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愕然:“他……说不出话了?” 周礼解释道:“当年涉及融灵引一事的人,许多都曾受其反噬。” “可我只知融灵引会毁去人的灵骨,让人嗜血成性,难戒断灵脉供养,不会让人失去声音亦或……视觉。” 颜渺眼睫微颤,蹲下身,轻轻托起江一的头颅,“有人剜去了他的眼睛,又毁了他的喉咙,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的过往。” 牢内一时寂静。 “并非无解。” 好一会儿,周礼开口,“镜虚阵可以为他重铸记忆的幻境,窥探到那段记忆。” 颜渺瞳孔微缩:“你是说,让他重又经历一遍剜眼割喉的痛楚吗?” “是,他如今这副模样,别无他法。” 周礼嗓音平静,“如果他真的有冤屈,想必就算历经痛苦,也会希望沉冤得雪。” 牢内复又寂静一瞬,周礼道:“带他出去吧,此地狭窄,布阵若有差池,会波及他人。” 一道黑印却缓缓爬上江一的脖颈。 颜渺呼吸一滞。 周礼亦是惊诧,指尖轻动,符印顷刻笼在江一的周身,暂且阻隔下黑印。 “是缚念印,已经发作,怕是来不及了。” 颜渺指节微蜷,看向江一,“用易魂符,我代替他入幻境。” 沈妄的面色骤然一变:“师姐!” “我可以帮你。” 周礼的嗓音依旧平静,“不过在这之前,颜渺,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又要问周望舒?” 颜渺轻笑,“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她是我杀的。” 周礼还要说些什么,一旁又传来动静。 大概是符印生了作用,江一的神志恢复几分清明,空洞的眼窝转朝向周遭石壁,抬起手,颤抖着在墙上划出印记。 颜渺眉心微蹙,重又蹲下身,拉起他的手。 她将半截竹木牌递给过去,想了一想,又触至他脸上的假面皮,在他手中写下几个字。 ‘江一已死’。 江一的喉中发出“啊啊”的声响,杵在石壁的指尖太过用力,才长出不久的指甲重又别断,在墙上留下血迹。 像极了一道符文。 周礼感知到符文蕴意,掐了道印诀。 掀起的风与另一道符印相撞,法阵显出。 他走至江一身前,捉住他尚在流血的手,以血绘符,重新将符纸钉入墙中。 障眼法阵顷刻消散,石壁上散出腐坏腥臭的气味。 石壁上密密麻麻,尽是用血写下的,一个人的名字。 ——楚挽朝。 颜渺怔然,踉跄着后退一步。 肩背撞在人掌心,沈妄轻轻扶住她。 颜渺稳住脚步:“楚师兄?” 她看着满墙血字,心中一时触不到底。 “楚师兄……凌寒……” 颜渺喃喃一句,“周礼,楚挽朝在哪里?” 周礼的面色亦有些波动,结出道符印拢在江一身上,转朝外走去:“这边。” -- 圄犴司有周老宗主曾布下的禁制,囚犯想从此逃脱十分不易。 囚牢后身是一座石洞,天光大亮,日光顺着上方洞口洒入,将漂浮的尘埃也映得清晰。 洞内发出砰然声响,颜渺神色一凛,快步走入。 石洞内,楚挽朝被符纸缚于石壁,意识全无。周让伏倒在地,指尖印诀不散,唇角缓缓沁出血丝。 见到来人,他咳出一口血:“兄长……” 凌雨时手持横刀在前,提刀破开缚在脚下的符印。 她回头扫过几人,轻声笑了:“呦,都来了?” 周让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仍看向周礼:“兄长,凌师姐她……” 像是刻意要给他们瞧过长刀,折晷在凌雨时的手中挽出漂亮的刀花,连风声也陡然染上杀意。 “凌寒,不要!” 颜渺扔出一道符纸,与此同时,沈妄手中的虚刃席卷而去。 金玉相撞,叮咚一片脆响。 长发与坠下的珠玉纠缠在一处,凌雨时切断虚刃,一招击碎符纸,神色轻蔑:“就这点能耐?” 长刀再次朝楚挽朝袭去。 眼见凌雨时已收不住招式,符纸碎裂之际,周礼指尖符印结成,印阵自四下拢起,收束在凌雨时的周身。 折晷脱手刺出,刀意四溅,击碎重又拦在楚挽朝周身的符纸,斜刃直刺入他的心口。 折晷开刃,自可切魄断魂。 皮肉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符纸四散,其上符印随着刀刃一齐没入楚挽朝的身体中。 颜渺眼前虚晃一瞬,心口突如其来的痛楚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抬眼看过去,只能看清楚挽朝心口是一片融开的红。 楚挽朝是凌泉宗宗主的徒弟,更是凌泉宗的首徒。 千瑜待人温柔,所以幼时的颜渺总是会对温和的人格外亲近,更会格外信赖些。 比如千长宁,再比如楚挽朝。 凌雨时初来云浮宗学习剑法时,曾与弟子口角,动手直接将人打了一顿,楚挽朝受老宗主之命到云浮宗教导凌雨时,一并带了凌泉宗上等的寒泉玉来送给颜渺。 寒泉玉可作剑穗,能温养剑刃,他谢过颜渺在舟山对凌雨时的照顾,又转向凌雨时,半句责问也无,只是揉一揉她的头发,只身去给那弟子赔礼致歉。 那是颜渺第一次见楚挽朝。 后来她叛出师门成了魔修,凌雨时前来找她,楚挽朝跟在其后,丝毫没因她修魔敬而远之,反倒为她送来许多压制戾气的药材。 平静沉稳,温如珠玉,楚挽朝和千长宁一样,曾是颜渺最想成为的那一种人。 那时候她将这话讲给千长宁听,千长宁只是笑着为她固定好发辫,说,“渺渺,你这样就很好。” 发乌的血浸过折晷的刀刃,滴落到地面。 光影明明灭灭,颜渺忽然觉得,那些日子似乎都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有些想念千长宁。 印阵破散,凌雨时活动一下手腕,自楚挽朝的胸腔里拔出折晷。 她缓缓转头:“颜渺,来的路上你曾问我,折晷何时开了刃。” 折穿透入石洞的日光落在她面上,将她的眼瞳映得晶亮。 “是一年前,我亲手杀他的时候。” 她说。 “折晷的开刃血,就是楚挽朝的心头血啊。”
