会竟然被朱砂痣唤醒。 米竹余光留意着满屋摇摇欲坠的瓷瓶玉帘,晃得人发晕,还是一边推开他的手掌,将衣襟拉拢遮掩住心口的朱砂痣,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喊着。 “江公子,江老爷,你醒醒。你今年的五十大寿将至。” 剧烈摇晃的地面才趋于平静,房梁上的粉尘落定,珠帘翠珠仍在摇摆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院中摇曳的枝干也平息下来,骤然日夜更迭的天空也褪成了最初那一派夕阳西落。 屋内昏暗燥热。 轻袖垂在水牧身前,沁凉的指尖触在他的下颌,来回摩挲着似在安抚他。渐渐那双眸中的赤色褪去,他拧着眉心低声发问:“怎么了?五十大寿怎么了,难不成你想献礼?” 轻笑声渐起,米竹直起身,从他腿上下来,赤足点地,手臂伸着去捞那件搭在小榻上的披风,“嗯,献礼。” …… 天变擦色渡向了湛蓝,夜色已深,不见月不见云,大片蓝黑天空遮盖在乌鸦湾上空。各个港口本应锁上,但此时仍有一叶轻舟在河面漂着。 船舱亮着烛灯,在一片墨色中成为唯一醒目的斑点,引得两岸未眠的百姓驻足观望。 水牧站在船头,敛着眼望向上方盘旋着的乌鸦,大片鬼魅般的黑色巨禽打着旋,紧紧随着他,时不时想往他肩上落,却都被他躲开。 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是米竹掀开了船舱的竹帘。女子系着披风,手指捻着一张纸,清点着江府变卖得来的钱财,长吁一口气,“满船的金银珠宝,倒是能养活这群乌鸦了。” 闻言,候在一边的仆从面色各异,垂着的眼看不见情绪,但那唇角压得极低,都透着几分鄙夷。 毕竟面前这个女子只不过是老爷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竟然管起了府邸的财务。不过两三日,就哄骗得老爷举家迁离乌鸦湾,还半夜出行,就这般急吗? 昔日贴身跟着老爷的小厮也正抬着箱子的一角,他往日里哪用干这种粗活!不禁撇撇嘴嘀咕,“哪能养得活,费银子得很。” 不止那乌鸦费银子,这个女子更费! 米竹手中握着单子,指尖一顿。两三步从阶上挪到了木箱旁,随意从木箱中拣了几个镯子金银钏,一个接着一个,将那白皙的手臂戴满,闪得刺眼。 见状,那抬着箱子的四五个仆从将头埋得更低,眼睛只敢顺着衣摆往下,盯着自己的鞋面,又竖着耳朵偷听。 “……简直恬不知耻。” 为首的小厮眼底怒气上涌,丝毫没有察觉其他人已经收敛,垂着脸不让人看清。他单手抬着那木箱的一角,有意将话说得恰能让米竹听清,指望着她按耐不住,最好当面动手打人。 老爷最厌烦粗鲁的乡野女子了。 思及此处,他已经唇角微扬,却迟迟不见米竹再靠近,抬眼一瞧,那女子笑盈盈的。 金钗玉坠点缀发丝,米竹正在往头上那所剩无几的空隙里插上一支镂金牡丹,硕大的金牡丹下吊着红珍珠,一看就知它沉甸甸的——且值钱。 看着她一副贪念纵生的模样,小厮嘴角一抽,又想阴阳怪气两句时就听米竹先发制人揶揄了起来。 她用手背抚在满头的金簪上,一手指腹轻点在心口,“做当家主母原来是这般惬意。老爷怎么还想让我打杀一两个奴仆立立威呢?麻烦~” 感觉到呼吸声都比先前小心翼翼了起来,不禁扬起了唇角。 挥手示意仆从将整箱整摞的银两搬到船腹,见他们行色匆匆地往船底走,米竹才提着裙摆向船头的水牧走去。 在水牧眼中,明媚的女子被金银珠玉簇拥,荡起的步摇闪着珠光,满臂的钏镯叮当作响——好熟悉。 