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这小孩的身量也抽了条,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放在当年,颜渺想破了头也不会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给这个小豆包作揖拜礼。 周让走来,朝凌雨时揖礼,道:“凌师姐,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呀,小周让?” 凌雨时唇角一弯,“许久未见,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承蒙凌师姐挂怀,已经好了许多。” 周让笑笑,月牙眼弯弯,“师姐来此,是为了楚师兄吧。” 凌雨时点头,语气仍像是在逗孩子:“你知道啦,你兄长出尔反尔将我的人带来南岭墟,你不用管太多,只要把人交出来,让我带他回凌泉宗就好。” “我兄长近日在查东陆山的事,实在忙的抽不开身,还请凌师姐不要见怪。” 周让话语温吞,解释道,“兄长下山前叮嘱过圄犴司一事,师姐此时前去恐怕不太方便,等我传信给兄长请示过后,再带师姐前往可好?” 凌雨时眨眨眼:“这样吧,你们莫要拦我,让我闯进去将人劫走,等周既明回来问,也不算你们失守之误。” 周让:“……” 颜渺险些笑出声来。 的确是凌雨时能想到的办法。 “凌师姐高估我们了,以师姐如今的修为,便是我们想拦也拦不住的。” 周让笑笑,侧过身,引几人入山门内,“师姐,二位,请随我来吧。不过圄犴司中有禁制在,师姐带不走他。” 周让与凌雨时走在前面,颜渺落后几步,悄声问山门的守卫弟子:“这位师兄,我自拜入师门还从未来过南岭墟,但一直有听闻,南岭墟弟子的腰牌是以竹木所制,可保百载不腐不朽,当真如此神奇吗?” 被问话的弟子有些错愕,想了一下,温声道:“想是师妹误会了,南岭墟师门中,每一代的腰牌是以不同木材所制,百载不腐实属夸张之言。” “竹木所制的腰牌想来还是望舒师叔那一辈所用,自宗主时便已更换了。” 颜渺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指指他腰间木牌,笑着问道:“那小师兄的腰牌这样好看,是用什么木材所制呀?” 弟子才要拿起木牌,对上颜渺笑吟吟的眼,一时间恍了神,讷讷道:“是,是桂木。” “师姐。” 身后传来一声唤,颜渺脖颈一僵,缓缓转回头去。 沈妄正立在上一级石阶等她。 临行时,他已换下那身染了血的白袍,如今同她一样,穿了一身凌泉宗的袍服。 晨风吹动他发上的烟青色束带微荡,连带着他束起的发一同覆在前襟。 他的面容虽遭换形术掩盖过,眼睛却仍是那一双,瞳仁中映出枝叶抖下的零落光影。 他轻声唤过颜渺,目光在触及她身后的守卫弟子时陡然一冷。 颜渺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依稀想起过去时候他们在宗门时候的样子,不禁朝他绽开一个笑。 “就来了。” 她几步并作一步,重新跟上去,轻声笑道,像极了许多年前同他调笑:“怎么,你不想让我叫他师兄啊?” 沈妄撇过头去不看她,小声道:“莫说师姐现已不在宗门,便是从前,按照师姐的辈分,那弟子怕是也要叫你一声师叔才对,师姐却随便……” 见他越说越小声,颜渺侧头瞧他,曲着指节敲他的肩膀:“那怎么办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连见到小周让都要拜礼的,忍一忍吧。” 沈妄指节微蜷:“师姐,我不是在说这个。” 颜渺眨眨眼:“那是什么?” “你们两个,带你们来南岭墟,光带着嘴来,腿脚忘在宗门了是不是?赶紧给我滚上来。” 发顶传来凌雨时隐含着躁意的一声唤,颜渺匆匆跟上,不忘扯一扯沈妄的衣袖:“她好凶,快跟上。” 同遭南岭墟繁复的礼法熏染多年,周让的言行向周礼靠拢许多,性子却终究少几分弯绕。 他不同凌雨时兜圈,直接带人去了圄犴司。 圄犴司与云浮宗的刑隐司并立,皆是宗门关押恶徒之所,禁制森严之地。 圄犴司外的石壁上刻有穷奇,颜渺悄声打量过,周礼的确在此又下过一道禁制。 周让停下脚步,看一眼身后跟随的二人。 颜渺识趣退后:“掌事且放心,我与师弟会在外等候。” “南岭墟教习心法是中洲之首,你们两个入师门太晚,到现在连髓珠都未筑全,早该来此修习。” 凌雨时看一眼周让,再瞧向颜渺,为她铺了个台阶,“他们二人不便进去,还要劳烦你派人,带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小徒到教习心法的地方观瞻一番。” “不劳烦的,凌师姐不必如此客气。” 周让点点头,对身侧弟子道,“带这二位师弟师妹到思虔阁去。” 颜渺装样作揖:“多谢掌事。” 南岭墟的地势依风水而建,前往思虔阁的一路上要绕过九道回廊。 多年未走南岭墟的路,颜渺才随那弟子绕过四道,头已有些发晕。 走上第五道回廊,颜渺开口唤住那弟子:“师兄。” 弟子回首:“师妹可是有什么事?” 颜渺打量过周遭:“听闻南岭墟有九道回廊,教授心法的思虔阁在第九道,现在这道是什么?” 弟子应声:“是犯过宗门戒律后,闭门自省的思存堂。” “原来是思存堂。” 颜渺眸光深深,从袖中抽拽出一张符纸来,“我忽而想起,近日得了张符纸,师兄在南岭墟几载,可否帮忙看过,上面画的是什么意思?” 