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又扑簌簌的流下些粉泪。 “后世没准我不是人呢。”胡绥绥说了好几回下辈子乞讨养他的话了,听多了,喉中非常作痒,心里甜丝丝的。 “无碍,后世裴裴生为猫,绥绥就将裴裴聘回来,生为虎,绥绥便割肉与裴裴吃,生为犬,绥绥筑金屋养裴裴……” “若我下辈子是人,但犯法了,怎么办?” “那绥绥努力功名,当个官,枉法释放裴裴。” 胡绥绥恻然神伤,带着哭腔道,列举了无数种可能性,真要说下去,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裴焱哭笑不得。 知道了胡绥绥的忧虑,裴焱道:“你与姝儿不用避委屈。” “啊,为何?” 胡绥绥扬起小脸,眉眼一动,不由放出无限娇媚,衬着那杏脸桃腮,格外动人。 “他住馆驿,不住这里。” 裴焱佳思忽来,频咽津唾,用上力道,手指戤住胡绥绥的额头。 额头一疼,那股娇媚颜色即消去。 府衙的前院办公,后院居家,后院居妻女或严君,理不应请客人下住,客来,自然是去馆驿里住。 “原来如此。”胡绥绥舒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露出如编贝之齿,“这样甚好。” …… 裴姝跌了一跤,膝盖破了层皮,但未出血,裴焱啖以鱼肉安慰她。吃了鱼,膝盖的痛感一点点消失,裴姝神彩焕发,给裴焱背郎诗。 耳边听着郎诗与雨声,裴焱忆起裴姝杀价买鱼之事,有许多话要说,但想她跌了一跤,还是改日再说罢。 郎诗背着背着,裴姝问裴焱:“爹爹,姝儿背得可好吗?” “好好好!”裴姝在州学里爱扯头读书,声音虽稚,但脆亮,此时背诗之声起伏动听,裴焱只管朦胧称好。 裴姝是糖堆里养出来的孩子,今日受惊淋了雨,赤兔还没沉下便困倦了,最后一句诗落地,便变成了一只狐狸,钻进裴焱的袖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寐无鼾声。 等裴姝睡熟,裴焱才从袖子里将裴姝掏出来,放到榻上去睡。胡绥绥偶生齿疼,不思晚饭,与裴姝一块睡了。 在赤兔彻底落下前,雨终于停了,晁巾阙也回到了府衙。 裴焱好酒好菜款待,晁巾阙今回却不沾一滴酒,匆匆饱腹后,城门将关,他生有几分着忙,谢过裴焱,打帐离开汉州。 裴焱假意挽留:“何事这般着急,在这歇一晚,鸡鸣钟动再起步,也不迟。” 晁巾阙微哂一哂,直陈:“漏月已到,一雨数日,浸淫不止,不知晴明是哪一日,不趁此时走,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如此,二人洒笑大笑而别。 晁巾阙离开,裴焱以为没什么事可烦恼了,眉睫毛才交,次日一早,府衙里来了几只白狐。 白狐与胡绥绥咬了几句耳朵,胡绥绥一听,抽抽咽咽,来他面前哭个不休:“裴裴,昨夜有人拿箭射我姑姑,姑姑死的死,伤的伤,好可怜,呜呜,定要查出是谁做的皱眉事!”
第35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胡绥绥胡乱认来的亲戚,大致分为姑姑和姨姨。 第是胡乱认来的,外头人语提这类姑姑姨姨时,会带个“胡”字与“假”字。 昨夜一群胡姑姑趁大雨未至,出洞觅食,谁知走出树林,抬头才见明月,便有短箭,劈面射来。 裴焱亲去城外树林瞧情头,幸存下来的,皆被伤了左目,头挨着头,凄凉聚哭,而那些死去的,则是因箭深陷心脏,鲜血淋漓,几乎透背,僵毙数刻,之后呜呼。 胡绥绥亲见尸体,转惹恼,转伤心,泪下盈腮,哭得似泪人儿一般。 