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未再执意于眼下的伤口。 他不作丝毫抵挡,任血肆意流淌过面颊,再浸湿衣领上的暗色绣纹。 灵力旋绕在周侧,沈妄的面色却未因灵力的肆意损耗有丝毫波动。 “沈妄。” 周礼话中半分与人针锋相对的意思也无,像是在闲话家常,“槐安镇西那间酒铺子的清斋酒不错。” 话音落,他的掌中现出一只酒壶,扬手将酒壶扔给沈妄。 沈妄抬手接过。 颜渺正结印的手顿了一下。 槐安镇西的清斋酒的确不错,酒价也好。她曾因讨酒为掌柜算过半月的卦,未收分厘,只为喝一盏清斋酒。 周礼向来滴酒不沾,忽而提这清斋酒是何意? 沈妄面色微变。 周礼继续道:“我并无他意,只想劳烦你,帮我带去一壶。” 沈妄没应声,酒壶脱手,掉落到山石路上,碎出一片清脆的响。 颜渺望着洒在地上的酒水,眼睛发直。 ……那么贵的一壶酒。 沈妄只道:“抱歉,没拿稳。” 话是歉语,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歉意。 正叹息着,颜渺手中的符纸已然再次与山巅的印阵遥相呼应。 颜渺看着沈妄伸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手中符印晃了一下。 她半分犹豫也无,符印脱手,自后猛然袭向沈妄的肩背。 灵力轻柔挡下符印,沈妄回过身。 符印未等触至他的衣衫便被灵力阻隔,颜渺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符印被阻隔,却未消散开,反而顺着灵力游走,化作印阵将二人笼至其中。 手中符纸劈啪作响,颜渺习惯性的轻道一句:“立稳些。” 沈妄瞳孔微缩。 才升了朝阳,天幕一线亮起,光线被云层遮挡下大半。 青烟骤现,人影显于山巅之上,足下不稳,险些跌了个趔趄。 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捉住颜渺的腕,撑她直起身体。 明明告诉别人要站稳,自己反而差一点跌倒。 ……有点丢脸。 颜渺稳了稳身形,正欲收回手腕,腕上力道却更紧了一分。 沈妄的指节正握在她腕间未平的伤处,疼痛隐隐自脉搏而上,心口的脉息一瞬间涌动剧烈,震的颜渺胸腔发疼。 霜雪气息铺天盖地裹挟在周身,颜渺抬起眼帘,正对上沈妄的目光。 山巅上一时很静,朝阳升起,光线悄无声息变得明亮,自云层中透洒下来。 荒山之上,草木凋败枯谢,四下却不知为何起了雾,印阵四散,山巅隐有雾气掠过沈妄的眉眼,似乎将他的眼睫也染上了潮湿的水汽。 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沈妄看着她,神色明灭间,瞳中映出一道模糊的影。 不是她,是她施过换形术后的影子。 沈妄不作声,只是盯着她瞧。 不知是光线太过黯淡看不大清楚,亦或是颜渺睡得太少恍惚出了错觉,她觉得沈妄的目光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第7章 青年的眉眼间像是压了一层暗淡的影,他望着她,笼下的目光不容她丝毫躲闪,却又生怕惊了她,只敢浅浅掠在她眉端。 他的目光轻若浮羽,手下动作却大相径庭。 颜渺的腕上一阵阵发紧,丝丝缕缕的凉意缠绕其上,像是镀了一层冷寒的冰。 冰寒的指尖点过她腕处脉息。 颜渺心口的脉息仍在剧烈的涌动着,被禁锢住的手腕一时动弹不得,她没有阻止他,任那股灵力涌动,探过她周身经脉。 不多时,腕上冰寒消散,连带着心口的脉息也平顺下来。 她看向沈妄,目光微凝,染上几分不明的意味。 青年的发尾衣袂皆染着潮湿的光,雾气流淌,将他的身形氤作一滩将融的影。 “你……” 颜渺才要说些什么,冷不防瞥见一道印阵。 风绕过山巅,周礼的身形自印阵中显现出来。 不出她所料,沈妄与她二人在此,周礼果然跟来了。 印阵打断颜渺正欲出口的话语,她朝周礼看过去,同瞥见了他身后那群弟子。 ……尾巴还不短。 沈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他再看一眼颜渺,转过身,道:“宗门事务繁忙,周宗主百忙中还能带弟子来荒山赏景?” 周礼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倒是身后弟子中有几人一时怒目而视,却在看向沈妄的一瞬间偃旗息鼓,也不敢多说什么。 弟子之中,贺勉怀始终未看向过沈妄,齐慕晚的目光也游离着,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非是如此,此处危险,畴昔山下的蛊虫多年未现于世,远非他们这些孩子能应付。” 周礼面色平静,温言道,“我不放心他们继续走动,才顺路带他们至此。” 天幕彻底亮起来,昭昭日光倾洒而下。 颜渺侧首望向山崖下的一片雾霭,指尖捻起一张符纸。 印阵赋予过她的灵识,阵法顷刻变换,符印自周侧扫来,漫卷过山巅,交织成一张巨网,缚住人的脚踝,直将众人朝崖下卷去。 饶是周礼的符篆之术已得大成,也无法于瞬息之间压制先一步扎根在此的印阵。 