在哪见过呢…… 他一蹙眉,墨色的天空就变得不似天空,竟有雪花洋洋洒洒往下落,顺着风向成流苏迎风飘——这可是正值盛夏的乌鸦湾。 望着款款而来的女子,无奈松了眉头,“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么?” 不然怎么会随她变卖家产,怎么会夜半三更引着一群乌鸦连夜出城。 “哪有妖术。不是你先缠着我的吗?” 米竹弯了眉眼,廖廖几支步摇金簪松松插在发髻,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点点亮光,映在那张小脸上。 伸出胳膊去承接那怪异的雪花,轻纱镂花的衣袖垂到了臂弯。一只乌鸦被金银光泽吸引,翩然落在那截玉臂,利爪顿时划破白皙的肌肤,震得腕子上的金钏摇晃起来。 见水牧面色铁青,她一只手抵在他心口将人拦住,对他眼底的慌乱慰以浅笑,“今日是第三日了。” “别胡闹,就这么喜欢乌鸦?快把它甩开。”他的目光紧随着那截淌血的手臂,锁着眉头。 被提名的那只黑乌鸦抓在米竹的手臂,歪着脑袋来回望着两人,不肯离开。 而抵在他衣襟的指尖很快离开,转而褪下松松垮垮的金钏,单手就给乌鸦套上,栓住了其中一只爪。 “做家养鸟雀不如做散漫野禽。” 被套住了脚,它这才腾空甩着爪子,将拴在脚上的金镯子褪下,扑腾着翅膀滑向长空,引得成群的乌鸦随它而动。 手臂上渗出血迹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米竹抬手将织金领口往下推了两寸,红蔻指甲抵着心口那颗朱砂。 望向水牧,淡淡道:“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这不重要,你向来只喊我——殿下。”
第143章 既然你有袄子 与水牧而言,面前金玉华服的女子与意识中带给他熟悉感的人渐渐重合,直至五官都清晰了起来。 河面上袭来劲风,将两人的衣裳拂动,与长发一同猎猎作响。黑乌鸦羽毛夹杂着绒毛般的雪花,浮于水面,荡起涟漪。 夜空豁开裂缝,雪愈下愈大,直至乌鸦湾河面激起了漩涡,轻舟剧烈来回晃荡,河水涌进了船舱。 那双狐狸眼再度浮现红光,红发卷起遮住了水牧的半张侧脸 ,只露着他紧抿着的薄唇,在颤着轻启,“殿下。” …… 彼时在牡丹城的破屋中,枕在蒿草堆上酣睡的三人被一股热浪惊醒。 雪堆中的那只温南风化成的乌鸦,已经然噼里啪啦地燃烧了,将周围的皑皑白雪消融成一滩一滩的水洼,倒映着这一团燃着的鸟兽骨架。 三人连忙起身,随手拽起藁草去灭火,待到焰火熄灭,温南风已经只剩下不可燃的喙和白骨,陷在泥泞的土地中。 “啧……怎么会这样……现在如何同母亲交代?这乌鸦可不是我们烧死的,谁知它夜半三更自己烧起来了。” 南枝蹲在那具乌鸦骨旁,一手撑着太阳穴,忧愁得眉心紧锁。母亲好不容易才有了好脸色,而这乌鸦一看就是父母亲的故交,现在居然死在了这里。 这要怎么交代。 呼吸间哈出的白气袅袅,三人围着那堆白骨发愁。 寒风吹进半吊着的木窗,将三人的鼻尖冻得通红,送进来的缕缕寒气带着周遭万物生灵的气息,北叶松开了紧抿着唇,淡淡道:“兴许,父母亲已经知晓这乌鸦死了呢?你们闻到么,他们的气息已经消散,一路往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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