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黛好奇道:“姚夫人和这位夏公公是何关系?” 江屏道:“夏公公的义子夏千户,就是姚夫人的丈夫。” 姚曼荆回到家中,丈夫正坐在厅上吃茶,只见他身材臃肿,黑参参的面庞上一双爆眼睛,颔下短短的竖着几茎黄须,穿上衣服还像个人,脱了衣服就是一头野猪,当下满心厌恶,欲从夹道绕过去。 夏千户却眼尖,看见了她,放下茶盏,起身出来道:“夫人,你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自欺欺人 姚曼荆只好站住脚,看着他强笑道:“我头有些疼,想去躺一会儿,不必叫我吃饭了。” 夏千户伸出黑黑的粗手,在她白净细腻的额头上摸了摸,这下姚曼荆真有些头疼了。 夏千户眼中却是很关切的神色,道:“疼得厉害么?我帮你揉一揉罢。” 姚曼荆忙道:“不用,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躺一会儿就好。” 夏千户道:“有新鲜的野鸡,上午才送来的,我叫人煮了汤,你好歹吃两口。” 姚曼荆道:“那么,你让人留着,等我起来吃。”说罢,转身便走,眼角滑过一抹不耐烦的神色,像箭头上的反光。 夏千户欲言又止,看着妻子窈窕的背影远去,露出苦笑。她虽不如她表妹,鲁知府家的千金绝色,但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他自知容貌粗鄙,配不上她,也不怪她嫌弃自己。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只想尽量对她好,总有一日能攻破她心中的城门,得到她的爱。 可是五年过去了,他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 总算摆脱了他,姚曼荆进屋躺在床上,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窗上天光渐暗,夜晚又要降临,真希望他去找别的女人睡。 她本不是大度的女人,却被他逼到这步田地,可悲可笑。儿时一心想嫁个俊俏郎君,就像诗里写的,皎如玉树临风前。新婚之夜,见了他这副尊容,浑似一盆冰水浇下来,姚曼荆心如死灰。 回想嫁给他这五年,他是对她不错,她却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次他要做那事,她都恶心要吐,只是愿死,再不求生。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姚曼荆将月灰色的帕子蒙在脸上,眼前浮现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英挺的鼻梁,鲜红的嘴唇,是戏台上小生的脸。 夏雄若长这副模样,该有多好啊。此念一出,姚曼荆便想到了吕黛手中的想容丹,仿佛绝处逢生,眼中迸射出一线明光。 这一定是上天垂怜,赐给她的救命仙丹,要不然怎会被她碰上? 两日后,江屏正要出门,一顶女轿落在门首,丫鬟掀起轿帘,一名华服美妇人走了出来。 江屏上前作揖,道:“敢问娘子光降,有何贵干?” 姚曼荆打量着他,心中喝彩:好个人物,就是梨园行里也没有这般俊俏的,难怪招妖精喜欢,面上笑道:“江公子,我姓姚,是鲁小姐的表姐,日前在玉蕤楼与令正一见如故,今日无事,想来寻她说说话,不知方便否?” 江屏不想让吕黛与这些官太太打交道,但人都找上门了,只好客气一番,让她进去,自己去涌金门外看货。 吕黛收了姚曼荆的礼物,见她来了,倒是很欢喜。在厅上分宾主坐定,吃了盏茶,姚曼荆和颜悦色道:“江公子是做古董生意的,你们房中想必有不少宝贝,能否让我开开眼界?” 吕黛道:“寒家这点东西,哪里入得了夫人的眼?”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带她去看。 江屏是个极讲究的人,正房里花瓶香炉,桌椅屏风,无不精致,墙上挂着古琴字画,桌上摆着古砚纸笔,书架上满满的书,一点不像商贾人家。 姚曼荆赞叹一番,握住吕黛的手,低声道:“我今日来,实是有事相求。” 吕黛会意,屏退下人,道:“夫人说罢。” 姚曼荆看着她,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凄然道:“夏雄相貌丑陋,自从嫁给他,我便生不如死,只有想容丹能救我出苦海。求求你,把想容丹卖给我罢!” 想容丹只是道士们无意中炼出来的丹药,并没有正经用处。吕黛是在海市上看见,觉得好玩,才买了一瓶,却被姚曼荆视作救命稻草,她甚是意外。 看着姚曼荆愣了片刻,她心生同情,好言劝道:“姚夫人,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若实在无法忍受夏千户,与他和离就是了。” 姚曼荆苦笑道:“和离?我们这些人的处境,你恐怕不明白。家父在朝为官,与夏公公多有来往,我不过是他笼络夏公公的棋子,哪有权力和离!” “这……”吕黛终究觉得靠想容丹自欺不是个办法,让她远走高飞对一个弱女子而言,又很不现实,颇有些为难。 男人娶了丑婆娘,还能寻花问柳纳美妾,女人嫁了丑夫,却连躲都没处躲,实在是很可怜。诚然以貌取人,有失公允,但大多数人不都是如此么? 迫不得已的婚姻,对女人而言,不就是一场名正言顺的强奸么? 姚曼荆眼圈泛红,哽咽道:“我也知道服药不是长久之计,但这已是我唯一的出路,望你慈悲为念,救度我则个!”说着扑通跪下,双泪交流。 有道是夫为妻纲,她这样嫌弃丈夫,别人或许会说她不贤良,但在自由的小喜鹊眼中,凡人的三从四德就像放屁一样。 她对姚曼荆,这个困在樊笼中的妇人只有说不出的怜悯,叹息一声,道:“莫哭了,你起来罢,我给你就是了。” 她从袖中拿出那瓶想容丹,道:“我这里只有一瓶,你先拿去,改日我再送几瓶给你。