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生花举起了剑。 不只是她,许乌、潺鹿、穆晚、曲江天、李子硕、寇褚,他们都举起了剑。 分明离得还那样远,分明耳边的风声急促震破耳膜,分明闲言碎语喋喋不休永无止境。 可长涧还是听见了尽生花永远冷淡中带着坚定的声音。 她说:“以血为证。” 长涧急道:“师姐!” “我泰元宗上下清明。” 她的声音不大,那一刻却压下一切嘈杂,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长涧越过半条长阶,奋力呼喊:“师兄!不要!” 她的最后一句话更加清晰。 “我师弟绝非邪道。” 她横剑自刎,六人跟随,血喷薄而出。 赭红衣袍被血浸透,竟辨不出究竟谁才是最初的颜色。 血滚在剑身,落在地上,淌过长阶,浸入人群。 长涧终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不——!!!” 天道降下白雷,众人哗然。 长涧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去捂几人的伤处,那血却从指缝间流出。他按不住这个,又哭着去按另一个。血那么多,他身上沾得到处都是。长涧恨不得自己生出十双手,这样才能将那些血全止住。 可他没有办法,他救不下任何一人。 那日最终没有雨,白雷降下后很快又放晴。 长涧哭得几乎晕厥,生生呕出一口血,终被默哀的弟子架回山上。 长涧没有办法,白雷降下,说明此事必与泰元宗有关。但世人不信,只认为是他的问题。他顾不得泰元宗内大乱,没空去听闻什么掌门、长老的事情,他只想要那日的真相大白天下。 他长在碧翠峰,父母双亡,师尊已去,师兄师姐是他最后的亲人,他不能让这群人因他而死还落得万年骂名。 长涧去了云上山,去了六安山,去了音尘宗……他去了太多地方,这世间大能他尽求遍,所有人都对他说:“长涧,阴阳逆转乃是禁忌,你放下罢。” 他们说放下罢,可没人说要怎么才能放得下。 最后只有一人朝他伸出援手。 寻渡扶他起身,掸他白袍尘土。 寻渡慈爱对他说:“孩子,不要折断你的傲骨。” 长涧想要开启在中央栖梧城中的溯洄阵法,施展阴阳逆转术,重现当日真相。 寻渡说:“好,我助你。” 他还说:“我有一人要带到你面前,你等一等,不要急。” 于是长涧等着他。 等着等着,只等来天道异象,漫天风雷与霞紫并存。 他等来寻渡陨落在无尽海。 长涧的念想倏忽即断。 他失魂落魄返回泰元宗,在路途中终于听说泰元宗乱局,大能失踪,掌门气绝于闭关途中,长老们避世不出,或是退隐山林离开宗门。 泰元宗等着一个话事人,大家都在等长涧回去。 长涧浑浑噩噩想,他不能倒,他得回去。 途径山脚时,长涧鬼迷心窍地重新走进那个村庄。 他醒之后只来过这里一次,宗门对死者的一切原样保留,一切都如常,除了没有人。 长涧走进先前他们住过的那间小院,走进房间。炕上还是乱糟糟的,仿佛下一刻寇褚便会从门外走进,掏出新的小玩意同他一起玩,而后师姐会冷着脸收缴,许乌无奈叹气,潺鹿与穆晚掩嘴偷笑,李子硕会靠在面无表情的曲江天身上笑得东倒西歪。 一切仿佛昨日。 一切停在昨日。 长涧从屋中走出时,碰见了个人。 他沉重而缓慢地抬起眼,在见到来人时心一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梁田看见他怔了一瞬,疯疯癫癫地朝长涧扑打过来,怒吼道:“是你毁了极乐,是你毁了极乐,我的神使在哪里?还给我!” 长涧声音苦涩而茫然:“……你没死?” 他应该一起死在了血图案那夜才对,凡人没可能从血图之下存活。 梁田听到这话癫狂大笑起来,“我没死!对,我没死!死的是你那些同门对吧哈哈哈哈哈,他们该死!他们不知好歹!他们都被我戏耍在手心!” 长涧勃然大怒,拽住梁田的衣领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掼。 梁田痛得呼出声,却仍在笑。 那笑声听的长涧刺耳。 有一股火从长涧心头烧起来,血图、谣言、死亡、失望,所有的事件,所有的情绪汇成这一把火,烧得长涧头脑混沌,眼前模糊。 他眼中干涩,这一刻却莫名又有了湿意,他哽咽着说:“你怎敢害他们!” 随即这悲伤也化作愤怒,长涧扼住梁田的脖子,几乎要扭断它。 “你怎么敢!” 梁田说:“你杀了我,我便去往了极乐,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去不了……” 长涧的理智“啪”地断线,但在这一刻他又无比清晰地在想,并说:“你想去极乐,问过我了吗?” 他身上的威压陡然变得浓稠可怖,沾染污秽,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后冒出,他的眼中布满血色,说话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无比冷静。 “我碎了你的魂魄,从此天上地下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他竟然还轻轻笑了一下,“跟你的极乐——” “永别罢。” 那一夜长涧白袍被血浸染,他屠灭了泰元宗山脚下六座村,霁秋激烈地反抗它,试图阻止他大开杀戒,于是长涧丢开霁秋,凭手杀人。 