裴焱看着那些或死或伤的狐狸,嘀咕着,惴惴不安。 好用短箭射目致残,射心致死的人,裴焱只知有一人,那便是晁巾阙。 晁巾阙膂力过人,觑准了目标,箭从他手中射出去,从不落空,其力收放自如,要陷入皮肉几分,透过背几分,都由他所控制。 而他也曾提起白狐之事。 昨晚酒饮半壶后,晁巾阙嘴边带着一抹笑意,道:“听言裴夫君不许猎户猎白狐,这是为何?” 裴焱胡拿一团理由搪塞过去:“曾在山间迷了津,无计可施时,被一只白狐所救,心怀感激罢了。” 只提起了一会儿,话题自然而然地岔到别处去了。 当时裴焱并未心影这话有什么问题,可联络白狐被射伤、死之事,那个笑实不可测。 裴焱问胡绥绥:“它们可有瞧清恶人的面貌?” 胡绥绥停止哭泣,转头问一通姑姑姨姨们。 胡绥绥问完,树林一片哀嚎,姑姑姨姨们个个都有话要说。 两刻以后,胡绥绥倍加愤惋,嗡声回道:“事发突然,姑姑姨姨们只闻见马儿啼声,并不见其人,此人箭术了得,一发便发三枝箭,一连发十回,出来觅食的姑姑们根本无处可躲,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便倒下了。” 说到这儿,裴焱的斜刺里走来一只狐狸,扬颈嘤嘤叫,叫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 裴焱并不知它说了什么。 叫讫了,胡绥绥将狐狸的话转述给裴焱:“姨姨说虽未见到人,但闻得他的气味,往后他若入城来,定一闻便能认出来,不劳裴裴再为它们耗精力,此仇要自己报。对,裴裴事务繁忙,我们要自己报。” 胡绥绥抹干净眼泪,红着眼眶,下死眼盯看远处。 射狐不为一身皮毛,是贪杀生的快活,还是为针对他? 裴焱疑惧交并,想不明白,他打心里不相信这个恶人会是晁巾阙。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将狐狸的尸体埋好后,裴焱动身回府,心里头有事,面上削色,闷坐府衙里,并无心区处事务。 狐狸被人残忍射杀之事,周巡略有耳闻,见裴焱状似不乐,为缓他心情,装出一种憨直的的态度,道:“或许是有人落生,不意重伤了狐狸呢。” “云雾迷蒙,半夜来落生,是突然技痒了吗?真是这般,倒是好眼力,千里眼都得拜此人为师。”裴焱可不相信这是意外。 周巡只是随口说说,裴焱还认真了起来,想来他心中很是烦恼。 瞧透裴焱的心情,周巡仍将一纸书文送到裴焱手中,道:“虽老夫不知府君为何会护着汉州的白狐,但老夫知府君从不做坏事,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一时也查不出什么,府君不如放宽了心,静待之,先将眼前的事务区处讫了,日后会少一些麻烦。” “说的有理。”是啊,现在想查也不知从哪儿查起,心中存有的疑虑,在没有证据之前,也只能藏在心里。 裴焱吐一口气,打叠精神,开始看文书。 周巡在一旁偷观裴焱的变化,心下非常欣慰,不过看完今日的文书,裴焱作支颐状,垂垂又出神了。 裴焱正出神的时候,周巡笑了笑,道:“听说昨日晁中丞来了。” “来了半日便走了,来匆匆,去匆匆。”裴焱意殊未怿,淡淡地应着。 细瞧裴焱的态度,不凉不酸,周巡若有所思,再问:“府君不知有没有听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裴焱抬眸望着周巡。 