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今日没能见过兄弟的儿子,上回也未曾见到,怕不是这孩子生来便镶金带银,寻常人见识不得,竟藏得这般仔细?” 此话一出,刚有些活泛起来的宴席便又冻了冰,凝固许多。 沧魂生拿酒的手停了,沉静得注视着他,晦哀亦不甘示弱,毫不妥协得与他四目相对,可越看他越觉得沧魂生诡异的双瞳太过邪性,令人不可直视。 “兄长在说笑吗?想必是有些吃醉了。” 平静如常得把话说完,沧魂生微微转头似在寻找什么,后又道,“可惜夫人身边的阿紫不在,不然阿紫得力,定让她扶着大哥去后殿醒酒。” 沧魂生这话很有水平,没有接晦哀的话头,又格外提及阿紫,便是警告知道阿紫这个暗桩,却又转手给他个台阶下,就看他是不是傻到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生事,还是领情作罢了。 可明显晦哀并不把阿紫放在眼中,也不愿放过揪住沧魂生错处的机会,腿往前一伸拉了拉下袍,不满道, “什么阿紫,你也不必打马虎眼,伯父看看自己的侄儿有何不可?弟妹不愿便罢,百天的孩子有何理由不出来让我们见见?难道,是专门戏耍我们这满堂宾客的吗?” 虽然晦哀态度有些冒进,可也着实说中了在场参加宴会绝大多数人的心声,因此还有不少人心中暗想让晦哀再多说一些,某些好事者则巴不得晦哀和沧魂生闹翻看场好戏。 “此话有理。”壹符看了半晌突然道。 他明显是支持晦哀,沧魂生自己都不察觉得微蹙了眉,方才面上装出的笑意这下也消散掉了。 壹符跟着蹿腾晦哀,给他在背后撑着,则是想看小石头和看热闹这二者的心思都有。 沧魂生本来就已经应付得不耐烦了,今日得知魔尊没来他就顿然失去了兴趣。 方才只凭着阿树还在,他不想闹得太过难看,以免阿树又觉着他没有改好,又在骗她,否则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事到如今,他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夹击着,根本不屑于多费口舌,正欲暴力解决,肩头却被一直站在后方的迢德拍了拍。 迢德在暗处用扇子尖往后一指。 同时,席间亦起了阵阵喧哗。 且看一个芳华美人怀抱一襁褓婴儿,提裙优雅得绕过水仙屏风,清风徐来,她迈开步子一步一莲花,翩然向这边走过来了。 宴席中人自是面对着屏风,比沧魂生更早些看到,因而渐起讨论之声。 阿树虽还带着金黄镂空面具,可面具边缘显露出来的玉肌,在银月之下远远望去,竟如泛着光泽一般,犹如仙神降临。 可她明明只是一个荒野女子。 宴会中多少男子目光倾注便罢,女子投来的目光中也带着艳羡。 这样的美人不分性别,自是获得所有人的青睐。 可她偏偏只走向了他,“夫君生气了?” 少女手指轻柔抚上他的肩头,入耳的声音温柔又切意,令他心中顿如清风吹拂,弥散了所有躁郁。 像幻菲山的风。 沧魂生坐在其宋阁首席周身未动,只侧身去牵阿树的手,阿树轻倚着他的力量上了台阶,抱着怀中的孩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微行一礼,陈情道, “方才着实失了体面,没有告知便先行离去,这方前来,与诸位拜罪。” 阿树说着,还没等阁中有人说话找茬,便又继续道,“至于为何今日出席带着面具,想必夫君最为清楚?是不是?” 阿树说完笑盈盈看向了沧魂生,眼中流彩纷扰,似银白彩虹落入黑夜。 而他方才松下一口气,想着阿树来了陪着他也可轻松许多,她便上来就抛给了自己一个难题。 “嗯,我是知道,”沧魂生迟缓道,说着边转头在众人看不见处蹙眉疑惑,便迟迟没了下文。 晦哀是个妥妥的直性子,看着席上这一对装模作样半天没说到点子上的夫妻,这方也急了,可还未出口阿树便看着沧魂生道, “夫君与在我幻菲山住了几十年,自然知道我们幻菲山的规矩。” 阿树将眼睛抬起不慌不忙得,看了眼话一直生事的晦哀, “在我们那,出嫁的女子不愿在外抛头露面,只愿为夫君一人展露容颜,可若是成婚后还被旁的男子看了脸面,那……那这名男子可是往后所爱之人必死,亲近之人必亡的呀。” 阿树说完,阁中在座的所有人都倒抽冷气。 “妾身不愿为各位宾客带来烦恼,故以面具遮掩,唯愿诸位平安。”阿树见席下安静不少,又补充道。 阿树这边说完,沧魂生立刻有眼色得作证道,“嗯,是这个理。” 大家见沧魂生也这般说,心中虽然多少有些疑问,却也多信了几分,而后,很诡异的,晦哀觉得陆陆续续,许许多多的视线,或探究或怜悯得朝向了他。 他更无语的是,连带他今日带在身边的姬妾,也都一下被点到了似的挺直了腰背,神色或明或暗得看着他。 众人皆知晦哀魔君向来喜好美人,后宫魔女三千,且还源源不断充盈着。 这般多情之人,却叫他所爱之人皆死,亲近之人必亡,岂不是最毒辣的诅咒? 沧魂生目看这一切,不禁用细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得支撑下巴,实则掩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 阿树果然是向着他的。 这什么幻菲山的劳什子规矩,就是阿树为了气晦哀一气随口胡诌的。 想必阿树也猜到了此次宴席这般势大,多半是晦哀在背后操纵,免不了要出一口恶气好好将他一军,令他在众人面前丢丢脸。 他自己造的声势,自己也该享用便是。 