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诀悠悠一声叹息,看着他,亦动容道:“我如今叫陆诀,不再是妖王了,你不必行此大礼。”说着衣袖轻轻一拂,一股无形之力便将薛随珠扶了起来。 “随珠,一别多年,你的修为精进不少。” 薛随珠却看不透他的修为,低头道:“属下资质愚钝,就是再修炼千年万载,也不及王上十分之一。” 陆诀笑了笑,放下鱼竿,从身边的小火炉上取出一壶滚烫的酒,道:“过来吃几杯罢。” 薛随珠身形一动,便移到了他对面,小舟晃也不晃一下。 陆诀与他吃了一杯,道:“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荆玉还好么?” 薛随珠点点头,道:“别的都好,只是日夜担忧王上的安危,属下多次潜入地府,都不曾探得确切的消息。” 陆诀道:“我知道你去过,崔判官的右手就是你砍断的。”说着握住了薛随珠的右手,两指搭在他脉门上。 薛随珠没有躲避,躲也躲不开,他动作实在太快。被这样一个高手,轻而易举地按住脉门,任谁都不免紧张。薛随珠屏息凝神,另一只手不自觉地蓄力,心中一瞬间闪过若干不好的念头,甚至有些后悔独自前来赴约。 “你果然中了他的催魂掌。”陆诀松开手,薛随珠方知他并无恶意,一颗心落回原处,淡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王上。” 陆诀道:“千年天仙藤能治你的伤,我记得乐游山上有一株,你不知道么?” 乐游山盛产草药,原本是妖界的地盘,提起这话,薛随珠面露愧色,道:“四百年前,崆峒派趁乱抢占了乐游山,而后属下虽然带兵夺回,山上的奇珍草药却已被他们挖掘一空。” “崆峒派……”陆诀眼睛微眯,想起在仙酿居碰见的那帮崆峒派弟子,擎杯微笑道:“无妨,我让他们加倍还回来就是了。” 叙了回旧,吃了两杯酒,一阵幽咽的筚篥声传来,风卷着雪花,似乎随着筚篥声回旋起舞,银妆素裹的世界愈发清幽辽阔。 陆诀道:“这筚篥吹得竟有些净心的意思,我许久不曾听他吹过筚篥了。” 薛随珠循声看向放鹤亭中的一男一女,这才发现吕黛的存在,眼中露出意外之色。 陆诀道:“你认识他们?” 薛随珠道:“那男子,属下不认识,但那女子是吕明湖的灵宠,荆玉很喜欢她,原先想收她做炉鼎,却被吕明湖带走了。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不上荆玉,在这儿跟一个凡人卿卿我我,真是不识抬举。” 陆诀听了这话,倒觉得小喜鹊眼光极好,眼角瞟了瞟薛随珠,带着一丝鄙夷道:“枉你长了九个脑袋,千金难买心头好的道理都不懂。” 江屏听吕黛吹完一曲,欢喜得眉开眼笑,将她一双手放入怀中捂着。 回到家,吕黛看见姚曼荆送来的信,说想容丹快吃完了,让她再送二十瓶来。 一粒想容丹的药效是一个时辰,十五粒一瓶,两个月前吕黛送了二十瓶给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吃完了,只好找了个借口,去海市买药。 跑了几家铺子,只买到十瓶,掌柜的都说想容丹销量不佳,利润又少,已经没人炼了,还问她买这么多作甚? 吕黛道:“我有个妹妹,就爱吃这个,吃上了瘾,你们能否想法子再弄些来?” 掌柜的个个面露难色,道:“姑娘,要是那些不费力气的药,我们还能帮你,但这想容丹虽然没什么用,却要修为很高的道士才炼得出。你说人家哪有功夫专门炼这玩意儿,所以存货越来越少,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吕黛思量半晌,将姚曼荆的事一五一十写入信中,附赠孤山梅花一枝,寄给了吕明湖,让他帮忙炼一些想容丹,也算是积德行善。 次日早上,她便收到吕明湖的回信和一篮果子,拆信看之,只有一行风流飘逸的字,写的是:人各有命,勿要多管闲事。 吕黛撇撇嘴,心想这些男人果然不懂女人的苦处,只会说风凉话。 吃了几颗果子,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把姚曼荆约出来,道:“姚夫人,想容丹已经没人炼了,我跑遍了海市,只买到这十瓶,你省着些吃罢,原本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姚曼荆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像被掐住了脖子,急得抓住她的衣袖,眼珠子凸出来,道:“仙姑,你再想想别的法子,我不能没有想容丹啊!” 吕黛歉然道:“姚夫人,对不住,我真的没法子可想了。” 姚曼荆呆呆地看着她,是她将自己拉出絶望的深渊,如今又撒手不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回去,多么残忍,多么可恶。 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姚曼荆脸孔苍白,眼中闪过一抹恨意,便捂住脸哭了起来。 吕黛安慰她良久,送她上轿回去。 妻子的回心转意令夏千户如获新生,连同僚都看出他气色不同,问他是否遇上了什么喜事。夏千户笑而不答,每日无心理会公务,只想早点回家。 今日是冬至,他让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菜,早早地回来陪妻子吃酒。 姚曼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知道他在厅上,想吃了想容丹再进去,又想总要适应没有想容丹的日子,便没有吃。 这两个月,除了闭上眼睛睡觉,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便离不开想容丹。此时进到厅上,猛然看见他这张久违的丑脸,好像吃下去的馊饭菜终于发作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门框吐了出来。 夏千户急忙上前道:“夫人,你怎么了?快叫郎中来!” 郎中来看了看,说无甚大碍,开了几副药便走了。 姚曼荆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对床边的丈夫道:“我难受得很,想一个人待着,今晚你去别处睡罢。” 夏千户依言睡在书房,夜阑人静,姚曼荆将灯油泼在帐幔上,点起了火。火舌四窜,霎时间爬满了架子床。 灼灼火光中,姚曼荆披着长长的头发,像个凄苦的女鬼,将一根鸾带悬在梁上,做成圈套,把头伸进圈套里,踢翻了凳子,魂归地府。