周巡略有禁忌,一双慧眼左右四顾,确认无杂人在,才折了腰身,神色自如,低低与裴焱道:“今次晁中丞入京,得了赏赐,有人说晁中丞是邀功固宠,老夫第一回 听见这些话,未免代抱不平,固守边境无归期,归期时许是一具白骨,能与吐蕃连兵十年而不疲敝者,唯有晁中丞一人,报功未曾一概抹煞将帅,如此却有人散布蜚言,洒血的将士,恐难瞑目。” “有此蜚言,圣上自然会察夺。”这番话晁巾阙昨夜说过了,裴焱不愿再听,忍不住岔断周巡。 话被岔断,周巡的思绪未乱,不肯缄默,肚内酝酿好言语,再道:“可后来,老夫又听到一件事情,这吐蕃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也不曾遣使求和,吐蕃主宫赞一死,吐蕃始发内乱,王位尚无人能胜任,此时最应该遣使求和,但他们是一月一小攻,三月一大攻,屡讨屡败,屡败屡讨,一连三年,奇怪的是两方几乎无战损,好像是小儿打闹一般。府君也曾上过杀场,这战场上最怕的是什么,府君应当比老夫清楚。” 裴焱竖起双眉,不假思索,道了一个字:“诈。” 周巡退一步,道:“正是,一个诈攻,一个诈防,窜通好了似的,刀剑相见不见血,诈攻者退,诈防者进,诈防者乘此立功,博取富贵固宠,得了利益,分与诈攻者,若真是如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晁中丞今次来汉州,迹并不明白显露,府君性安恬淡,汉州属蜀地,自古蜀地为兵家必争之地,府君日后要小心应对,勿要堕其彀中。” “我知,多谢周录事的提醒。”裴焱听着,低头一想,慢慢点头道谢。 话到此处,二人不复交言。 胡绥绥随裴焱一同回来,但忽见尸见血,未免怏怏,闭上眼睛,血渍满地的画面直闪入脑海里,因此抑郁异常,在寝室里露胸取凉。 胡绥绥心情不美,思想她或许忘了要去接裴姝回来,裴焱起身,对周巡施礼,道:“翁翁今日许我提前下番吧。” “府君都管老夫叫翁翁了,老夫不允,未免拂了府君的脸皮。”话说完,周巡亦对裴焱施一礼,之后昂然退去。他知道裴焱这时候下番,是去接裴姝回来。 抑郁了一整日,但到了裴姝下课的时辰,胡绥绥还是速速收拾愁态,一番为容后,坐上马车,呼车夫启程。车夫一拍马儿三叉骨,马儿得令,嘿耳一声,正要迈蹄,裴焱小跑赶来,喊声稍等。 车夫攥紧辔绳,急勒马头:“吁!” 马儿再次得令,马蹄在原地上“得得得”几声,很快便安静下来了。 马车内的胡绥绥不知发生何事,撩帘视之,只见裴焱一脚迈上马车,掀帘入内,道:“我也一块去。” 说完,对车夫说句启程,四只轮子轱辘转动起来。 “周录事竟允裴裴提前下番吗?难得啊。” 周巡最看不惯裴焱乱花银子和提前下番,每回遇着了,会嘚啵个没完没。 “与他说些好话,他便不会唠叨了。”裴焱握住胡绥绥的手抚慰。 胡绥绥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裴焱手背上:“裴裴不用担心,绥绥只伤心一日,明日就会好起来的。” “看来是我担忧过头了,忧绥绥忧愤交并,酿成重疾。”裴焱言语轻快,另一只也搭了上来。 一时四手交叠。 “比这更残忍的画面,绥绥从前见得不少,要真如裴裴这般想,绥绥早入土了。”当年猎户捕杀白狐,只取皮毛,胡绥绥见过肚肠流出,血肉模糊,毙于非命的白狐,较之从前,今日的画面并不血腥。 “诶,怪我多想。” 今日去得晚了,裴姝立在州学门首等候多时,远远地见到熟悉的马车,便迈着俏步过去。裴焱早将帘子掀开一脚,裴姝模糊窥见车中爹娘在,俏步迈得更欢:“爹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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