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了两盆同样枯萎的花,素袍袖上全是泥土,未料及这里还有外人,眸中惊异片刻,以为他是寺中香客,随即朝卫玘点头致意。行到那片枯萎的花前,拾了柄小铲子将盆里的土松了松,又伸手将整片土块从盆里端出来放在那一片中,接着去弄另一盆。 “听闻南晋有种花,叫月令花,花期一整个七月,盛开时红艳如火,枯萎时颜色仍旧不褪,可惜每支花只开这一年,想来这便是月令花了。” 卫玘对南晋颇有研究,月令花火红能照亮整个夜色,其花珍贵,便是达官显贵都未必能种下这一大片,卫玘过断云崖前得了许多有关南晋的来信,此刻心中已有了答案。 “你不是南晋人。”那少女头也没抬,手中动作不停,声音淡淡。 卫玘眉目沉静,语气中肯,“在下朔城人士,因故辗转得了朋友之宜在春山寺小住几日。” 少女将两个空盆叠在一起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拿了小铲子起身,镇定的瞧着卫玘,微微俯身,“那便不打扰了。” 她从凉亭穿过,仪态平稳步履从容,卫玘才笃定心中所想。 小春山入夜,月色照进后院,蛙声不断萤火零散,周莘的房门被推开,屋里亮了烛火,周莘警觉抬头睁眼,昏黄的烛火下映着卫玘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周莘这才放下戒心复又趴下没再管。 “你已经睡了一天,还不起?”卫玘又顺着点亮两盏烛火,见周莘仍无起身之意,提着灯就往榻前来,瞥见她露在被外的一节雪白脚踝,环着的血淡了许多,拆了纱布倒也算清爽些。 卫玘挨在榻前,放定烛盏,轻声道:“肩上的伤我瞧瞧。”说罢正要抚上周莘肩头,周莘一个激灵滚在床里轻挪着被角,散乱的头发还压在脸上,咧嘴干涩笑道,“我…我瞧过了,好…的很。” 兴许睡得久了,周莘喉咙有些哑,在卫玘注视下慢吞吞的咽了下喉咙,一时间房里有些尴尬。 似是有意避让,卫玘见她有些不知所措,怔在空中的手慢慢收回,眉目舒展,眼里漾着丝笑意,揭过这事,“你白日里疲倦不堪,与方丈说话行事恐有不妥,毕竟是我们占了别人的地方,等到明日去总显的有些怠慢,我瞧着正殿后头还未熄灯,便过去一趟,你觉着呢?” 周莘想起来,白日里她下了马车就不大在神,与禅一方丈交谈都有些蔫,现在倒是清醒不少,觉得卫玘说的在理,点点头应声,示意卫玘出去等她。 卫玘揶揄的笑了下,也不为难她,转身就出了门。卫玘接触的周莘一向如她高束的长发一样活泼,即便是在断云崖下险生的她也从不认输,被叫醒却是一副发懵的乖觉模样,卫玘低头,笑意格外温柔。 周莘醒着主意大的很,睡得沉了被叫醒仿佛云里雾里,卫玘出去后她方意识是什么情况,立刻下床套了素袍,掬了捧凉水便立即清明过来。 她重新束了发,毫不拖沓的出门站在卫玘身侧,“走吧。”一本正经的都把睡醒的茫然都给忘了,卫玘也不拆穿,两人并肩走着。 春山寺正殿后头有个雅室,平日里僧人诵经藏书之地,夜里灯火通明,里有交谈之声,周莘和卫玘到时门口守了个小师傅。 二人往前踏了两步,那小师傅来阶前行礼,立在中间并不预备让路。 周莘转头看了卫玘一眼,对方眸中含笑并未开口,周莘回头也朝小师傅回了个礼,客气道:“敢问禅一方丈可在屋里?” 小师傅点点头,“方丈此刻正忙,施主明日再来罢。” 周莘轻叹一声,这么晚贸然过来实在打扰,也就是她睡着不清醒信了卫玘的鬼话,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向小师傅道谢离开。 她刚要和卫玘转身,雅室门就开了,霎时又将目光放了回去,小师傅已经俯身,屋里走出来禅一方丈,他背后还跟了个娇小的身影,略矮她些,素裙外裹着斗篷,长发卷进斗篷里,背着光对周莘,她看不太清这人的面貌。 禅一同她作礼,她侧身周莘将将看清她是何模样,她皱眉,脑海里闪过一张稚嫩的脸,这人……她怎好似见过? 周莘去枷楞山时过来一趟小春山,春山寺外人山人海,她嫌吵的慌,端了两碗斋饭就去了后院,正路过院墙拐弯就听见有嗤笑女声,她倒爱听这些墙角,端着就离近了些。 素簪盘发的女子在廊下握着几本经书正冷眼看着台阶下的青蓝衣衫的女人。那人说了什么,她蹙着眉并不想听,转身要走却被那人几步冲上来拽住手腕,她身量本就小,反抗几下被那人怼在身后的柱子上。 青蓝衫的女人语调动作十分激烈,周莘一句也没听清,只看见她伸手扯了头上的金簪就要朝那女子脖颈划过去。 佛门圣地,见血总是不好的,周莘又是个爱管闲事的,捡了盘子里的筷子就扔了出去,她力道使的重,筷子打在那人的手腕上,她吃痛丢了簪子转过脸恶狠狠的看着周莘,随后讪笑道:“我说你怎么不怕,来小春山也带了侍卫啊!” 说罢甩开那女子的手,连地上的簪子也没捡就跑了。 周莘端着斋饭到跟前,见她穿的寺庙素衣,以为她是来修行的,不想被从前认识的香客看见,二人发生争执。 那女子捡起地上的金簪和筷子,将筷子递给周莘又朝她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周莘爱穿男装,身形也较寻常女子高些,以为她是个男子也不足为奇。 