是村民点燃泰元宗的求救信烟,弟子赶下山,长涧才停的手。 弟子哭道:“长涧,你怎么成了这样?” 长涧也想,他怎么成了这样。 最后他只是凄凉一笑,那个天之骄子自此死去,活下来的再不是从前的长涧。 海面下的鱼成群结伴凑近海面,长涧蹲下身,搅动水面,鱼群却又倏而分散,似是畏惧。 长涧自嘲一笑,终于停下脚步,回首望向身后众人, 他打眼扫过,一共十八位大能,一位不落,还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长涧倦怠道:“说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霄悲悯道:“长涧,仙门对血图并不是毫不知晓的。” 长涧静静看着他。 云霄继续说:“修真界久未有人飞升,仙门寻觅各处,于两百年前,发现了血图。” 修真界奉行苍生道,修为达大乘后期的修士,即可招来雷劫,渡劫成功,就能飞升成仙。 但雷劫降下之雷,不仅仅是对修为的考验,还是对苍生道的验证。 道心坚定不移者,一生所行之事为天道认可者,所受雷劫便是正常的飞升雷;道心不纯,所行之事有悖于苍生者,所受雷劫还会有天道的惩罚。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一生行事皆无愧于苍生,这条成仙路注定所有人都必须拥有非同一般的能力用以应对雷劫。 大能们找到了血图,以为血图会是成就仙门人突破飞升瓶颈、成就登仙路的良方。 但当大能们将自己的血气送入血图后,所有人都为之沉默。 血图将血气转化为灵力的比例微弱难言,若是想要靠血图积累力量助众人成仙,所需血气根本不是正常方法能够做到的。 若杀人取血,便有悖苍生,更不可能被天道承认。 这是条邪路子。 因而大能们几乎是立刻就放弃了血图,将它收归封印。 “所以血图是怎么出现在泰元宗,又是怎么流落到无尽海的空茫之滨的?” 云霄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记得那百年,泰元宗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长涧蹙着眉头,顺着他的话仔细回想。 泰元宗有关的一切,已经随着他在魔域的生活被日渐淡忘。 长涧慢慢想,才记起来可以被称为大事的一件事。 “你是指,润念真人陨落?” 所有大能不约而同露出伤感神色。 大能们没能找到可以助力渡劫的方法,润念真人是泰元宗的泰斗,她自觉已经到了时机,引来雷劫试图飞升,欲为颓靡的众人打开一条通天路,但她最终却没能挺过雷劫,自此陨落了。 “那时我们去看过,血图仍旧在封印中,并未失窃。” 长涧说:“失窃?” “对,失窃。”云霄说,“泰元宗山下出事后,我与悟道还有寻渡一同前去查看,才发现血图已经不在封印中,因而我们立即传唤了所有知晓此事的大乘修士,所有人都否认自己拿走了血图,探查之下也没有发现异常。” “总不能是润念前辈死而复生。”长涧不信这套说辞,“当年真人陨落之时,天道降下的异象不能作假。” 云霄闭目道:“起初我们的确没觉出异常,但后来,长涧,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少了什么?”长涧不耐烦,“今日是你们要告知我真相,不是我要猜你们的心思,别跟我打哑谜。” 云霄重重叹出口气,说:“长涧,泰元宗出事后,你是不是就再也没见过怀生?” 怀生是泰元宗当时仅剩的一名大能。 泰元宗出事后,长涧曾有一段时间在各处寻找大能请求他们去中央栖梧城,开启溯洄阵法,施展阴阳逆转术,重现当年真相。 他当年第一个找的,自然就是怀生。 怀生那时并未失踪,他还告诉长涧,他追查到了疑案线索,让长涧安心等候。 “我还得到过他的传音。”长涧话音一顿,但他确实再也没有见到过怀生。 长涧不可思议道:“你是说怀生前辈带走了血图,陷害泰元宗?” “简直荒谬!” 十八位大能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长涧只觉心中暴虐的火又烧起来,他又记起在泰元宗山脚下的那夜,他遇见血图案中的生还者,对方嘲笑他、辱骂他死去的师兄弟姐妹死有余辜。 那一夜他的杀虐之心与现在一般无二。 “原本我不怀疑怀生的。”云霄声音凉薄,“可当年寻渡答应为你施展阴阳逆转术后,去了无尽海。他走之时对我说,他要替后辈讨一个真相,也要完成他的使命。 “寻渡是林家人,他的卜卦问天之术上达天道,世上没人比他更能算清世间事。寻渡不轻易起卦,他却为你算了一卦。最后他死在无尽海。” 短短百年间,仙门失去了两个大乘大能。 那一日天道降下的异象格外夺目,似乎也为此而悲伤。 “那之后怀生紧跟着失踪,我因此怀疑上他。” 春生无奈道:“我还记得润念渡劫失败后,怀生前来问我,世间有什么法子能开启回溯阵法。想必是润念走后,他就动了歪心思了。” 悟道说:“我们从斜因那里知晓,血图吸收血气后转化的能量,也因人的天赋修为有关。你手中有血图,应当也知晓此事。当年血图出现在泰元宗山脚下,必然不是冲着凡人而来,那便只能是冲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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