符纸同在幻境中给过贺勉怀的那张很像,上面落满金箔,绘着一道不知名的符印。 弟子走近细巧,瞳孔微缩:“这符纸,是宗主所绘的……师妹你……” 他还未说完话,颜渺抬手起落,一记手刀砍下去。 那弟子噤了声。 不等颜渺伸手,沈妄已扶住他:“师姐惯爱用符印的,今日为何没用?” “我会的那点符篆之术实在不够他们看的。” 颜渺扯了扯他的衣袖,“这边,再右转,思存堂平日不会有人来,把他放在那里,等他自己醒来就是。” 沈妄拖着那弟子跨过思存堂的门槛:“师姐还是对这里很熟悉。” 颜渺看一眼他:“是啊。” 他们在南岭墟修习心法的时候,曾同被罚入思存堂思过。 颜渺记的清楚,传授心法的掌教留下课业,命弟子以灵骨集四方灵力共同灌注起一株祈灵花。 好巧不巧,她与沈妄分作一组。 颜渺才催着小花绽开,沈妄一指点上,灵力呼啸,小花顷刻枯萎。 南岭墟没有趁手的家伙,二人提着木剑到庭院,你来我往间木刃相撞,打得昏天暗地。 凌雨时与周礼得了消息,匆忙赶来劝架。 颜渺的剑风扫破周礼的袍袖,在他的手臂上剐蹭出一道青紫的印,沈妄手中剑柄磕在凌雨时肩头,直将人打翻在地。 凌雨时的腰佩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一片清脆声响中,颜渺如梦初醒。
第19章 非是弟子思过,思存堂罕有人至,只有清晨时候才会有弟子前来洒扫。 “沈妄,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颜渺看着才将人放下,正直起身来的沈妄,道,“我想了许久也未能想通,灵脉既在你身上,而你不过是想借此寻到我,又为何要让我施展印阵,与我同进入徊生境中?” 话音落,堂内外俱是安静一片。 “师姐要找到沐长则,而据我所知,江一当年行事正是融灵引有关,我想,二人难免不会有所联系” 沈妄于一片寂静中轻声开口,“江一在幻境中多年,却在我们寻去时突然身亡,师姐对千宗主的死一直难以释怀,如今循着他的死查下去,说不定也可理清当年之事。” 颜渺本只是一问,未想过他会将缘由和盘托出,怔了怔神色。 沈妄的敏锐与过去一般无二,甚至更胜当年。即使她两年前只向药谷递去一封再简短不过的信,他也能从中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见她没有说话,沈妄也不急着起身,眼睫微抬着看她:“师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颜渺闻言笑了一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沈妄看着她,神色认真,“只是师姐从来只当我是在玩笑,没有相信过。” 颜渺恍惚了一瞬。 从前,大概是有那么一回事,在她受过刑罚逃出宗门后,一路自刑隐司奔逃至药谷,去找元织为她处理身上的伤处。 逃至药谷不久后,她见到面色苍白,寻她而来的沈妄。 沈妄的确说过类似的话语。 颜渺那时回答过他什么,她大概也还记得一点儿。 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她似乎回答他的是:“沈妄,我重伤于你,又利用了你逃出宗门,你不是应该恨我吗?” “你为什么不恨我?” 记忆重又变得清晰,颜渺抬眼看着他。 思存堂中长燃着灯烛,光线通明,满堂华光中,她忽而上前一步。 她说:“好啊,我信你。” 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很近,颜渺微微弯下身。 沈妄的睫羽极轻的抖了抖。 颜渺顺着眼前人微颤的眼睫看过去,目光扫到他泛红的耳根,她的声音很轻,掩下些笑意道:“沈妄,你可要说到做到。” “走吧,已耽误了一会儿时间,藏书阁在思虔阁的附近,离这里还有一段路。” 逗弄得逞,颜渺的目光恢复如常,她才退后一步,衣袖却一紧。 不等人来得及反应,沈妄已站起身,伸手过来,顺着衣袖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与她的纠缠在一处,微微垂下头,几乎与她额头相抵。 “师姐,你不要骗我。” 他们离得更近了,近到颜渺只需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清楚看到他眼中倒映着的,堂内壁台上烛火跳跃的光影。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句的。 他说:“你不可以总是骗我的。” 沈妄望着她,神色认真的近乎虔诚。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三分怯意,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却又执拗的不肯移开一点,似要将她的眉眼都看透。 堂内安静,只有窗棂处的风声依稀作响。 烛火的光掠过眼前人的眼睫,在触及他目光的一瞬冰封又瓦解。 有那么一瞬间,颜渺忽而觉得,他有些陌生。 与换形术没有半分关系,就像寻常时候,即使用过术法,他们也能认出彼此。 可现在却不是这样。 眼前的沈妄,是她不曾见过的沈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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