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吕黛当日豁出命也要担这个虚名,只因在她看来,炉鼎与主人的关系比灵宠与主人的关系更亲密,她喜欢和他亲密。 这番心思,吕明湖一想便知,虽然觉得她很傻,但他若是否认,别人也会觉得她很傻。陆晓芙这样恶毒的女子,也许会把此事宣扬出去,让她变成人尽皆知的笑柄。 因此他并未否认,陆晓芙愈发气恨,道:“你不怕我爹教训你?” 吕明湖淡淡道:“想来陆掌门也不希望筑雪川女王知道你并未受罚。”说罢,封了山洞,飘然远去。
第三十八章 探花及第(四) 得知齐大夫回了家,江屏便和严鹏带着桂娘去看病。 三人有说有笑地出门,回来时严鹏面色沉重,江屏也神情惆怅,桂娘看着他们,有些过意不去似的,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命该如此,两位哥哥不必为我难过。我自小受爹娘疼爱,有哥哥姐姐照顾,不缺衣食,不事劳作,比起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已不知好了多少倍。纵然时日无多,我也知足了。” 江屏叹息道:“表妹,你是病人,反倒安慰起我们了。你也莫要绝望,天下名医有的是,这个看不好,我们再找别的看,横竖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 严鹏道:“表弟说的是,我看这个齐大夫也不怎么样,待哥哥再打听打听,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病。” 桂娘笑着点点头,吕黛看这光景,心中有数,便没有问齐大夫怎么说了。她倒是知道妖界有位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名医,叫仇术,外号回春手。 仇术治病,收的不是钱,而是修为。收取多少修为,视病情轻重而定。 青芝说她有个表姐,与一叫椿哥的美男子相好。十多年前,椿哥在海市的赌场闹事,被人灌了毒药,变成了哑巴。表姐带着他去天山寻仇术医治,仇术看了,说有法子让椿哥痊愈,但要两百年的修为。这修为不能抢,不能偷,必须是心甘情愿给的。 椿哥自己只有一百多年的修为,也没有其他亲朋好友能提供两百年的修为。表姐虽有五百年的修为,踌躇良久,毕竟舍不得。 椿哥至今还是个哑巴。 桂娘的病情比椿哥严重多了,这代价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因此告诉他们也无用。 夜里,夫妻两个躺在床上,江屏还感伤道:“表妹这样懂事的女孩子,又生得花容月貌,老天便让她带着不治之症来到人间,真是天妒红颜。” 吕黛也觉得甚是可惜,但漫说她的修为不够给桂娘治病,就算够,她也舍不得。 死,对于青春正茂的女孩子而言是件极为残忍又可怕的事。即便早就知道自己身患绝症,随时会死,也无法适应这种恐惧。 桂娘苍白细瘦的双手攥着被子,瞪大眼睛看着浓雾般的黑暗,泪水不住地滑落眼角,打湿了枕巾。 听说人死后,魂归地府,到了阎王殿里,阎王查看其生前善恶,判入六道轮回。她自认不曾做过坏事,时常周济穷人,算得上怜贫惜弱,倘若阎王公允,应该会让她投个好胎。可是来世的她,过得再好,又与今世的她有何关系呢? 她才十六岁,齐大夫说她的心脏怕是撑不过一年。男欢女爱,人间极乐的滋味,她今生注定无缘。既如此,上天何必给她一副好样貌,徒添伤感? 哭了许久,桂娘睡着了,眼皮红肿,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屏风后显出一道身影,是白亦难。他无声走到床边,怜惜地注视着她,眼中蕴着一丝莲心般的苦涩。 她前一世不叫桂娘,叫沁碧,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孩儿。 他找到她时,她已嫁人,丈夫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人,对她十分宠爱。原想就这么算了,可是看着她与她的丈夫恩爱缠绵,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对着别人媚笑,他心里便好像刺了根针,眼里要喷出火来。 那晚她外出一个多月的丈夫回家,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吃酒,一边说着体己话。她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熟悉,就像前世看着他一样。 白亦难终于忍不住,化风掳走了她。 “我叫白亦难,是一只白蜡虫精,三百年前你是东京汴梁一户人家的婢女。元宵节,你挑着一盏鲤鱼灯,陪小姐到乾明寺看灯。你们的灯被风吹灭,你没带火折子,旁边有好些个人,你偏走过来对我说:公子,能否借个火?” “你穿着花青色的长袄,脸比鲤鱼灯还红,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我想这小丫头倒比小姐俊俏。几日后,我去那户人家看你,你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大冷的天,你要洗三盆衣服,手指冻得像胡萝卜。我说:别洗了,跟我走罢。” “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我,眼睛瞪得圆圆的,脸比借火时还红,半晌才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是山里的妖怪,你可愿意做我的夫人?你一点都不害怕,就这样嫁给了我。夫妻十载,你我鹣鲽情深,无奈凡人寿短,终不免阴阳相隔。你说要生生世世与我做夫妻,我便寻了你一世又一世,这已是第六世。” 