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对着酒又夸了几句,凤三没怎么听进去。 因为她感应到檐角的风铃极其细微的响了一声,空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 待她从窗口望去时,屋外却并没有人。 就因这么一个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动静,凤三在杜衡走之后来了薄光殿。 这几乎是必定走空的一趟。 若是被小仙童们撞见,还要费心解释一番,为何在上神休息的时辰来主殿。 所以凤三直接落在了屋檐之上。 但脚还没站稳,便被一阵风扫落了下去,没有传到主殿外,而是落在了主殿之中。 辰虚披着宽松的长袍,单手支着头,正在翻着一册书。 凤三恭敬道:“师父。” 辰虚“嗯”了一声。 见辰虚没有怪罪的意思,凤三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告辞。 辰虚缓缓开口道:“不休息特地来一趟,见了人反倒又不说话了?” 被抢了台词的凤三顿时被哽了一下,开门见山道:“师父,方才可是去了莫浮院。” 辰虚:“嗯。” 辰虚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仙辉,浮动的风极其温柔地吹动着他的银发与流泻在地的衣角。 凤三在那一瞬,醉意有些上头,便闷闷地回了一句,“那师父为何不休息特地去一趟,见了我又不说话了。” 辰虚将目光从书册上收了回来,“是有些话要说。” 凤三作势要跪,被风托了一下膝盖,没跪得成。 辰虚:“这时候倒记得礼数了。” 凤三半阖着眼睛,低头地应了一声。 辰虚道:“可有想要的礼物?” 凤三愣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听错,问道:“什么礼物?” 辰虚道:“依照凡间规矩,为师还欠你一份回礼。” 凤三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帝君贵为上神要遵凡间的礼节? 不过眼下,她的确有一事要讨个礼。 将凡间草木栽种在薄光殿,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要不是劫期那一会儿自己呆头呆脑的,便是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做不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来。 但凤三也的确是真心喜欢。 所以这片草木,若是帝君喜欢便好,若是真不大喜欢,她打算移植到栖梧殿。 于是凤三斟酌了一下用词,“师父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她在等辰虚问,“是什么事,说来一听。” 却听见辰虚略沉的声音,在她灵台中,贴着心脉响起。 他说:“好。” 我答应。 凤三抬头,心脏倏然一跳。 那些花木之言便在这个对视里咽了下去。 薄光殿中,只有那层若有若无的仙辉横亘在二人之间,将这一刻无限拉长。 仙者不妄言。 上神之诺,一言九鼎。 他如此轻易便应了。 如果她说,他日堕魔,你不可拦我呢? 如果她说,若我要取你性命,你不可反抗呢? 如果她提出了一些,更加禁忌无礼的要求呢?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凤三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 连日里来的某种微妙情绪,就在这这一句应允中,逐渐消淡了下去。 她抬眸与辰虚对视,她睫翼微微颤动了一下,压下眼角乍起的酸意。 “师父,若有一天,我犯了错,你可以不怪我吗?” 辰虚的语气很轻,带着些哄人的意味。 他说,“许你犯一次错。以后不要说那些让自己难过的话了。” 凤三偏开头,一只微凉的手,在自己眼角擦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似有风拂过灵台。 * 宴厌便是在这阵感同身受的清风中醒来的。 李青燃屈膝,背靠着船檐。 宴厌一睁眼,便看到了一节近在咫尺的脖颈。 眼前侧颈上的这颗红痣,惊动了她某种反射,让宴厌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 盖在她身上的李青燃的长袍,在她起身的动作下,滑落至腰间。 薄光殿中带着细雪的微风仿佛还留在她的鼻尖,又转瞬被李青燃的气息冲淡。 眼前的李青燃的这张脸,与梦境中辰虚的脸重叠交叉,虚虚实实。 或者说,他们其实并无区别。 是梦么? 宴厌有些分不清楚了。 在长久的感同身受中,凤三殿下的那一瞬心动,化作了她此刻胸腔里的轰鸣。 这艘孤船在此刻仿佛成了一处私密之地,水雾迷蒙,不透风声。 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宴厌低低开口,“李青燃?” 李青燃:“嗯。” 听见李青燃近在咫尺的应答,宴厌逐渐找回五感。 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随着神识恢复,宿醉后的头疼慢慢爬了上来。 她只记得在太湖上,她喝了一小坛酒,硬撑了一日后终于昏睡了过去。 一开始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死域无休无止的哭叹哀鸣裹挟着长风,呼啸在她耳侧。 再然后…… 宴厌极轻声呢喃,“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李青燃没有听清,侧身靠近了一点,“什么?” 宴厌往旁边避了一下,定了定神,抬眸道:“那不是梦。” 太真实了。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真实到几乎在明摆着告诉她,这并非梦境。 而是曾经切实发生过的,一段,把她钉死在不曾有过的时间线上的往事。 