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丫鬟忍不住道:“小姐,陶公子这首诗您已经念了几百遍了,婢子看那鸡鸣寺里的和尚念经都不及您心诚!” 苗小姐横她一眼,道:“你懂什么,那些经书哪有季轩的诗写得好?” 丫鬟笑道:“小姐说的是,陶公子才华绝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就是诗仙下凡!” 苗小姐嫣然一笑,痴痴地望着桌上的古铜瓶,仿佛那就是陶季轩,道:“他不止是诗仙下凡,还是潘安再世,此生若能嫁他,死而无憾。” 古铜瓶里供着一束栀子花,碧绿的叶子,柔白的花瓣,散发着清幽香气,是她白日在街上买的。 漏下三鼓,苗小姐已入梦乡,梦里花开满园,姹紫嫣红,蜂舞蝶忙。她坐在柳树下看着一卷书,眼前出现一片天青色的衣摆,抬头只见陶季轩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面若冠玉,目似朗星,手与花竟是一色的嫩白。苗小姐飞红了脸庞,由他伸手将花簪在她鬓边。 月光淡淡,花园里夜雾凄迷,三只蝴蝶穿过花丛,翩跹飞入苗小姐的香闺。这蝴蝶好生怪异,通体鲜红,双翼镂空,倒像是窗花上的模样。 床上苗小姐盖着一幅落花流水的绿绫被,两条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带着三只金镯子。蝴蝶停栖在她花瓣似的唇边,将弯曲的口器探入她唇缝中,尽情吮吸起来。 翌日清晨,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看见床上的人坐起身,惊叫着摔了手中的铜盆。 水泼了一地,铜盆转了两圈,翻下台基。 花眠半幅裙子和鞋袜都湿了,柳眉倒竖,骂道:“小杀才,横冲直撞赶着投胎呢,你姐姐我才换的新鞋!” 拐角处冒出来的小厮连声道歉,跳下台基,捡起铜盆还给她,一溜烟儿奔入房中,对江屏和吕黛道:“少爷,少奶奶,表少爷和表小姐到了。” 严鹏和妹妹桂娘下了轿子,转过影壁,早见江屏和一女子从垂花门里迎出来。这女子穿着葱白纱衫,紫妆花裙,满头珠翠,生的十分颜色。 严鹏呆了呆,笑道:“表弟,这位神仙似的妹妹是谁?” 江屏道:“她是我新娶的夫人,因婚事匆忙,还未告诉家里。” 严鹏和桂娘都知道江屏眼高于顶,多少人家说亲他都不动心,忽然不声不响地成亲了,一时都诧异极了。 吕黛打量着严鹏和桂娘,严鹏面圆身大,鼻直口方,仪表堂堂,桂娘虽然身形孱弱,面色苍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比起严鹏,她和江屏的样貌更为相似。 吕黛看看她,再看看江屏,道:“桂娘和郎君倒像是亲兄妹呢。” 江屏笑道:“见过我们的人都这么说,小时候我还问我娘,桂娘是从我们家抱走的不是?” 三人都笑起来,桂娘看着吕黛,细声道:“表嫂真是天下无双的美人,难怪让表哥这般挑剔的男子也心动呢。” 四人在厅上坐下,寒暄一番,严鹏问道:“表弟,我们几时去拜访那位齐大夫?” 江屏道:“昨日我让闲云去齐家投帖子,他家人说他去扬州探亲了,不出意外,后日回来。桂娘的病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们先在我家住下,后日我再让人去问问。” 严鹏道:“既如此,便叨扰表弟和弟妹了。” 江屏道:“哪里的话,你们头一回来金陵,明日我带你们去夫子庙逛逛。” 严鹏道:“你带桂娘去罢,明日我要去拜会南直隶最出名的大才子呢。” 江屏道:“南直隶最出名的大才子?莫不是陶季轩?” 严鹏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吕黛道:“陶季轩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不知道?” 严鹏瞪大双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道:“弟妹你在金陵,居然不知道陶季轩?他可是金陵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我以为他的大名早已传遍金陵闺阁,没想到还有弟妹这条漏网之鱼。” 桂娘笑道:“表嫂有了表哥,自然不关心旁人了。” 吕黛含羞低头,心想改日倒要瞧瞧这陶季轩长得有多俊。 因着明年是乡试年,金陵儒林士子云集,都想着先声夺人,秦淮河两岸的河房租金猛涨,陶季轩就住在那里。他父亲是县城米行的老板,家里颇有几个钱,母亲是他父亲花三百两银子买下来的戏子。 陶季轩原本资质平平,三年前忽然开了窍,一篇《阳春赋》字字珠玑,看得学道拍案叫好,从此声名鹊起,如今已是南直隶最受推崇的大才子。连学道都说,明年的解元非他莫属。 严鹏明年也要参加乡试,自然很想结识他,沾沾才气。 次日一早,严鹏去拜访陶季轩,江屏带着吕黛和桂娘去逛夫子庙。经过白记蜡烛铺,门前竟没有排队,铺子里也只有三五个客人,还都是男人。 吕黛和桂娘挑着蜡烛,江屏知道买同样的东西,两个女人远比一个女人费功夫,因为她们要互相参谋,举一反三,往往话题越扯越远。买东西其实是次要的,她们主要是想说话。 作为男人,这时只需找地方坐下,等着付钱就行了。 江屏一向是个知趣的男人,所以他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了。伙计也很知趣地端来一盏茶,江屏啜了两口,就见白亦难从楼梯走下来。 江屏站起身,唤桂娘道:“表妹,这位是白老板,金陵鼎鼎有名的皇商。” 白亦难忙道:“江兄过誉了,我不过是个卖蜡烛的。” 桂娘走过来,垂首道个万福,道:“久闻白老板大名,幸会幸会。” 白亦难看着她,眼中波澜起伏,仅仅是一瞬间便恢复平静,转头对江屏笑道:“严姑娘和江兄倒像是亲兄妹。” “昨日拙荆也这么说呢!”江屏笑着,忽然一愣,道:“白兄,你怎么知道我表妹姓严?” 白亦难道:“日前你说你舅父姓严,这位表小姐自然也姓严了。” 江屏并不记得自己对他说过舅父的姓氏,心中有些疑惑,面上笑道:“还是白兄记性好,我都忘记了。” 吕黛拿着一只花篮样的蜡烛,道:“桂娘,你看这个!” 桂娘转身走到她身边,二女叽叽喳喳,又说笑起来。 江屏坐下道:“白兄,你这里向来生意兴隆,今日为何如此冷清?” 白亦难在他旁边坐下,道:“江兄才回来,不知道近日城中出了几桩怪事,年轻妇人们都吓得不敢出门了。”
