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好之后,她找来灯台,点上一支鱼脂蜡,将符纸放在烛上烧了,青烟袅袅而起,薄烟之中,青衣的仙人渐渐在空里现了身形。 “我刚刚才把通灵的法器收起来,这就又来信了,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她问:“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转告给上神了吗?” 玄商道:“祖宗,你从上次说完到现在,统共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律令,这么点时间也追不到瑶风身边去。” 乐岚“噢”了一声,有些小小的失落,玄商透明的身子绕着烛烟,将她打量了一圈,见她犹犹疑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道:“你莫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了?” “差不多。”她道,“我把下凡的事情泄露出去了,好像犯了天条,就想问你一下,这种过错一般要受多大的罚?” 玄商:“……”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块抖露出去?明知道是天条还犯,到时玉帝追究起来,你拿不了仙衔,我看你怎么回南溟跟你爹娘交代!” 玄商有一个特点,就是凡事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越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越能守口如瓶,谈笑风生仿若无事一般;而对于那些无关轻重、鸡皮蒜毛的小事,反而大惊小怪危言耸听。 他将后果说的越是严重,乐岚反而明白,这其实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过错,于她的成仙大业并无丝毫影响。 于是她就顺坡下驴道:“既然天条已经犯了,犯一次也是犯,犯两次也是犯,不如就把我的法力给我,我还能除两个妖怪,将功补过折折罪。” 说来说去,她的目的到底还是绕回了拿回法力上。 玄商的回答干脆而果断:“没门。” 乐岚仍不死心:“你都答应上神照料我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捉去剥皮削骨?若是上神在这里,她定不会见死不救。” 她动不动就把瑶风上神搬出来镇他,非是故意如此,而是玄商这人软硬不吃,只吃这一套。 他之前大概欠了瑶风上神一整个天宫那么大的人情,是以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但凡和瑶风上神扯上关系,玄商必定服软。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法子她以前百试百灵,此时故技重施,不料却失了灵。 玄商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他正了正色,道:“一码归一码,再一不可再二,别人下界都是历劫,只有你是下凡享福,玉帝已是厚赐,你不好好安守本分,还想作什么妖呢?” 享福? 他管如此提心吊胆的日子叫享福? 乐岚道:“命格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莫要管命格怎么样,”玄商微微一笑,道;“你娘找过司命之后,你父君又去找了他一次,要他不许听你娘的话胡来,司命他老人家也不容易,哪个都得罪不起,不敢左右你的命局,于是只好拿一份假命格糊弄过了你娘。你在下界,所行所取皆凭你自己心意,是福是祸,也都由你自己修行,无拘无束,难道这样的日子还不好?” 乐岚懵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命格,竟是份假的? “一切皆无定数,你能修成什么样的果,全在你自己,故此就不要想着投机取巧了,违犯天条的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玄商说罢,顿了一顿,心还是软了三分,不着痕迹地提点了一句:“眼下有些事情或许确是难了些,动动你的小脑袋瓜,除了凭蛮力解决之外,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也说不定。” 她没精打采地问:“什么法子?” 他用手指在脑侧比了个“动动脑筋”的手势,道:“好好想想。” 真没意思。 符纸燃尽,玄商的身形随着青烟渐渐散去,乐岚对着满桌纸灰叹了声气。 要她智取,那也得说一声怎么个智取法啊?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他这天神当的还不如李未阳靠谱。 说到李未阳……她的头不禁隐隐作痛,重钧的事情究竟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 虽说重钧本人没什么恶意,可他和太子既然有所计划,计划里万一出了纰漏,结果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们想要兵不血刃地将这场隐患终结在发动叛乱之前,可招安了重钧,不代表就能招安斧师山。 斧师山后的主使既然另有其人,找到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人”才是关键。 重钧在斧师山上待了二十年,以他的身份和资历,竟连这些秘密的边都摸不着,可见这些人的防备之心有多重。 倘若他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安阳王,那些旧部和下属又怎么会抛弃自己的旧主,转而拥立新主? 诚如李未阳所言,他们即便真的计划谋逆,其中的主导既然不是重钧,安阳王的旧部又会听命于什么人? 乐岚苦思冥想,思路却如同一团乱棉,理不出个头绪来。李未阳的忧,她这辈子怕是都分担不了,因自己并没有这个头脑。 