第21章 颜渺一怔。 一年前,凌泉宗曾有过一场动乱,传言道是因内有卧底帮扶,才得以让魔修闯入禁地作乱。 那场动乱过后,老宗主重伤闭关,凌泉宗掌事重伤不愈而亡,宗门首徒楚挽朝身陨于凌泉宗禁地。 少主凌雨时哀思七日闭门不出,七日后现于宗门人前,任凌泉宗掌事,此后闭关三月。 三月后,凌雨时出关,以霹雳手段肃清宗门潜伏着的卧底,又携一柄开过刃的折晷刀杀至魔修聚集的销骨山,斩杀魔修三千人,血洗销骨山。 外界纷纷猜测,凌掌事自小跟在凌泉宗首徒楚挽朝身边,二人情谊甚笃,凌掌事是以此血祭,为她的师兄哀悼。 “三年前在凌泉宗禁地,并不如传言所说那般——楚挽朝因护我而死。” 凌雨时看着她,日光跌落进她漆黑的瞳孔中,被吞没成一团漆黑的雾。 她继续道,“楚挽朝勾结魔道多年,一年前,我曾杀过他一次,谁知他被人带走,多年躲藏在徊生境中。” “我如今的确要将他带回凌泉宗,不只因他曾是凌泉宗人,而是……无论他能活过来千百次,都只能死在我的刀下。” “凌寒……” 颜渺开口,唤一声她的名字,耳畔却空空响着自胸口传来的声响。 胸腔中的疼令她颤抖到几乎痉挛,大团的血自口中吐出,砸落在地上。 “师姐!” 沈妄扶住她的肩,双手颤抖的几乎不敢将她纳入怀中。 “易魂符,你给楚挽朝用?” 周礼的嗓音染上诧异,“你为了不让他死,替他承这一记刀伤?” 颜渺已经没有力气回答更多。 她仰起头,笑着看向满面愕然的凌雨时,费力的从嗓中挤出话语。 “抱歉啊,还是手快你一步。” 她像是在玩笑,话落又吐出一口血来,“但是你这刀磨得,也实在是太快……” 口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她未完的话语,颜渺连抬手擦拭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衣襟洇湿得透彻,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颜渺,渺渺!” “师姐!” 血是吐不完了吗…… 听着耳畔急切的几声唤,颜渺迷迷糊糊的想。 这样多的血一口气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她是不是就要死了啊…… 就像当初的千瑜一样。 “师姐……” 怀中人血流不止,灵力自沈妄的掌心源源流淌出,却如何也难平折晷刺过的那一道伤口。 沈妄的呼吸都在发颤,看向凌雨时的眼霎时间通红,瞳中是呼之欲出的杀意。 “凌雨时。” 他的嗓音冷至透彻,刺得人骨缝发疼,“若是我师姐出了什么事,我就……杀了你。” 凌雨时面上的神色再不似御刀时那般冰冷,眼中流下的泪水滚过颊侧,目光尽是无措。 她收起手中折晷,步履匆匆而来:“颜渺,我不是,我没有想要对你……” 话音未落,一道染着杀意的虚刃卷席而来。 沈妄的面色早已因灵力源源的消耗染上苍白,眼中只余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戾气。 他珍而重之的将颜渺抱在怀中,不许旁人靠近半分。 “沈妄,你要带她去晚清那里?” 周礼唤住他,“灵苎谷路途遥远,她如今怕是禁不起颠簸,先留在此处,待我以符印封住她的心脉,再带她和楚师兄一同去找晚清。” 沈妄停下脚步。 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体内的戾气,他点头,极轻的“嗯”了一声。 “沈,沈妄……” 怀中传来一声破碎的唤,颜渺的神志显然已涣散开了,如今只是在无意识的低语。 她说,“你不要……不要恨我了。” -- 刀刃相击发出的嗡鸣声响在耳畔,而后是沈妄和周礼的声音,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晚清……元晚清。 是元织啊,他们要带她到元织那里去吗? 颜渺只听到这里。 至于旁的,都像是一道风一样,自耳边呼啸而过。 意识像是坠入沉沉的海,大概是她流过太多的血,身上开始一阵阵的发冷,只剩下心口的那道灵脉还在轻柔跃动。 像极了她幼时在黎荒,母亲为躲避那场屠杀,抱着她一路躲到僻静的山林。 山风很冷,母亲的怀抱也很冷,夜晚的山林好安静,连母亲的呼吸都再难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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