周礼稳住脚下,手中符印化形,化作一道光影所铸的绳索,拦在山崖一端。 颜渺眼睫微抬,丝毫不将那绳索放在眼中。 她面向周礼与沈妄,道:“打开徊生境。” 山巅下是一片深渊之地,若不开启徊生境,掉落下去的人只会落得粉身碎骨。 符印缭绕,历练弟子都是年龄尚小的少年,有人惊呼出声,更甚有胆小些的,已开始低声啜泣。 见二人未动作,颜渺的目光略过一众弟子,最终停在贺勉怀的身上。 她眼睫微敛,指节收拢。 印阵在贺勉怀脚下失去效用,周礼本用符印所化的绳索亦于贺勉怀身上失效,于是他脚下一空,跌下山崖。 “贺勉怀!” “贺师兄!” 随着弟子的惊声呼唤,颜渺纵身,同他一齐跳了下去。 山风凛凛,夜雾遮盖天日,兜头拢下。 畴昔山的风冷下几分,本才披洒上朝阳的山巅变作一片黑夜景象。 脚下一空,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长风拂乱青丝,雾气盈满衣袖,颜渺的视线在急速下坠中模糊起来。 “颜渺。” 风声绕耳,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颜渺好像又一次听见沈妄在唤她的名字。 她比沈妄早修剑道,按说沈妄是该叫她一声师姐。 但年少时二人总是不对付,无论什么都爱争个高低,便是在宗门中排辈也丝毫不相让。 沈妄总不愿这样叫她,更多时候,都只是直呼她名。 包括在最后,在杀她的时候。 “沈妄,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那时候在巽风崖边,她这样问他。 “是。” 髓珠离体,五感渐失,她只听见他应了这一句,再辨不出他言说的其他话语。 长剑携风,击碎她掌中虚刃,髓珠脱手,在凛冽剑意下碎成齑粉。 颜渺自山巅跌落下去。 光影错乱,徊生境启。 日月倒转,长夜骤降。 -- 畴昔山巅,印阵消散。 弟子已移步到安全之地,周礼的腕处新添了一道浅伤。 沈妄手持一柄轻薄的长剑,剑刃染了血,鲜血自剑锋淌下,他另一手捧着的珠玉上也同染了血迹。 珠玉透似琉璃,喂了周礼的血后,鲜红色汇聚在篆刻的纹理上,渗成一朵不知名的花。 感知到钥匙的所发出的灵力,山崖中雾气上涌,幻境骤然开启。 沈妄的面上还染着怔然之色。 那道纵身跃下的身影好似还在眼前,身影将落时,衣角掠过指节的触感也似乎仍留在他的手上。 他没能拉住她。 他又一次没能拉住她,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落下去。 周礼抚过腕上的伤口。 颜渺以宗门弟子的命迫使他开启徊生境时,他的确慌乱了一瞬。 可沈妄显然比他更急一步,千钧之际以剑伤他,用他的血唤醒钥匙,打开了幻境。 至于为什么是他的血……周礼抚一下眼上黑练,有些不解的问道:“沈妄,你……怕疼?” 沈妄抬眼看他。 长剑归鞘,他面上的怔然之色已经褪下,指尖的灵力复又涌动起来。 沈妄的眸光更冰冷了几分,压满沉郁的眼中泛起戾气。 “周既明。” 他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冷些,所答非问,“想给我师姐祭酒,凭你也配?” 虚刃骤然凝结,携风带霜,径直朝周礼刺去。 周礼立在原地。 他未出手,似乎笃定了沈妄不会下杀手一样,任刃风掠动衣袂,眼上黑练高高向后扬起。 刃光悬停在眼前,周礼不慌不忙抚平黑练:“沈妄,你修魔后舍弃剑骨,体内没有灵骨可护灵脉,又如此戾气不收,迟早伤及己身。” 只是周礼的双眼终究无法视物,没能瞧见话音落时,沈妄面上忽变的神色。 他只听到沈妄散在风里的一句轻语:“是吗?” 虚刃绽成碎片,染满杀意的霜雾席卷而过,直朝一众弟子而去。 “沈妄!” 符印与霜雾中的虚刃碎片相撞,一向沉着的周礼终于显出失态的模样。 沈妄向前两步,衣袍随风荡起。 他看着匆匆拦下虚刃的周礼,掌心的灵力翻卷不休。 周礼的衣摆翻卷又落下,碎裂开的虚刃击中他的左肩,他抬首,道:“沈妄,他们年岁尚小,你岂能?” 沈妄的面上挂着笑,一双昳丽的眉眼弯起,映着顽劣的天真:“我本也非是想对他们出手。” 血几乎洇湿了周礼的一整只衣袖,顺着手腕淌下,流过方才被长剑划出的那一道浅伤。 血水蔓延至指骨,从指缝渗出,随着指尖的颤抖滴落到地上,洇作一小滩。 沈妄的招式之中,最为狠戾的一式虚刃也同被周礼挡下了。 他的腰腹处显出一道深长的伤,刃光涣散,鲜血自虚刃埋入过的空洞流淌不止。 血染过衣袍,周礼示意身后弟子将剑收回鞘中。 他只身拦在一众弟子身前,看一眼中蛊弟子,又转向沈妄:“可你想杀了他,那一式不是虚手。” 沈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是啊,我早已不是宗门的人,杀谁又如何?他御剑伤人,按照宗门判罚,该是死罪。” 周礼的右手结着将起的印阵,御符的左手略有些颤抖:“他身上中了蛊,若他有罪,宗门自会判罚。不该由你我二人来决定他的生死。” 沈妄的眼睫轻轻颤动,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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