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断指发顶聚尘,意识已失,眸口紧闭,手脚血肉模糊跟衣物粘连在一起,浑身青紫。 “重伤,看起来死不了。” 付长宁听见一个干净、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修士面容俊美,半张脸上长着鲜艳的红花檵木纹路,顺着修长颈项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肩上立了一只小臂大小的金羽翠环鸟。宽大的描金牡丹锦绣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如玉指尖执着一把祖母绿镶金烟杆子,单手背在腰后、身子前倾好奇地瞅着小断指和她。 他们是谁?从何而来?到无边崖镜壁之上做什么? “你能不能救他?”付长宁无医无药,只能寄希望于眼前之人。 “可以,跟我来吧。我住的地方有药。”修士点头,蹲下来背起小断指。金羽翠环鸟面露嫌弃,振翅飞开。 它太肥了,使尽吃奶的劲儿也不过飞到修士头顶上方两寸位置,然后沿直线飞走。 修士掂了一下,他还挺重。侧过头对付长宁说,“我要走了,你记得跟上。” 像嘱咐容易乱跑的小孩子一样。 付长宁愣了一下,点头,“好。” 很她就知道修士为什么这么说。 修士背着小断指在前面走,付长宁一开始还跟得上,很快她就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付长宁不得不拔腿去追,道路两旁的景象逐渐模糊、然后快速后退。 她追不上修士。 修士到了木屋,安置好小断指。朝身后一瞥,没见付长宁身影。 烟杆子送到嘴里,唇舌间开始吞云吐雾,修士抱肘倚着栏杆叹气,“明明都叮嘱她要跟上了,跑哪儿去了?” 木门“咣”地一声推开,付长宁双手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借着眨眼的工夫,闭合了混沌左眼。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付长宁看见屋里堆积的红纸和剪到一半的窗花。 “讶,你跟得上?!”修士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放下烟杆子。 “运气而已。前辈,鸡翅木雕花窗花可是出自您手?” “你说这些?”烟杆子指了指红纸,修士道,“我打发时间随手做的玩意儿,怎么了?” 小断指躺在侧屋,付长宁与修士促膝长谈。 “我做窗花,只是想给有缘人一个梦中圆满的契机。我一片好心怎么是这个坏果,我不信。”修士皱起眉头,眉眼间带着失落。 付长宁说了山桃镇、城镇的诸多乱象,修士面色越来越差,终于接受事实。 一挥烟杆子,烟头处亮起橘红色的点。木屋里、无边崖之上的窗花身上同时浮现出无数橘红色亮点,然后一点点扩大、剩下灰色的余烬。 “你看这样处理如何?”修士把烟杆子塞回殷红薄唇里。 付长宁赞叹又欣喜,“多谢前辈。” 修士吐出一口雾气,“别急着谢。这些我能处理,城里漫天聚集的我无能为力。” “即便是施术者本人,也没办法吗?” “阳火一烧,斩断了我与它的联系。我号令不了呀。”修士没骨头一样瘫在座椅里,漆黑的长发灵蛇一样从肩头缠到手腕上。眼珠子一转,盯着付长宁道,“但你也许可以。” “怎么说?” “你眼眶里那颗是混沌左眼吗?混沌左眼不止能看穿规则,更能炼化规则。”修长手指点了点眼珠子,有些稀罕它,想上手去摸,又觉得有些失礼、不妥,便作罢了。“我能以施术者身份帮你聚集漫天窗花,但炼化得靠你来。炼化难度不小,若是失败,你反而会成为窗花的新容器。” 修士屈起肘部,单手撑脸,似笑非笑地瞧着付长宁,“要做吗?” 付长宁心不甘情不愿道,“......做吧。” 修士烟杆子在空中划了一个繁琐的符咒,符咒会将天地间的窗花都聚集在付长宁周围。修士揭下符咒,交给付长宁。 可能是神经不再绷紧,付长宁闻着烟味儿腹中就起了反应,有些想作呕。 “你不喜欢这个味道?”修士干脆利落掐了烟,“我也不喜欢,太冲鼻了。每次入口,都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要被掀开了。” “那你还抽?” “你不觉得抽烟姿势很帅气吗?稳重可靠的男人都抽烟,我正努力向那方面靠拢。”修士舔了舔嘴唇,没个什么东西含着,嘴巴里有点儿寂寞啊。 付长宁从荷包里掏出一袋瓜子,“吃瓜子不?我炒瓜子很有一手。听说嗑瓜子能戒烟。” 修士眼睛发亮,双手接过,一颗接一颗嗑了起来,“我喜欢这个。我跟你说,我以前嗑瓜子都是按斤起步。被关到这里以后就没再嗑过了。” “下次再来拜访时,我给你背一麻袋。” “你没哄我?!”修士面带惊喜,“下次我安排金金去接你。” 金金? 付长宁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只金羽翠环鸟。 “原来它能变大然后带我飞跃镜壁,真是鸟不可貌相。”付长宁恭维了几句。 “并不能。”修士摇了摇头,“镜壁之上之所以被做成囚笼,就是因为修士攀爬会融掉灵力、普通人上不来。有捷径可以走的话还叫什么囚笼。” “那你派它来做什么?” “陪你解闷呀。”修士嘻嘻笑道,“它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几十年,怪烦人的。它出去接你,我也得几分清净。” “行,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没看见它在镜壁之下迎我,我是不会上来的。”付长宁估摸着时间,小断指快醒了,“这里有吃的吗?我好友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现在估计已经饿得前胸贴。” “好友?你是说侧房里躺的那个断了手指的?”修士愣了一下,叼起烟杆子送到嘴里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五官神色,“在他之前,没有一个普通人到过这里。我也拿不准他什么时候醒。” “那我去看看他。” “我陪你一起去。”修士撑着膝盖站起来。 “这怎么好劳烦你。” “可你知道他睡哪个屋吗?” “......不知道。” “走吧。”