此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不能说出去。” 姚曼荆接过药瓶,满眼喜悦,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多谢仙姑,这是一千两银票,还有这对镯子,你看够不够?” 她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又摘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压在上面。 吕黛道:“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何况想容丹不值什么钱,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罢。” 姚曼荆道:“这怎么好意思?银票你不要,镯子总要收下的。” 吕黛再三再四推辞,姚曼荆只好道谢而去。 傍晚,江屏带着一轴旧唐的花鸟图回来,挂在书房里,吕黛看着,道:“这画多少钱买的?” 江屏道:“卖画的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二十两。我没法子,只好给他了。” 吕黛如今对俗世的银钱有了一点概念,奇怪道:“这画有何特别之处,你花恁多钱买它?” 江屏瞅她一眼,指着画上的一只喜鹊,道:“你看这只喜鹊像不像你?” 画上有三只喜鹊,只有这一只口中衔着一颗金灵芝,神态活泼,栩栩如生。吕黛仔细看了看,还真有几分亲切,不禁笑了。 江屏抱着她,坐在榻上揉捏一番,问道:“姚夫人来找你,可是有事相求?” 吕黛一惊,差点问你怎么知道的,眨了眨眼,道:“何出此言?” 江屏道:“这些官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门口看她那样,倒像是来求神拜佛的香客。” 吕黛暗自惊叹他的敏锐聪慧,笑道:“你误会了,她并没有求什么,只是闲谈罢了。” 她衣襟松散,露出肚兜的大红系带,衬得那一片香肌雪白。江屏目不转睛地看着,道:“没有就好,官宦人家是非多,你理论不了,少和她们来往。” 花厅里灯烛明亮,桌上摆着一大碗粳米粥,七八样精致菜肴,姚曼荆坐在桌旁,望着对方的丈夫,他剑眉星目,粉面朱唇,俨然就是戏台上的小生。 夏千户收到妻子的脉脉秋波,很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停箸道:“夫人,你怎么了?” 姚曼荆嫣然一笑,夹了一块清炒虾仁放在他碗里,道:“没什么,你多吃点。” 夏千户受宠若惊,将那块虾仁细细咀嚼,忽然福至心灵,莫非她终于被自己打动了?登时心中踊跃,又有些不敢相信。 进到房中,察言观色,乜乜屑屑地在她跟前献殷勤。姚曼荆瞧他芝兰玉树的模样,浑似新嫁了个丈夫,满心欢喜。 及至宽衣解带,夏千户照常要熄灯,却听她低声道:“别熄了,黑咕隆咚的不方便。” 夏千户回头一看,她那含羞带娇的情态与平日大不相同,只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欣喜若狂,丝毫不曾起疑,爬上她的身子,说了许多情话,狠弄起来。 姚曼荆目光痴醉,如在梦里与戏子偷情,搂着他的脖颈呻吟宛转,身下春水长流,好不快活。 漏下三鼓,夏千户意犹未尽,抚着她汗津津的脸庞,道:“夫人,做了五年夫妻,今夜你最可人。” 姚曼荆没有说话,疲倦地闭上眼睛想,你何尝不是呢。
第六十六章 西湖雪话 入冬后,杭州也冷起来。这日天亮,江屏朦胧听见外面扫雪的声音,醒来掀开红锦帐,果见窗上雪光耀眼,忙叫吕黛起来,趁着人少,去西湖赏雪。 一人一妖收拾妥当,既不乘轿,也不坐车,各骑一头毛驴,走在银绶带一般的苏堤上。 湖水结冰,孤山白头,苍茫积雪中透出松树的冷青色,凛冽寒风送来梅花香,却不知花开在何处。湖上几芥扁舟,倒像是墨点上去的。 江屏道:“杭州难得下雪,这样的好景有时等一年也看不到。” 吕黛道:“蓬莱的雪景也好看,改日我带你去走走。”又道:“你可曾与别个女子在此赏雪?” 江屏偏头想了想,道:“除了先母,还有家中的姐妹,便没有别人了。” 吕黛心中欢喜,偏把小嘴一撅,道:“我才不信呢。” 她罩着大红织金斗篷,在这冰天雪地里煞是惹眼,江屏看着她,笑道:“不信你还问我,难道非要我说和行院里的花娘来赏过雪,你才信?” 吕黛晃着手里的皮鞭,道:“你若真和花娘来赏过雪,我便把你扔进湖里,冻成冰棍。” 江屏道:“其它喜鹊也像你这样小心眼?” 吕黛扬起下颌,斜视他道:“我们鸟族向来是雌主外,雄主内,我的姐妹们都有若干面首。我只有你一个,你还不知足?” 江屏忍笑道:“知足,知足。” 雪还在下,一片片轻似鹅毛,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陆诀拥着毳衣,戴着蓑帽,坐在舟头垂钓。他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西湖上最常见的垂钓者,岸上的江屏和吕黛都未留意。他眼觑着这对你侬我侬的小夫妻,微微扬起唇角。 一只小舟徐徐靠过来,舟头立着一名伟岸的男子,他头戴银冠,身披玄色斗篷,面容年轻英俊,眉宇间有种久居高位的气度。但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陆诀,眼中神情激荡,好像忠诚的猎犬看见了睽违已久的主人。 两芥小舟相距约有六尺时,他一掀衣摆,跪在舟头的积雪上,声音暗哑近乎哽咽道:“属下参见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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