晦哀面色阴沉可怖,眼神毒辣盯着阿树,面上那狰狞旧伤都似乎掺着毒药。 他怎听不出阿树是在故意埋汰他,不禁出言冷哼道, “幻菲山那样僻壤地方的规矩,上不了台面,你既然嫁到了魔界,就是魔界的人,自然要守着魔界的规矩,别再说那些个没根没据的东西。”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大家都知是威胁的话,他不继续说得很些也是顾及着沧魂生还在。 之前晦哀在七藏殿与阿树见面时,只觉她就是个漂亮草包,哪知这回抱着孩子回来牙尖嘴利了不少,便一时有了被欺骗之感,心中更恼怒了些,说话便锋利。 他正以为阿树绝对会还击回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起码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指桑骂槐几个回合。 却见阿树乌黑清浅的眸子看了自己半晌,竟在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倚在了沧魂生怀里,还娇弱弱哭唧唧道, “夫君,人家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晦哀魔君好吓人,我真的不该提起我的家乡,我知道,我那故乡偏僻零落,受人歧视,是不可说之地。” 话一出口,这什么偏僻零落受人歧视,又不可说,一下子戳中了宴席中人潜意识里出生魔界的卑微之感,一时没有理智得天然对阿树产生怜悯。 幻菲山是神魔交互之地,实则与魔界一样,都在神佛眼中如污秽之地,出生幻菲山又如何呢? 圣君能带领魔界一飞冲天,亦可接受出生幻菲山的妻子。 而沧魂生在这种时刻总是不掉链子,直接一手搂住了她,将她和孩子拥在怀里,口中柔声劝道, “阿树别怕,你何错之有?只怪兄长吃醉了酒,说话才重了些。” “真的吗?晦哀魔君当真没有生我的气?” 阿树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过去,沧魂生也看了过去,席间中人亦以目光对之,壹符也在笑着,明显是看耍猴似的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在说,你做客来的,却把人家主人家给欺负哭了。 还欺负的是一个弱女子。 晦哀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平日总好见女人撒娇,他觉得女子净如水,纯如冰,该是最单纯善良,懵懂无知,却遇上阿树这种披着小羊羔外表的狼,伸出利爪刺挠了他便罢,更还有他的死对头护着反倒成了他的不对? 他心中,也竟然生平第一次如此讨厌女人撒娇! 晦哀不禁看着阁下,男子们的目光各异便罢,阁下贵女们会怎么想?往后自己若是与其中几位再有情缘,岂不先头就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晦气啊! 晦哀怒目过去,却瞧见阿树身后的阿紫,并无其他杂念,只眼神暗示让他关注阿树怀中的襁褓婴儿。 晦哀这时也从暴怒中醒了神,差点忘了那个孩子才是今日最主要的,搞死了沧魂生,那个什么阿树就是随意拿捏。 擒贼先擒王。 于是晦哀白着脸对阿树应承下来,语气依然硬着道, “那怪阿兄说话不好听,弟妹勿怪。” 阿树却是有些奇怪,晦哀这暴脾气,为何突然转了态势,她想到什么,鬼使神差一个转头,正巧看进阿紫的眼中。 可阿紫见她回头瞧她,面上并无半分不自然,反而浅笑着低声问询,“夫人怎么了?” 说着用纤纤玉手给阿树斟了一盏茶喝。 阿树看她片刻,回之以微笑,正在两人眼神无声流转之间,一直没说话的壹符倒是开了口,作和事佬般道, “既然弟妹回来了,想要遵从幻菲山的规矩也罢,可晦哀阿弟原先不知,因此他承担弟妹说的那番后果也说不过去,这番误会开解了,也不曾伤了大家的感情。” 壹符瞧了瞧晦哀,又望着沧魂生道, “魂生阿弟,既然弟妹带着孩子来了,便叫我们看看侄儿如何?说起来,你可是我们之中最早生子的。” 而后他又阴恻恻加了一句,“魔尊听说,可是欢喜得不得了。” 沧魂生确实没注意他说的魔尊什么,只是一提到孩子便下意识看向阿树。 却见阿树怀中的小婴儿,被粉色的小棉被裹紧,连小手手都没露出来,他下意识感察了一番,却突被点穴般。 这明明是小石头? 她把小石头给抱出来了? 沧魂生连忙去找阿树的眼睛询问,阿树却将眸子从壹符身上慢慢收回来,气定神闲得把手中的孩子递将过去。 沧魂生接了,只觉手中沉重的很。 她浅笑道, “夫君,既然伯哥们这般急切,还不快抱去叫伯哥们好好瞧瞧?”
第31章 惧内 ◎作她行舟◎ 沧魂生见阿树当真要让小石头展于众人眼前, 不觉把手中的小石头往怀里凑了凑,轻声说,“算了吧, 它正睡着。” “没事, 睡了也能看。”阿树似乎毫不在意。 她这种突然的洒脱, 和之前要保护小石头的信誓旦旦相错太远, 沧魂生微倾身子,掩住众人视线,转头只用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怎么带的不是那个孩子?” 阿树见沧魂生蹙了眉头, 心中白他一眼, 可面上依旧温温柔柔笑呵呵的,透过黄金面具的眼眸晶亮而清澈, 她的面容, 将面具都增色不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