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巽风崖上一别,他舍弃剑骨,修习魔道……那也是她无从知晓的五年。 他们分离的五年,已同他们过往相识的那些岁月一齐融进沈妄的身体里,交织成了一个,她并不全然认识的他。 “咳,我。” 颜渺没有退后,也任他攥着手腕,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干巴巴的轻咳一声,“在思存堂这种庄严肃穆,用以反思己身的地方,说的话自然做不得假。” “是这样吗?” 不知是不是沈妄满意了她的答案,腕上一松,他放开她的手,“我记得初到南岭墟修习心法的时候,师姐怕违反戒律被罚入这庄严肃穆的地方,提早在摆放戒律册的案桌下藏了两壶酒。” 颜渺:“……” 是有那么一回事,后来她真的被罚跪在此,夜里困倦想要来上一口,酒壶却不翼而飞。 “我就说我的酒哪儿去了,当初是你……” 颜渺后知后觉,轻笑一声,这才觉得眼前人重又有了几分熟悉的模样。 推开屋门,阳光洒落进来,她转身朝外走:“该走了,耽误这么久,万一周让那小孩察觉到什么,赶来寻我们就麻烦了。” 大概是在思存堂时的气氛有些不对,二人绕出回廊,于小路行至藏书阁,一路无言。 藏书阁中放有修习心法的书册,亦锁有南岭墟不得外传的符文古籍,外来的宗门弟子可进入一二层观瞻,再向上,便需以南岭墟的符印破开禁制。 二人自侧门走进,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朝四层去。 藏书阁四层为顶,向上高出半层小阁,是放置南岭墟人生平卷宗之地。 小阁以符印落了锁,颜渺自袖中取出那枚落满金箔的符纸,结一道符印覆于其上。 阁门打开,入眼是成排的木架,其上摆放着琳琅卷宗。 颜渺径直走向其中一排书架,伸指一点。 一册卷宗落于手中。 沈妄跟在身后:“师姐知道他的卷宗在哪儿?” “我之前来过这里。” 颜渺掂量一下手中卷宗,皱一皱眉头,“听山门的弟子说,竹木牌是周望舒一代所用,我便知道它该在这里。” 沈妄点一点头:“师姐问那弟子腰牌的材质,原来是这个用意?” 颜渺失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闲来无事去逗弄孩子?” 沈妄十分诚实道:“师姐从前在宗门时总是如此。” 颜渺:“……” 有吗?她有吗? 卷宗的绑带解了,摊开只薄薄两页,颜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沈妄:“这卷宗不对,不该是他。” 颜渺侧过头看他:“你也觉得不对?” 沈妄点头:“宗门记载人生平的卷宗会随着人死亡,亦或是离开宗门而结束记载,但江一是自行进入幻境,身上更无罪业,又依旧以南岭墟弟子身份示人,卷宗不该只有这两页才对。” 颜渺翻开卷宗,略略扫过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卷宗一页为人生平,第二页上只短短几行,符印加诸于其上,可见到有关他记忆的零散画面。 卷宗上记载的是江一入南岭墟九年,勤于课业,曾于宗门大会上晋级,亦帮扶掌事妥善安置新入南岭墟的师弟师妹。 只是再向下,关于他的记载却成了一片空白,末尾处所记内容陡然一转—— 江一因与苏南齐勾结,意图使用融灵引提升修为,更因此戕害同门,后被关入圄犴司,再未得出。 有关江一的记录到此为止,再无记载。 小阁内无人开口,连空气中的微尘似乎都停滞下来,一时安静得可怕。 颜渺的手中现出在幻境拿出的那只竹木牌,指节微紧,指腹摩挲其上。 ‘一’。 那上面的字,的确是一个‘一’字。 至于白盈将死时掉落在地的那另一半竹木牌,她确定,她不会看错。 可卷宗记载上的江一,在判下罪责后被关入圄犴司,再未得出。 一片寂静之中,沈妄缓缓道:“是那个人有问题。” 颜渺点点头:“是。” 那个人,或许不是江一。 沈妄:“如果他不是江一的话……” 颜渺:“没办法了,去一趟圄犴司吧,希望人还没死。” 话音才落,小阁的门扉发出砰然响动,外有弟子的声音传来。 “师兄,那是凌掌事带来的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凌掌事带来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那二人若是没什么所图,怎会伤了程师兄?” “……师兄,怎么办,门好像从内锁上了。” 听到门外动静,颜渺再扫一遍卷宗记载的文字,将卷宗放回书架。 “来的还不慢。” 她拉一下沈妄的衣袖:“这边,从暗道走。” 沈妄跟在她身后:“师姐怎么会对这里这样熟悉?” 颜渺:“我说过的呀,我真的来过此地,不是唬你。” 暗道不算长,自其中走出,已不在九道回廊的地界上。 入眼是一间齐整的小院。 颜渺一心想着前去圄犴司的事情,看也不看周遭,只转身朝院外走。 身后的脚步声却忽而停住了。 “这是……周既明的寝居?” 颜渺惊得一回头,这才发现,当年来过的小院早已换了一番摆设。 院中无花无树,大概是怕显得空荡,在侧角处颇为讲究的摆了一座假山石。 至于能看出是周礼的寝居,只因在屋檐的廊道下,挂着一盏木质的风铃。 那是周礼的长姐,周望舒曾给他的。许多年来,风铃一直挂在周礼的寝居。 见她停下,沈妄反而跟上前两步,话语有些迟疑:“师姐这样熟悉那处暗道,从前也是这般,从藏书阁的暗道来到……这间寝居的吗?” 他的嗓音如常平静,却听得颜渺背后凭空生出些冷汗。 “怎么可能。” 她咬咬牙,干巴巴的解释道,“我上次来此的时候,这里还是周望舒的寝居,谁知道现在怎么变成了周礼的……一定是他如今做了宗主,才方便滥用职权,把寝居改到了这里。” 话音才落,檐角的风铃忽而作响。 颜渺警觉的回过头,神色一僵。 寝居的房门从内打开了。 黑练缓缓飘动,滥用职权的周宗主立在门前:“……”
第20章 颜渺的目光有些僵硬。 她眨眨眼,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礼:“周宗主。” “二位,别来无恙。” 周礼话语温吞,用的仍是十年如一日的开场白,“二位远道前来,我却未能相迎,是南岭墟招待不周。” 伪装已被道破,沈妄不再遮掩,径直道:“周宗主行事磊落,原来也会为遮掩行踪,让弟子搪塞于外人。” “沈妄,是你误会了,是我未告知他们,非是他们作假。” 周礼抚平荡起的黑练,“二位来此,是有什么事要南岭墟相助?” 沈妄看他一眼:“叨扰了,是我与师姐的事,与周宗主没有关系。” 颜渺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次再见,沈妄对周礼一直带着她不知缘由的敌意。 才推开院门,印阵自四周而起,笼罩住一整个小院。 “二位忽来拜访,不为楚师兄,又去过藏书阁,是要查徊生境中事。” 院门重又关合,周礼缓缓道,“二位莫要误会,南岭墟终归是我管辖之地,若有难处,我或许可以相助一二。” 杀意浅淡弥漫,颜渺微微侧首。 “周礼,我们想寻个人。” 见沈妄的掌心翻腾起灵力,她抬手拦下,“此人名为江一,卷宗所说,这个人如今在圄犴司。” 颜渺扬手,掷去半块竹木牌。 “当年与苏南齐勾结被关押的人我曾经手过,对此人有些印象。” 周礼摩挲一下木牌,又将其重还到颜渺手上,“他的东西何故在你这里?你又为何寻他?” 颜渺:“我们在幻境中见到携此木牌的人,便猜测,真正的江一或许为人顶了罪。” “幻境中的人提及当年事,被缚念印灭了口,如果江一还活着,怕是有人早已打上了他的主意。” 线索断在这里,沐长则的行迹只会更难寻到。 提及缚念印,周礼似乎愣了一瞬。 他收拢指尖,抬手捏一道移行印:“走吧,去一趟圄犴司。” 圄犴司前,印阵消散。 “宗主” 守卫弟子见到来人,规规矩矩的作揖道,“禀宗主,方才接到师弟传信,凌掌事带来的两个凌泉宗弟子打伤了程师兄,但我们无法进入圄犴司禀报掌事,只能……宗,宗主,就是他们二人。” 周礼侧头。 “想必是小师兄误会了,师兄昏迷,我们本想叫人来瞧,谁知回廊弯弯绕绕的,我们走迷了路。” 颜渺干笑一声,“这不,遇见了周宗主。” 周礼叹一口气,对守卫弟子道:“告诉他们吧,已经无事了。” 禁制解下,他向前一步:“二位请。” 圄犴司以天圆地方为念,向下一片宽阔如砥。 顺着石阶走过宽阔之地,眼前光景却大变,廊道两侧只剩壁灯幽幽燃着。 周礼以符印化作一盏明灯,对身后二人道:“还请小心脚下。” 愈向内,周遭传来腥腐气味,颜渺忍不住问道:“你们南岭墟向来以符印作刑罚,怎也会有这样多的血污?” 周礼手持明灯在前,摇摇头:“非是如此。” 颜渺又问道:“楚师兄在何处?怎么没见到凌寒和周让?” 周礼:“楚师兄身上遭人种下傀蛊多时,我暂且难将其剥离,只能带他到圄犴司后的石洞,借用此地禁制将他束缚起来。” 颜渺没有继续问下去。 周礼口中傀蛊,是于畴昔山时潜伏在程委生尸体,后又附着在历练弟子身上的蛊虫。 傀蛊多年未现于世,上一次为人所知,还是在黎荒的那场大乱,苏南齐为融灵引寻找实验体,与黎荒圣女勾结,利用此蛊祸乱黎荒。 周礼继续道:“他的身骨也有异样,灵骨全数毁去,灵脉更似乎是用过融灵引。” 颜渺眉头微蹙。 行至牢狱尽头,两侧是用符纸锁住的囚牢。 囚犯身上以符纸作缚,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用于活动。 一一走过囚牢,沈妄忽而在后扯住她衣袖:“师姐,是他。” 颜渺停下脚步:“你认得出?” 沈妄点头:“看得出,他的面皮是假的。” 符印燃起,铁栏倏然腾空。 周礼同点头道:“我记得,此人的确是江一。” 颜渺看向跪伏在污血中的人。 江一的神志已不太清明,感知到有人走近,脖颈微缩,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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