修士拉好宽大的外袍,在前方引路。 修士面容妖冶,说话做事却有一种少年气的感觉,情绪直白外露,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混合得天衣无缝。 想来是很小的年纪便被关到无边崖囚禁,又囚禁了太久,才会有这么一个气质独特的世外高人。 “你被关在这里多少年了?”付长宁观察修士神色,一有不对就立即换话题。 修士思索了一下,“我十三岁时被送到无边崖,到今天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多年了。除了关我进来的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补了一句,“断指的不算,他半死不活了。” 付长宁倒抽一口凉气,暗自咂舌这高到恐怖的天赋,“没人教的情况下你都能做出鬼斧神工的窗花,要是接受正统的教导,如今天下得跟你姓。” “喂,别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就哄骗我。我进来之前,至少有两个人天赋在我之上。”修士道,“一个叫程一叙,另一个嘛......换个话题吧,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汗毛竖立。” “让我开一开眼界,另一个人是谁!”付长宁有些好奇。 “我告诉你,你下次就不来看我了。人啊,只惦记得不到的东西。”修士哼了哼。 付长宁说,“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帮你确认一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毕竟一百多年了,他发生点儿什么意外丧了性命,再正常不过。” 什么样的滔天“意外”才有资格奈何得了那个人。“免了,等我出去后会自亲去确认。” “哟,还想着出去呢?世上记着你的人都没几个。” “我爹、娘还有大哥一定记得我,我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无边崖去和他们团聚的。”沟通梦境与现实、让人梦想成真的鸡翅木绕花窗花也是基于此才被创出来的。 走着一会儿,付长宁闻到了一股腥气儿。是从长廊外飘过来的。 突如其来有些心神不定。 长廊外,荒地间。 小断指用石块搭了一个简易的烤架,正背对着付长宁取火。他没带火折子,但方才天上的窗花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简直是天降火苗。 右脚踩着一只一臂长的鸟,放完了血,涂了一层薄盐。金色羽毛散落满地,仔细看,上头还有翠绿的环状花纹。 修士一顿,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做了什么!” 一剑汇合浩瀚灵力、又夹杂着怒气恨意破空掀地直直地朝小断指打去。 小断指扭头,付长宁闪身而至眼前,手掌聚灵打偏了修士的剑意。 剑意擦过付长宁的脸将身后的石山一瞬间夷为平地。 “前辈,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让他说完话,再打杀也不迟。”付长宁胳膊在衣袖中软软地垂下去,从手掌到臂骨,全碎了。 小断指抓紧鸟,提防地瞅着修士和付长宁,“我的饭,才不会让给你们。” 第69章 付长宁两眼一黑, 他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呵斥道,“小断指,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修士对付长宁脸颊上的血痕有一丝愧疚, “抱歉,我不是有意划伤你,待我处理完金金的事情再向你赔礼道歉。你让开,金金的死与你无关。” “他是我带来的人, 金金的死我难辞其咎。我与小断指同罪。”付长宁挡在小断指身前。 小断指闻言一愣, 看向付长宁。 山桃镇偷东西时他常与狐朋狗友合作, 被抓到是常事。欺他年纪小,每一次众人都把事儿往他一人头上推。 直到他长大些,狠厉手段渐渐展露, 众人才有所收敛。 事实上, 推不推的,他不在乎。做了就是做了,做一点儿和做很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鸟与付长宁无关, 他一点儿也不想分给她,她何必将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修士很纠结。 金金沦为他人案板上的肉, 这份屈辱他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但他对付长宁有愧,这个讨法就受了限制,尺度不好拿捏。 付长宁看出他的为难, 道, “观前辈剑法高深, 不如这样吧, 我接前辈一剑, 此事一笔勾销。若侥幸不死, 算我命不该绝, 若命丧当场,也是我自不量力咎由自取。” “行。”修士嘲讽地瞥了一眼小断指,便宜都叫他一个人占了、还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但付长宁你记住,我点头是因为给你面子,而非不追究那断指的罪责。”修士直视小断指,眸色纯粹切冰冷,“喂,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你记好了,我从无边崖出去那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修士右手执起烟杆子,烟杆子发出耀眼亮光。光条延伸成无尽剑气,空灵、澄澈剑意瞬间袭遍无边崖。 抬起烟杆子对着空气轻轻一划,空气便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稍微停滞一下,然后猛地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死死地压向付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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