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秧怔住,他从小就被教诲人生如棋,走一步看三步已然是短视,须得看准十步方能落脚。 可是面前这个人,却说先迈出去再另做打算,更怪异的是,这话,让他心中没来由地舒爽,像仲夏清晨的第一股凉风,沁透心脾。 遂不再多言,只静默立于一旁,看宋迷迭对着帽子点点戳戳,可在看到她差点把老虎的眼睛戳烂时,忍不住摇头顿足,“蠢材,老虎都要被你气活了。” 宋迷迭本来就在跟自己的蠢笨手艺置气,听到这话,回头把帽子塞到刘长秧手里,“殿下有能耐,倒是自己绣一个看看。” 说完,自知失言,连忙掩嘴。可面前的刘长秧却没有动怒,不仅没动怒,反倒将她另一只手里的帽子和针线接了过来,借着一方月光,对准丑老虎穿针引线起来。 动作虽说不上娴熟,但是比起笨手笨脚的宋迷迭,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技艺高超。 “你......殿下怎么会针线活的?”宋迷迭讶异不已,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看他一针一线穿过去,抽出来,将老虎的瞎眼缝补好,还绣上了几根威风凛凛的胡子。 “看几次便会的事情,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蜀道艰难?”还是不招人待见的语气,宋迷迭却一点也不气,因为肉眼可见那只老虎在刘长秧手中愈发像样起来,比她绣的那只猫虎不分的玩意儿可好多了。 刘长秧动作利索,不出半刻钟功夫,竟然将宋迷迭忙活了几日都没完工的老虎绣好了。他低头将线头咬断准备收工,见宋迷迭在一旁欢天喜地地拊掌,将手中小帽扔进她怀里,口中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宋迷迭,你相信这世间有鬼吗?” 话题换得太快,宋迷迭一时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后,才笃定地点头,“鬼啊,我信。” 刘长秧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忽然冷如月华,“你见过?” 宋迷迭将目光从帽子转到刘长秧脸上,眨巴几下眼睛后,方一字一句道,“我听说过,小时候,我们村头住着一个老头儿,有一天晚上,他出门小解,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垛后面站着一个人,戴着顶尖尖的帽子,不是布做的,倒像是纸裁的……” 刘长秧睨她一眼,目光冷得像是要杀人,“宋迷迭,本王有没有说过,再也不想听你那些村头田间的故事。” 宋迷迭呼吸一滞, “下官没想戏弄殿下,下官说的都是真的......” 刘长秧用一声冷笑打断她,方向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声痛苦呻吟,从阿依的房中传出,接着,便是女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迷迭,孩子,孩子要出生了……” 阿依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秀秀。 女儿像爹,秀秀简直和阿荣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眼睛大而圆,唇角上翘,嘟起来像花骨朵。阿依看着秀秀,一时笑一时哭,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秀秀却像能感受到她娘的情绪,每当阿依掉眼泪,小手就揪住阿依的指头不放,一直到她笑了才松开。 这天,为了能让阿依休息片刻,宋迷迭抱了秀秀出来,坐在院中晒太阳,孩子的眼睛被她做的虎头小帽遮着,不见日光,所以睡得沉稳,圆胖指头却不时轻动几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可爱至极,连祁三郎这样的糙汉看到,都忍不住想在她圆圆的脸蛋上掐几把。 莫寒烟见他不怀好意,“啪”一声打在祁三郎的手背上,“师兄,莫惊动了孩子。” 宋迷迭抱着秀秀朝边上挪了挪,目光闪动,“师兄,这娃娃可爱吧。” 祁三郎长长“嗯”了一声,“女儿最好,将来我也想生个女儿,可儿子像娘,我儿子的娘一定是倾城倾国貌......” 莫寒烟清清嗓子打断他,“师兄,出去给肖闯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多日,算起来,他这几日也应该到了。” 祁三郎皱起眉头,“那两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可偏耳环却是完好无损,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说完,见莫寒烟不置可否,宋迷迭晃着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自己倒觉得无趣地紧,遂也不再说话,只盯着墙上一处树影发呆。 小院中一片寂静,偶尔飞来几只小鸟,也被莫寒烟赶跑,怕它们叫起来惊扰到秀秀。 而院门就是在这时被推开了,一张脸在门缝中出现,被树影晃得斑驳,那人猛然看到院中三人,面容中添了几许慌乱,笑了几声,眼睛瞟向地面。 是一位妇人,粗布衣裤,脸上挂着抹憨厚笑容,许是见过的,只不过老君沟这样的人太多,所以三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阿依不在家吗?我给她送来些鸡蛋,月内用得着。” 祁三郎帮阿依道了谢,走过去将一篮子鸡蛋接过来,那妇人转身要出门,却被宋迷迭叫住了,“婶子,攒这么多鸡蛋,不容易吧。” 那妇人扭头微笑,“我家只我一人,吃不完的。” “您是一个人跑到老君沟来的?” 妇人站定,过了半晌,方才淡淡道,“我也有过男人,不过那人,不提也罢。” 说完,便带上院门出去,脚步声由近及远,逐渐变轻,不多时,便听不到了。 宋迷迭盯着她消失的拐角,不由愣了一愣,脑袋里仿佛腾起一片白雾,迷障人眼,她看不清雾气的后头究竟是什么。而就在她思忖之时,怀里的秀秀忽然大哭起来,没来由的,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吓得她忙站起身,又是哄又是跳,希望安抚住怀中婴孩。 “奇怪,她生下来就爱笑的,怎么忽然哭得这般厉害了?” 宋迷迭一边“哦哦”哄孩子,一边冲莫寒烟求救。莫寒烟虽冷静自持,但遇到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宋迷迭身后,同她一起“哦哦”着,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而祁三郎,就更像是帮倒忙了,大马猴似的在秀秀面前跳来跳去,惹得那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三人急得浑身冒汗的时候,宋迷迭忽觉手臂一轻,怀中襁褓被人抱走,扭头看时,却见刘长秧已将秀秀抱在胸前,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伸进襁褓试了试。 “尿了,这都不知道,真是三个蠢材。”
第57章 邀约 宋迷迭恍然大悟,忙把孩子抱到屋内换尿布,秀秀哭过闹过,又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衫,舒坦了很多,出来时见到祁三郎,竟然也不哭闹,反而冲他露出甜甜笑容来。 宋迷迭终于舒了口气,擦掉额角汗水,“怪了,就算是尿湿了,也没曾见她哭成这样过,像吓到了似的。” 祁三郎和莫寒烟大眼瞪小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宋迷迭看向刘长秧,哪知还未说话,已被他睨了一眼,“宋迷迭,你把本王当成这孩子的乳母了?” 宋迷迭被他一凶,便只能小声嗫嚅,“下官以为殿下对小孩子的事很有心得......” 剩下的话被一记眼刀截断,刘长秧看了看秀秀,又望向小院的院墙,那边,远山青翠,白云苍苍。竹楼大火已过半月,不死不灭的传说似是已化成一片前尘,随风散去。 他一时不觉有些恍惚,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四人皆都抬头张望,想看看是何人如此仓徨。 肖闯出现在葱郁花木后面,野猪脸上挂满汗珠,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老君沟来的。 刘长秧掀起眼帘,嘴角衔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将军终于是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正愁无人磋议,见到将军,心中就踏实了。” 肖闯大步向前,口中说的是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眼睛却滴溜溜一转,小心翼翼接上刘长秧的眸光,小声道,“殿下,属下有重要的事情回禀,还请借一步说话。” 刘长秧点头,跟在肖闯身后就朝院外走,刚刚跨出门槛,听身后小傻子冲她师兄师姐咕哝:“一个都护府长史竟然不明不白死在三个老妪手上,这话莫说老君沟的人不信,就算咱们几个,又能信几分?那三老妇虽自称妖邪,但也并未见她们在危困之时使出什么妖法巫术,况又无其他帮手,只用一把裁衣的剪刀,就能治住王司?怪不得肖将军匆匆赶来老君沟。” 刘长秧觉心中有什么地方被这番话触动,猛回过头,却见宋迷迭已垂下头,吟哦着逗弄怀中的秀秀,遂没有多言,只定定望了她片刻,便又一次朝外面走去。 田埂最上方,风景尤好,目及之处,是一层层颜色各异的梯田,像被彩笔勾画出来的一般色泽鲜明。 刘长秧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朝后飘起,狐裘触上肖闯的手,有些扎人。 他于是上前一步,和刘长秧并肩,眼睛望向脚下景王颀秀的影子,“殿下,听说,已经在这里找到王妃和小世子了。” 刘长秧面色不变,“还不能确定,耳环需要拿给呼揭王过目......” “是这只耳环吗?”肖闯从袖口掏出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白玉包边,牌饰上刻一头栩栩如生的麋鹿,正是在焦尸身上发现的耳坠子。 刘长秧目光微微一凝,“这东西......怎会在肖将军手里?” 肖闯把手掌握起,耳坠子便从刘长秧眼帘下消失了,“听说廷尉司的人找到一枚,还有一枚在殿下那里,可怪的是,我的人在禹阳城中搜寻王妃的踪迹时,也发现了一枚耳环。” 说完,他扭头看向刘长秧的侧脸,目光深不可测,“您派回来的参军告诉了我耳环的事情,我便拿出我这一枚让他辨认,他告诉我,这耳环和老君沟中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可是殿下,人不可能有三只耳朵,耳环又怎会有三枚呢?” 刘长秧满不在乎地一笑,“这玩意儿虽名贵,但也未必就只有一对。” 肖闯摇头,“我让呼揭的使者看过了,他们说,耳环就是王妃的饰物,是呼揭王专门派宫中艺师打造,世间只此一对。” 刘长秧转脸,目光依然是澄澈的,“将军的意思是?” “三只耳环中,必有赝品,殿下,您说,是谁另外打造出了一模一样的饰品?而那人,又怎会对呼揭王妃的耳坠子如此耳熟能详,竟然做得分毫不差?” 他说这话时平地忽然起了一阵风,很冷,吹得棉花团一般的云朵飘过,遮住明灿的日光。而刘长秧也被云影盖住,脸孔染上淡淡铅灰色。 肖闯看着这张脸,不知为何,心头骤然一紧,惴惴起来。他忽然有些后悔和刘长秧单独到这田埂最上方,更后悔,自己为了抢得头功,故意不将此事告知校事府三人。 “肖将军,你一定听说了那晚竹楼中发生了什么,那老贼妇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恶行和盘托出,还在寿辰当天自戮,你就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吗?” 肖闯不知他为何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来,一时间反应不及,跟着便问了一句,“她为何这样做?” 刘长秧一笑,温柔到了极致,便有些不近人情,“那晚,红婆婆也和将军一样,同本王到田埂深谈,只不过,并非是她邀约的本王,而是本王送了封信笺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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