沁碧被他困在洞府里,听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着前世的恩爱,终于平静下来,道:“可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今世我有我的丈夫,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话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白亦难的心里。修炼了六百年的妖,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也会流血。 她喝了孟婆汤,把前尘往事都忘却,他却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三百年前,是她弥留之际,拽着他的衣袖,依依道:“唯愿与君如花叶,年年岁岁常相见。” 如今要他放过她的也是她,究竟要他怎样呢? 白亦难痛苦地看着沁碧,良久转过头去,喝了杯酒,道:“过了这些日子,就算我放你回去,你的丈夫也会嫌弃你。” 沁碧见他口风松动,面色一喜,语气笃定道:“不会的,他见我回去,只会欢喜,怎么会嫌弃我?” 白亦难冷冷一笑,抬手撤了洞口的结界,道:“你可以走了。” 沁碧不可置信地看他片刻,一跃而起,生怕他反悔似地冲出山洞,飞奔下山。等她回到家,天已黑了,她丈夫正在房中睹物思人,忽见她走进来,发髻散乱,鞋掉了一只,十分狼狈的样子,不禁呆住。 沁碧扑入他怀中,喜极而泣道:“郎君,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丈夫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复杂,轻轻推开她,道:“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沁碧哽咽道:“我被妖怪抓走,困在他的洞府里,天可怜见,他今日疏忽,被我逃了出来!” 她丈夫道:“那妖怪是何模样?洞府在何处?” 沁碧大致描述了一遍,却未提及有关她前世的那些话。她丈夫也没再多问,让她好好休息。此事传到街坊邻居耳朵里,大家都想如此美貌的女子,落入妖怪手中,哪有不被糟蹋的道理? 被人糟蹋已是十分可耻,何况是被妖怪糟蹋,她若有一点羞耻之心,便不该活着啊。 难听的话又传回她丈夫耳朵里,他便对她日渐冷淡,一晚吃醉了酒,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贱骨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回来丢人现眼!连累我也被人耻笑,你高兴了?” 沁碧呆呆地看着他,方知白亦难所言非虚,回到房中寻了根鸾带,悬梁自尽了。 之前四世,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却从未闹到这步田地。 白亦难想起来便愧疚不已,抚着桂娘苍白的脸庞,拭去上面的泪痕,道:“上一世是我害了你,这一世你好好过罢。” 江屏和吕黛带着桂娘和严鹏在金陵玩了几日,兄妹二人作辞要回杭州。江屏叮嘱他们回去勿要提起他已娶妻的事,二人也都看出他这婚事有些古怪,并未多问原因便答应了。 刚送走他们,日前派去苏州送信的小厮回来了。 江屏拆开杨掌柜的回信,吕黛就他手中看信上赫然写着:弟所问之探花及第釉里红笔筒,已于三年前卖与大才子陶季轩。
第三十九章 探花及第(五) “陶季轩?”江屏和吕黛面面相觑。 难道那些蝴蝶的主人就是这位才高八斗,名满南直隶的秀才?难道秀才只是他的假面,他其实是个会邪术的方士? 江屏目光又回到信上,蹙起眉头,道:“三年前?陶季轩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正是三年前写了那篇《阳春赋》才声名鹊起。莫非他突然开窍,是因为得到了那只笔筒?” 凄惨的传说,诡艳的蝴蝶,一夜白头的少女,声名鹊起的秀才,仿佛一层又一层幻色釉彩涂抹在那只探花及第釉里红笔筒上,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小喜鹊好奇极了,若不是怕暴露身份,她已经去陶季轩的住处偷来看看了。 “郎君,倘若陶季轩真会邪术,此事不是我们能应对的,还是去问问白老板,看他怎么说罢。” 江屏点点头,带着装蝴蝶的匣子,和吕黛来到白宅。一名丫鬟领着他们进了后院,白亦难正坐在葡萄架下吃茶。他虽然是个富商,却没有妻妾儿女,也不怎么应酬,家里只有七八个仆人,总是冷冷清清的。 江屏这次来,感觉仆人愈发少了。他和吕黛在石凳上坐了,打开手里的匣子,递给白亦难道:“白兄,你看这些蝴蝶可有古怪?” 白亦难看了看,拿起一只在指尖点燃,美丽精巧的红蝶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被风吹散。 他问道:“这些灵蝶哪里来的?” 江屏道:“灵蝶?原来这些蝴蝶还有名字。多亏了你给的符击落了这些灵蝶,否则拙荆和舍妹也要步苗小姐的后尘了。” 白亦难听他说了事情经过,沉吟片刻,道:“看来这位陶大才子并不简单,此事我不便出面,鸡鸣寺的玄相大师是位得道高僧,法力无边,我和你去找他。若始作俑者真是陶季轩,由玄相大师出面料理,官府那边也更信服。” 江屏道:“白兄所言极是,未免再有女子受害,我们现在就去罢。” 白亦难点点头,吕黛怕鸡鸣寺的高僧看出她是妖,便道:“我不爱去佛寺,你们去罢。” 江屏让小厮送她回去,自己和白亦难骑马前往鸡鸣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以鸡鸣寺为首,到了本朝,金陵的佛寺大多迁往城外清净处,唯有鸡鸣寺屹立城中。步入山门,左边有一座高台,乃是施食台。相传此地是古战场,前朝刑人于此,以至于冤魂留滞,常有鬼魅祟入。 太祖皇帝是个极刚强的人,眼皮子底下容不得这种事,便敕使人到西番迎请七名有道高僧结坛布施,以度幽灵,还在附近建立了国学,集天下英才之气镇压鬼气。 此时红日西坠,晚霞浸染山林,塔刹金光溢射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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