周莘接过,见她眉目清亮,似乎年纪并不大,摆摆手道,“后院人少,你寻个人多的地方,免得再碰见她欺负你。” 那女子点点头,又谢了一次才离开,转弯时还回头看了周莘一眼,周莘笑着颔首。 是了,她在春山寺修行,也不过短短四月左右,在这能碰见也并不意外。 那女子似乎也看见她了,眸中带着惊讶,转瞬恢复正色同禅一道别,转身离开。 禅一下了台阶,二人迎上行了个礼。 “二位夜深而来,何事如此之急?”禅一见她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伤已然大好。 “并无急事,只是因白日里身子有伤,又借了方丈师傅的地方休息,这会精神大好想着还是要来谢谢方丈师傅,恐怕还要在这里叨扰几日。”周莘拱手作揖。 禅一方丈叹阿弥陀佛一句,“二位小友只管休息便是。” 周莘点头称谢,心底有个疑问,磨蹭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方丈师傅,几月前我来春山寺时也碰见过那位姑娘,不知她一个女子为何会在春山寺?” 听说南晋将嫡庶分的极重,那女子瞧起来与叶苒也一般年纪,样貌养的甚好,行为举止稳当克制,像是守着规矩活到这么大,那日有人快要骑到她头上,她没有丝毫恼怒,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周莘猜测别不是个达官显贵的庶女,在家里受了委屈,被送到小春山待着。 “她原是故人之女,家中有些变故,因此来小春山静养。”禅一只挑了简要说了几句,在场几人也没继续问,等再客套了半刻钟就各自回房了。
第50章 、青玉玺(五) 隔日周莘起了个大早, 用完早饭便寺里寺外逛了好些时候都没碰见昨夜那小姑娘,偏巧她回后院的时候她正在蹲在那枯萎的月令花前。 周莘两步并做一步到她跟前,挨着她蹲下, “昨日我便看到这些花了, 没想到竟是你种的。” 她眼里生了些意外,等周莘在身侧蹲下,听她稍有遗憾道,“早知我就多到几日了, 兴许还能看上几眼。” “嗯,确实有些遗憾。”她来春山寺这几个月只带了这些月令花,她养的极好, 七月的夜里开满了院子, 她夜夜都陪它们熬着,有人同她说过,等花枯萎了,她就该回家了。 “算起来你我也有快四个月未见, 如何了,那人可有再来欺负你?”周莘瞧她细致的拨弄花土,想来为了养这花付出了心思, 顺手捞了个小铲子也松起土来。 她朝周莘笑笑, 摇摇头,“你将她手腕都打肿了,她哪里还敢来。”说着她停下手中动作,“那日后没再见过公子, 现在回来可是要再住些时日?” 周莘唔了一声, “约摸住个大概两三日吧, 之后便要同我那位……兄长, 就是昨夜同我站在一起那位,要去一趟汾州城。你呢,一直待在春山寺?”卫侯爷的名号在南晋不大好用,停顿后周莘替他寻了个兄长称号。 小姑娘想起昨日也在这里碰见过她兄长,素袍着身气宇不凡,不像个寻常人。 她低头不说话,周莘怕是这话戳中她的伤心事,立刻接话就胡乱扯开,“说起来,你我也算朋友了,我瞧你比我年纪还小些,我姓周,周莘。” 南晋与越国不相邻,就算她说全了名字,也不见得还有人记得两年前的事。 “阿婵,家里长辈都叫我阿婵。”她想起自己的小名,不吝啬的说给周莘听,等周莘喊了她几声才笑着回了周莘一句小周公子。 周莘没解释,想着小姑娘开心便由她喊了。 两人来回跑了好些时候,将阿婵小院里那些枯萎的花全搬了出来,都挖出来埋在后院土里。 月令花开不到第二年,只能放在后院里全做了养料,是以越来越珍贵,阿婵却足足种了一院子,周莘惊讶的很,却也不多过问。 阿婵上小春山时什么人也没带,只种了一院子的月令花,起居之事她一应自理,在这快四个月里,她除了养花就是抄经,难得碰到一个周莘和她格外投契,两人在小春山逛了一整日。 天色暗下来时,二人上了山顶,周莘伤还没好全,爬了这一会儿气息还有些喘,肩上不大舒服,想着应是渗了血,她不忍打扰阿婵的兴致,就挨着石头坐下,随着阿婵的视线望见夜幕下满城璀璨灯火的汾州。 阿婵站着眺望,话语里涌着雀跃,“小周公子,你早些来就好了,月令花开一整个七月,小春山的夜都是火红的,彼时你若在,一定不会后悔,只可惜……” 阿婵话说着就停了,她想叫她明年再来看,那时她要将月令花种满小春山,可她不敢许这种诺言,渐渐失了雀跃之心。 七月快结束了,月令花也枯萎了,周莘来的不凑巧,一眼都没看上。世事本就如此,周莘一向看的很开,她已经看到了枷楞山上满盛的无相花,倒也不算遗憾。 “天下之大,又不止我们眼前这一片天地,有什么可惜的。”周莘笑起来,“今年看不到就明年看,明年看不到就后年看,总能看到的。” 周莘其实心里没底,等她跑完汾州城就要去北晋上京,能不能活都难说,可她此刻一点也不觉得怕,人要往前看,总不能被虚无的东西打倒。 阿婵是个标致的美人,不同于叶苒的小女孩心性,一举一动都甚有章法,眉目里都透着矜贵,周莘猜她定是个名媛贵女,以至于她眼眶绪着沉沉的情绪朝周莘看时,周莘都有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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