第三十六章 探花及第(二) “什么怪事?” “江兄,你说女人最在乎的是什么?”白亦难不答反问。 江屏想了想,道:“是容貌。” 白亦难点点头,道:“糖坊桥的牛家小姐,雪月轩的花魁娘子,苗千户家的千金,这几位都是大美人,可她们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是不是很可怕?” 江屏悚然色变,道:“确实可怕极了,是谁做出这等事?” 白亦难道:“我若知道,便去官府领赏了。” 江屏看着笑靥如花的娘子和表妹,目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白亦难从袖中拿出两个荷包,道:“弟妹和严姑娘娇姿艳质,恐被邪祟盯上,这荷包里的符可保她们平安。” 江屏相信他是一番好意,但这好意似乎早有准备,离开蜡烛铺,越想越觉得奇怪。 白亦难隐匿身形,立在窗边,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桂娘身上,被她一步步拉长,拉远。 吕黛回头看了看,对江屏道:“郎君,我们去胜夕楼吃猪头肉罢!” 江屏道:“城中近日不太平,我让小厮买了,回家吃罢。” 街上人来人往,卖茶水点心的,卖膏药的,卖凉伞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与平日无甚不同。 吕黛道:“大家都好好的,哪里不太平了?” 江屏道:“回去再说。” 一个穿旧蓝布衫的小女孩挎着一篮鲜花,立在街边东张西望,看见吕黛和桂娘,眼睛一亮,疾步走过来,笑着对江屏道:“公子,给两位天仙般的姑娘买几朵花戴罢。” 江屏见她黄黄的一张脸,瘦得可怜,给她一锭银子,接过花篮,道:“早点回家吃饭罢。” 小女孩拿了银子,连声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到家,江屏让厨房做几个清淡的菜,小厮买来了猪肉头,三人在花厅吃饭。 江屏又吩咐花眠:“把那篮子里的花挑好的插瓶,剩下的也别乱扔,就埋在桂花树下。” 花眠答应着去了,桂娘笑道:“表哥从小便看不得别人糟蹋鲜花,家母还说他长大了定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种。” 江屏道:“且不说我怎样,舅母这话就不对,真正怜香惜玉的人绝不会风流,因为谁都知道风流只会让女人伤心。” 吕黛咬着一块猪头肉,想起自己和青芝对他的考验,不禁笑了。 一个尖酸的声音见不得她高兴似的,在心内响起:“他怜惜的并不是你,而是鲁小姐呀。” 小喜鹊像被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头搭脑,胃口皆无。 江屏见她刚才还笑眯眯的,忽然就没精打采了,奇怪道:“娘子,你怎么了?” 吕黛摇摇头,道:“没什么,你说近日不太平,是怎么回事?” 江屏拿出白亦难给的两只荷包,道:“白老板说城中有几名美貌女子一夜之间变成了老太婆,想是邪祟所为,这荷包里的符你们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吕黛和桂娘闻言,都变了脸色。 接过荷包,桂娘担忧道:“表哥,这个当真管用么?” 江屏安抚她道:“白老板精通道法,他给的符一定管用,晚上我让花眠和竹青陪着你,莫怕。” 严鹏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对陶季轩赞不绝口,将手中的折扇递给桂娘道:“妹妹,这上面是我请季轩题的诗,送给你了!” 桂娘看了看,不以为意道:“什么大才子的墨宝,我拿着倒显得我也仰慕他一般,你自己留着罢。”说着掷还给他。 严鹏道:“你这妮子忒古怪,陶季轩你都看不上,还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桂娘不作声,她知道自己的病,就算是华佗再世也难以治愈。一个随时随地会死的人,哪敢去奢望情爱。 她心中黯然,却不愿大家为自己难过,面露羞赧之色,扭身回房了。 漏下三鼓,吕黛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遂从梦中惊醒。是那邪祟来了么?她轻轻地挪开江屏搭在她腰上的手臂,起身下床,披了罗衫走出房门。 月色如银,夜风飒飒,院子里一片明澈,如水晶世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娘子,你在做什么?”江屏不知何时也醒了,在她身后出声。 吕黛一个激灵,回头看了看他,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方才听见一点奇怪的动静,便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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