一段辰虚与凤三之间的往事。 李青燃点点头,声音温沉,“你先前被梦魇了,睡得很不踏实。” “所以你就把这段堪称美好的回忆借给我看?” 她不经意的蹙了一下眉,一瞬间的难过让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她顶着那张与凤三殿下极其相似的面容,脱口而出:“李青燃,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在想着谁?”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奈河缚灵 李青燃对她的优待并不难察觉。 他不是一个好亲近之人, 但却总对她有问必答。 哪怕她只是顺口喊一声,问个什么极其无聊的问题。 自己有点不高兴或者不舒服,他也能很快察觉到。 自己想去的地方, 想做的事, 他从不拒绝。 甚至自己手腕之上, 仍然流转着属于李青燃的仙辉。 甚至此刻他的气息都贴着她的心脉。 而与此同时,她又几乎可以确认,这份特殊的对待, 不过是源自于自己与凤三殿下相似的脸,亦或是某些是似而非的瞬间。 可在那一声质问说出去的瞬间, 她就后悔了。 下凡之初, 她本就是靠着这张与凤三殿下相似的脸, 来朝李青燃套的近乎。 她从头到尾都占着便宜,今日什么立场反过来指责? 于是在李青燃尚未开口之际,她便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那一瞬的对峙,刚刚拨了个苗头,便被拂开了, 仿佛只是她宿醉之后的莫名之言。 宴厌调整了一下语气, 眼神偏开,环顾了一下四周, 略微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这是哪里?” 四周江雾朦胧,一片灰暗,不见日月星辰。 李青燃回道:“快到丰都了。” 小凤凰应了一声。 四周江雾朦胧,一片灰暗, 不见日月星辰。 李青燃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确定瘴气与酒气都完全消了之后, 他看了一眼发愣的小凤凰,“怎么又不高兴了。” “不高兴……”宴厌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带着久睡之后的迟钝,晃了一下脑袋,重复了一句,“我没不高兴。”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船底发出了“咚”的一声。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磕碰了一下。 船身震荡,江面无风起浪,浪花又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原本朝着西北方向稳当行驶的船,忽然在水流的作用下偏了船头。 李青燃手指微动,一道青金色剑意贴着宴厌身边飞过,炸在了水面之上。 水面咕噜了一声,从水底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谎话就要留下来哦。” 宴厌与李青燃同时反应了过来,水缚灵。 这种落地成缚的邪祟之物,与蜘蛛很像。 在自己的地界之内,自成一方天地。 他们并不直接与落入网中之物硬碰硬,而是在自己的地界之内设置重重阵法。 所以处理缚灵,人手越多就越简单。 人手少时,则宜智取,小心避开阵法或者幻境,走出这方地界即可。 一旦强行破局,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阵法一个接着一个,并不见得十分凶险,但数量又多又难缠,需要费好些力气。 所以李青燃在打出一缕剑气之后便收了手,可惜还是稍晚了些。 被灵气一激,船板已经开始下沉。 小凤凰扶着船檐的手稍稍渡了一些灵力,并不管用。 这些水如坠千斤,非但不能浮起些什么,只要抓住东西都往下扯。 水中不行,那天上…… 在与小凤凰抬眸的同时,独行剑飞掷而出,金光流溢。 无数带着粘液,比发丝还要细的蛛丝,纷然落下。 就在李青燃凝着剑意准备强制破局时,宴厌一瞬清醒,猛然反应过来,其实并非是李青燃的剑意启动了阵法,而是那一句,“说谎话就要留下来哦。”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更正道:“我的确在不高兴。” 这一句话就像是什么咒语一般,水面平息,旋涡停滞,船身不再下沉。 李青燃:“嗯?” 宴厌解释道:“以前凤族长辈来驱赶地缚灵时提过,地缚灵看到生人生魂就会将其缠住留下。其实也不太有恶意,可能是长期囚禁在一处,生产了古怪偏执的脾性,顺着它来就好了。等船开过这片水域就可以了。” 李青燃道:“我是说,你在不高兴什么。” 小凤凰被噎了一下。 即便这不是她真正不高兴的原因,也很想反问李青燃一句,被困在此地当然不高兴,难道你很高兴吗? 那些梦境之中的点点滴滴,又席卷而来。 辰虚同凤三说的话,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越界的亲近。 都化作了此刻她心中说不清楚的别扭。 这点别扭的情绪在这茫茫无边的夜色里,被无限放大。 以至于她在此刻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大想要李青燃飞升的念头。 这种情绪有些陌生,小凤凰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于是顿了顿,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当上神也没什么好的。” 这句话说完,水面平稳,船板并未下沉。 是实话。 可终究也不过是一句空言。 上神因历劫而下凡,心有所悟后飞升归位。 就和太阳东升西落是一个道理。 在小凤凰为数不多的,见到帝君的那几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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