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玘睨了她一眼,不动身色的解释道:“几年前帝女星谣言四起时也不是没有朝臣死谏,御林军拦下何止一二,李渊为人谨慎,恐怕早已将此事安排妥当。你瞧从小春山官道到一路进了城门并无一人敢言,说不准那些朝臣现在还被拘在朝中呢。” 周莘附和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若不会使些诡谲手段,李渊这十九年的帝王不就白当了,令周莘在意的是,他是否当真不在意这个帝女星。 这境况仿若有人屠刀悬颈叫他让了这个皇位,他浑不理会,甚至还要给握刀之人换把利器。 周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深想,抬手搭在眉骨上,收着目光与外围那些人对着,忽而瞥见两双熟悉的目光,她放下手向后定睛看,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竟不是她眼花,她竟在汾州城里看见了叶若淳和叶昭? 臣子们被李渊拘在朝堂上,是以郡主的回城仪仗一路进了南川王府,未有人阻拦。 叶昭在人群里高挑的很,一眼就看到跟在后面马车后的两人,他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瞧了许久,那不是他玘表哥和周莘又是谁? 他指给叶若淳认,叶若淳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看起来素袍着身又神采奕奕的,可不就是卫玘和周莘么! 周莘挡着脸也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他们,向外看时他们已然被人群遮住,只能跟着人群目送车架进了王府。 · 乾正殿里,朝臣跪了一地。 为首的大臣须发皆白,暗紫的官袍衬得他越发佝偻,他跪在地上,嘴里仍旧说着慷慨之言,“陛下,妖女乱世危及朝政,臣等恳求陛下囚郡主于小春山,保李氏百年基业啊!” 左相国左言清历经两朝,为人廉洁奉公,于李氏一族忠心耿耿,在朝中威望颇高,自有大把朝臣以他为首,奉行帝女星乃妖女言论。 左言清此言一出,身后数臣跪拥,他双目泣泪,只恨不能立刻撞死明志。 依稀想起此前撞柱,他盼着能以死逼醒孝成帝,可谁知席灼远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将他牢牢抱住动弹不得,他一介文臣年过半百,哪能与席灼远比什么蛮劲,偏席灼远又与他政见不合,一时间他进退两难窘迫至极,只能由着孝成帝训了朝臣许久。 李渊培植的御林军神出鬼没,叫他们防不胜防,死不掉也逼不成,那之后再没传出有朝臣撞柱。 另有一人并不认同,他撩袍跪在地上,腰板挺直,语气正肃,自成一派,“陛下,明阳郡主乃南川王忠烈之后,尚且年幼,不过一个孤女,何至于威胁南晋基业,如相国之言囚禁于小春山,难堵百姓悠悠之口,又枉论日后寒了忠臣良将之心。依臣之见,且不论大巫师所言是否乃天象,相国这番话就甚为偏颇!” 字字有力,句句铿锵,激的左言清都红了眼,颤着手指他不能言语,此人正是御史张易之。 李邕死后,李渊自太常里提拔了一批新臣,张易之耿直不屈,学术论道极为厉害,当庭敢同孝成帝辩论,新臣里属他最得圣心,露面之后不过五年连升几阶,坐到御史之位,此后常伴御驾。 主座上明黄袍子的男人散着长发,映着他的脸愈加泛白,眉目深邃,两派言论听的他急血攻心,手中锦帕染的殷红,唇上都沾了血。 孝成帝十九登基,如今也才三十八,驭下自有手段。李邕离世后,他将李幼蓉一直养在身侧。帝女星谣言四起时,他未曾听过一言,仍旧每日教她读书写字,派了席灼远护她。 偏朝臣外戚以为他是念及李邕旧情,又觉得他是久无皇嗣,将她当成自己孩子养了这些年才如此固执,到这个地步还不肯李幼蓉囚禁小春山。 偏圣心最难揣测,朝中无人敢问。 李渊垂着眼,目光扫过案下之人,仿若凝固成最尖锐的刀顶在众人面前,朝臣瞬间噤声连吐息都轻了许多。 服侍久了的朝臣都知道,这位孝成帝心情低沉的可怕时,连开口都不愿意,若此时继续争吵,便是和自己性命过不去。 良久之后,他收回目光,冷厉的眼神涌着暗潮,声音含着彻骨冷意,“从前不管如何,孤既往不咎,明阳是孤派人接回王府的,孤盼着诸爱卿应做到心中有数,若孤有子嗣且罢,可如今的李氏,除了孤便是她了。” 说至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手中无力,沾血的帕子从掌心滑出落在案下脚边,明艳的颜色印在每个朝臣的心里。 众人后背生冷汗,一时间懂了李幼蓉不在汾州这四个月,竟是孝成帝给他们消磨此事的期限,孝成帝膝下无皇嗣,近年来身体本就不好,若有个闪失,就算李幼蓉是诸侯之女,也必定要被推上王位。 跪着的朝臣里近九成都是将嫡庶尊卑刻在骨子里,更别说以女子为君这等荒谬之事,现正上头仍有孝成帝压制着,众人不敢言语,得了令早已经退下了乾正殿,三三两两簇拥着商议对策,独张易之被孝成帝留了下来,众人一时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 乾正殿里只剩孝成帝与张易之。 