第六十七章 百年之约 大火烧了一个时辰左右才被扑灭,姚曼荆的尸体被烧得不成样子,没有仵作验尸,大家都以为是意外。 夏千户花了五年的功夫才把妻子的心捂热,正好着呢,一转眼人就没了,哪个受得住?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倘若这桩悲剧发生在两个月前,他必然不至于这般难过。 江屏中午回家吃饭,对吕黛道:“娘子,昨晚夏千户家走水,姚夫人不幸葬身火海,你听说了么?” 吕黛一惊,怎么才告诉她再也买不到想容丹就出事了?莫不是觉得无路可走,便寻了短见?越想越不对劲,脸色难看起来。 江屏注视着她,道:“娘子,你怎么了?” 吕黛垂下眼睑,拿勺子搅着碗里的汤,道:“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心里怪难过的。” 江屏移开目光,叹了口气,道:“人世无常,这一年眼看就要过去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她家人还有甚心情过节。” 说得吕黛心里一发沉重,饭没吃两口,便回了房。看见镜台上姚曼荆送的金雀攒花顶,不禁掉下泪来。 她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对生死之事比一般人看得淡。江屏见她神情懊悔,心知有事,一再追问,她才把想容丹的事吐露。 “我昨日才告诉她想容丹再也买不到了,她便出事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定是自尽的。若不是我给她想容丹,让她自欺成瘾,无法再面对夏千户的真容,她也不至于走上绝路!”吕黛抹着眼泪,抽抽噎噎。 江屏叫她哭得满心怜惜,将她揽入怀中,宽慰道:“你想的太多了,天干物燥,夜里走水是常有的事,我看这就是个巧合。” 吕黛摇头道:“不是的,一定是因为我,她才自尽的。明湖早就教导我,人各有命,祸福无常,贸然出手相助,往往会适得其反。我本该听他的。” 江屏道:“就算姚夫人是自尽,也怪不得你。你帮她本是一片好意,她父母若心疼她,怎么会把花朵似的女儿嫁给一个丑八怪?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她父母逼的,就算你硬着心肠不给她想容丹,她或许也会自尽,不过晚些日子罢了。” 哄劝良久,拿手巾替她擦了脸,出来散心。雪后清寒,院中暗香浮动,红白梅花相映成趣。两只喜鹊在枝头喳喳叫,江屏身边这只却闷闷的。 江屏逗她说话:“它们在说什么?” 吕黛道:“它们说昨晚在隔壁狄家,看见狄老爷被夫人打了。” 江屏笑道:“难怪我上午看见狄老爷,他面上有伤,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猫抓的。古时公冶长精通鸟语,因此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你也教教我罢。” 屏退下人,吕黛和他坐在亭子里,围着火炉,教他鸟语。江屏盯着她两瓣粉嫩纤薄,开开合合的嘴唇,模仿口型,渐渐有些心猿意马,一伸手按住她后脑勺,吻了上去。 她那条过分灵活的丁香舌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半晌才分开,江屏摩挲着她湿润的唇瓣,忽然想起昨晚床上的事,笑道:“先生,敢问倒浇蜡烛怎么说?” 吕黛在他精瘦的腰上拧了一把,道:“我不知道!” 闹了一会儿,她便把姚曼荆的事搁下了。 晚上屋里炭火烧得很旺,沐浴后的濛濛水汽和皂豆的香气还未蒸发,江屏坐在床上,披着荼白绢袍,拿着象牙梳替她梳理羽毛。 小喜鹊尾巴尤长,烛光下看,黑中带着点幽蓝色,惬意时一翘一翘,蹭着他的小腿。 比起人形,她还是这样更自在。江屏看多了,便知道她和别的喜鹊有何不同,不会再搞混。一人一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吕黛便睡着了。 江屏轻轻地捧起她,放在床里,免得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她。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约听见哐啷哐啷的声音,想看看是何物在响,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那声音只响了一歇便停下了,江屏又沉入梦乡,醒来天已大亮。小喜鹊还闭着眼,江屏伸手戳了戳她,道:“娘子,变回来让我抱一抱。” 小喜鹊一动不动,江屏挠她的肚子,她也没有反应。江屏感觉不妙,睡意全无,耳朵贴着她的胸口,听不见一点心跳声,吓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还剩一魄。 “娘子,你勿要吓唬我,快醒醒!”江屏摇晃着小喜鹊,脸色发白,确定她不是在作弄自己,呆了片刻,手足冰凉,回想睡梦中听见的那阵声响,像是铁链声。 他急忙下床,找出吕明湖给的通灵符烧了,脸也顾不上洗,披头散发,裹了件湖色缎棉袍,将小喜鹊揣在怀里,便往重阳观去找沈道士。 日前,吕明湖翻看佛门典籍,发现密宗的月轮心法与穆苍梧的生生不息之法颇有相似之处。但长乐宫所藏的佛门典籍毕竟有限,月轮心法又是密宗的无上密法,欲求甚解,还得去问密宗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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