一个丹渚她尚且应付不过来,领悟不到玄商说的“智取”是怎么个智取法,还妄想分析更为复杂扑朔的朝中局势,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死了心,拿不到法力,也理不清线索,只得安分守己在府中度日,琢磨着玄商话里的意思。 某一日,李未阳却匆匆找上了门来,似有什么急事,一来便道:“阿玥,我要请你帮一个忙。” <<< 李未阳闲来无事时,溜达去了西市。 端午虽一早就过去了,河口却还停着几艘花红柳绿的龙舟,此时龙舟未发,几个小孩子在舟上拿桨划水玩。 一条蜈蚣风筝正在蓝天之上遨游,颜色灰不溜秋的,庞大且丑陋,尾巴上还风骚的挂了一串铃铛,随风摇动时哗啦作响。 那几个坐在龙舟上玩水的小孩子有眼无珠,指着大蜈蚣兴奋喊道:“快看!龙!” 谁家在放这么丑的风筝? 他正鄙夷着,天上那条大蜈蚣忽然“咯吱咯吱”响了两声,接着浑身抽搐几下,一猛子扎了下来,掉进了河里。 几个小孩叫道:“掉下来了!”纷纷放下划船桨,也不下地,直接跳下水里,朝大蜈蚣陨落的地方游了过去。 从小长在河边的小孩子就像成了精的鲤鱼,护城河自城内开了一条分支,支流的水流并不很急,那几个小孩水性绝佳,活鱼一样在水里踊跃几下,便游到了风筝残骸处,几人齐心协力,要把那奇丑无比的大蜈蚣拖到岸上去。 岸上有一人跳着脚叫道:“那几个小鬼!快把风筝放下!” 他隔着河往对岸看了看,那人打扮像个小厮,模样有些眼熟,他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过了一道街口,前面忽然驶来一辆庞然大物,挡住了他的去路。 抬头一看,只见一辆华盖大车,赵二公子端坐在上,洋洋得意地俯视着他。 显然,成功堵了李未阳的路让他觉得意气风发,为了表示目中无人,他把下巴卯足了劲往后仰,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在用鼻孔说话,“那个谁,你挡了本少爷的路了。” 这人是来找茬的。 说他横着走,他还真把自己当螃蟹。那么宽的街他哪边不走,非要同他争一块小小的拐角,也是闲人多事。 李未阳道:“二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人走得好好的,怎么会挡了螃蟹的路呢?” 赵瑞被他骂成是螃蟹,顿时暴跳如雷,从车上一跃而起,气道:“你不过就会耍几句嘴皮子,有什么真本事!” 李未阳笑道:“有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当然只能耍耍嘴上的功夫,哪像二公子本领高强,说出手时就出手,干脆利落不含糊,在下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赵瑞被他拐弯抹角损了一圈,待要骂回去,又骂不过他,气得一挥手,家丁齐齐而上,虎视眈眈把李未阳围了起来。 这厢气氛正剑拔弩张,长街另一头却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人道:“哟,这是有什么热闹?” 赵瑞听见这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袍劲装的年轻小将策马而来,顿时一愣,惊讶叫了一声:“萧小侯?” 萧锐向场中瞄了一圈,向李未阳打趣道:“你约我到西市来,是提前预料到了会遇见麻烦,特意找我过来解围的?” 李未阳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节外生枝而已。” 赵瑞看着二人熟稔的模样,脸色渐渐窘迫了下来。他是和李未阳看不对眼,可萧锐身为安国侯府的世子,向来是京城各大家族的拉拢对象,赵家也不例外。 何况他生性胆小,也就只敢和李未阳叫叫板,遇见手腕硬些的便立即怂成一团毛球。 萧锐人如其名,他出身军旅,气如斧钺,锐气逼人,和李未阳打着招呼,话锋还未转到自己身上,赵瑞心下已经生出了几分怯意,忙朝家丁使眼色,示意他们把人放过去。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家丁们个个榆木脑袋,只当自家少爷的眼睛抽了筋,不但未放行,见有外人插手,反而把人包围得更紧了。 萧锐驱马走近,看了赵瑞一眼,赵瑞背上顿时起了一层毛,不待他出口,忙招呼了手下,溜之大吉了。 两人到了万钟楼,萧锐命随从在楼下坐等,与李未阳上了二楼,落座便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未阳道:“你马上就要带兵去徐州剿匪了,我当然是给你践行的。” 萧锐把玩着杯子,不以为然:“你的消息倒灵通,陛下的圣旨还没下,你就知道我什么时候动身了。” 李未阳道:“我的消息再灵通,也都是从朝上打听来的,中间弯弯绕绕不免耽搁了些,自然有人消息比我更灵通。” 他顿了顿,问:“我听闻,此次剿匪是你主动请缨?” 这话一出口,萧锐便知这席践行酒绝非仅仅是践行那么简单了。 他道:“是我主动向陛下提起的,徐州的匪患猖獗已久,到现在朝廷都没派人收拾收拾,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只是怕你这一趟要扑了个空了。” 扑空? 贼寨建在山上,又不会长脚跑了,怎么会扑空,萧锐没听大懂,问:“何出此言?” “你在请缨之后,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此次行军的动向?” 萧锐身为军中翘楚,又兼新驸马的尊贵身份,一举一动自然备受瞩目,从他上报开始,前来问候关怀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关心军情的,他说了声“有”,李未阳又问:“那你可记得向你打听的都有什么人?” 萧锐把剑眉一挑,“有点多,记不住。” 与斧师山密信往来的那人,定不会放过京中的一举一动,朝廷出兵剿匪这样的大事,不可能坐视不管,事先必定会摸清楚了萧锐的行军部署,再飞信通知斧师山早做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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