张易之伴御驾不久,以左相国为首的抵触之派,因明阳郡主一事一直与他唱反调,他不比那些老臣念着嫡庶正统之分,所求不过朝堂安宁边境平稳百姓富足,这份纯臣之心,叫李渊都觉得珍贵。 张易之最难得的正是那双洞悉人心的一双眼,他打从一开始见到李渊开始,就猜到了李渊要扶持明阳郡主的心思。 南晋与北晋自来分裂已久,其势又如同水火,且南晋昭昭典册所记女帝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若是此时扶持女帝上位,并不是个好时候。 孝成帝又岂会不知,也没给他说这话的机会,唤了他起身,“易之啊,孤初见你时,你不过太常里一名书吏。” 那是十二年前,正是李渊继位九年后,他有心提拔新臣,打乱朝廷格局。他看过张易之的文章和字,过太常时听他与上司辩论被打了板子仍不服输,性子耿直且虎,不谙朝事。 李渊深觉此人堪用,又见他年轻莽撞了些,便将他压在太常里好几年,只为磨磨他的性子。 那之后他方处事圆滑些,李渊才把他挑了出来,说来也是他自己争气,不过这几年就坐到御史的位置,旧臣都高看他几眼。 因他并不同李渊挑的另外几位新臣,好几年了,在朝堂上仍旧不愠不火。 “陛下知遇之恩,臣想着必定不负所望。”张易之站的笔直,礼行的也十分端正,立在案前接过李渊递过来的名册,他翻开一看,写的正是这几年李渊有心提拔却在朝堂没有一席之地的新臣。 张易之心下大骇,从前看这些新臣似不起眼,现下串联起来却发现他们落在各司各部的紧要位置之上,孝成帝真是布了好大一张网,难怪未及冠登了基不过半年就将朝堂稳定下来。 张易之合上名册,立下垂首,李渊微微起身扶着案几,面色愈加苍白,眼里布了血丝,几乎是命令他道,“易之啊,明阳回城了,若真有那么一日,别忘了你为臣之心。” 张易之垂首跪着,名册抵在额上,嘴里说着忠臣之言,却见李渊步子不稳,下了台阶人就倒在跟前。 张易之扑下接住,立刻唤了内侍请太医。
第52章 、青玉玺(七) 众臣听着南川王府的动静, 听说郡主仪仗未时入的王府,那边就一直没了出入。 一连几日,孝成帝也并没有召郡主入宫的迹象, 众人疑惑, 又不敢言,只心里觉得接郡主回来不过是个幌子,到底还是将她圈在王府里。 王府里头与外面则是全然不同,周莘和卫玘随郡主回了王府, 自然是王府的座上宾,好吃好喝供着,没人叨扰, 两人的伤也将养的七七八八。 就是周莘有些为难, 这位小郡主迎她进府之后给她拿了好些男装,一开始她以为不会待很久,瞧着这情形只怕还要拖些时日,她以男人的身份也不算个事, 心底总觉得骗了小姑娘什么,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忧愁。 这几日和睦得很,可要说起来只一个席灼远总吊着眼看她和卫玘, 周莘打心里觉得奇怪, 倒是卫玘看的明白,一一和她说明。 席灼远原是个武痴,手中长缨枪九环刀都是一等一厉害的武器,南晋里没几个人能在他手下过十招, 回城那日看见他们二人身手不凡, 心里犯痒自然想讨教一二, 他敬重南川王和明阳郡主, 不敢在王府出手,便生了将二人带去军营比试的心思。 碰巧这日周莘约了卫玘出府一趟,周莘将入城那天看到的事情同卫玘说了,卫玘虽没瞧见叶若淳和叶昭,但细细琢磨也知道他们落崖的事情也传回去叶家了,猜测大抵就是他们。 南晋朝臣对王府虎视眈眈,周莘二人出门都不敢招摇从大门出去,寻了个人少的角门,手正搭上门栓就被身后一声吼给吓住。 席灼远捏着九环刀,刀尖抵着地面,遥遥睨了二人一眼,煞有其事道,“我就知你们二人,鬼鬼祟祟的,是嫌郡主于你们不够好?” 二人对视一眼,周莘拱手行礼,客套的笑起来,“哪能啊?郡主乃天人,我二人能得郡主照顾已是上苍恩德,不过我们都未曾来过汾州,想着要出去瞧瞧呢。怎么?席将军也要出门?” 席灼远听郡主提过一次,周莘和他兄长叶阑雨都是自朔城而来,在小春山时还救了郡主一回,是以郡主全然相信他们二人。 叶阑雨是卫玘的化名,如同他在枷楞山自称叶青一般,周莘听见时都斜眼看他,总觉得他又是冒了别人的名,可叶家哪有叶阑雨这号人物,想想只能作罢。 他这厢正要询问,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往后瞧时竟是郡主从廊下穿过来,席灼远立刻收了刀弓着身子朝李幼蓉行了个端正的礼,“郡主殿下。” “席将军,你如何在此?”李幼蓉行至他跟前,瞥见角门前立着的周莘和叶阑雨二人,一时疑惑,“小周公子?” “回郡主殿下,臣那日见周莘叶阑雨二人身手不凡,便约了他二人切磋,这番正要去校练大营呢?”席灼远不急不缓,先发制人,说的周莘一愣一愣的,打着小动作的手被卫玘摁在身后。 “席将军威名远扬,叶某与小周贤弟也想与之一较高下,未曾想席将军也正有此意,便定了今日。”卫玘顺着席灼远的话头就往下说,周莘心有疑虑,卫玘也算是解围,换做她急性子上头,已然解释不出这会要出王府是什么由头。 李幼蓉眸中惊异,来回瞧了三人几眼,习武之人酷爱比试切磋倒也是个常事,末了她点点头,“不知本宫可有这等荣幸一见三位高下?” 卫玘和席将军应承的快,立刻就行了礼回说郡主客气,随后三人又在偏厅等了半晌,李幼蓉回去换了身行装,随身的丫头只带了一人,几人在角门外悄悄上了马,直奔西郊御林军校练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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