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锦本想试着帮她减轻这份痛苦,但她失败了,她低估了怨念的可怕。 日夜经受仇恨的折磨,即便是道心最为坚定之人,也不可能不动摇分毫。更何况,幽真本就生于仇恨。 那么,她又有何立场去劝她放下? 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是拥有至纯灵骨的花灵啊。 花若锦紧抿着唇,垂下眼,“小幽,对不起……” 幽真似是一愣,随即笑起来,轻声道:“花若锦,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不是问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吗?我……想解脱啊……” 花若锦对此毫不意外,却不敢再看她。虽然只有一瞬,她竟在那女童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释怀。 那丝释怀仿若错觉,一晃即逝。 幽真继续道:“可你看看这周围,都是那些人在葬花陵一手养出的花魅。” 她闭了闭眼,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漆黑的眼瞳中却毫无温度,“我死了,还有她们,至死不休。那些人曾赋予我们的伤害,终将数倍偿还!” “我以无数花魂之名诅咒你们——从此之后,草木凋敝,百花失色,魑魅横行,鬼门大开!你们幽明界,永无宁日!” 说完这话,她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至极,引得周围匆匆赶来的禁卫们,脊背生寒。 只有花若锦听得出来,她在哭。 幽真的魂体,便在这笑声中渐渐消散,形神俱灭。 她终于解脱了。 同一时刻,花若锦的肉身也再难支撑。 被强行留了一百年,最终也还是化为尘土,消散在幽明界的夜幕里。 郁轩失神地踉跄了几步,想要冲过去抓住那渐次湮灭的肉身,但看到身旁的残魂,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若锦轻叹一声,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自己已然化作烟尘的身体附近,俯身捡起地上那枚血色小珠。 她来到南宫别宴身旁,将那珠子递给他,“小幽方才护住了她的灵脉,趁她魂魄还未离体,服下血砂珠,兴许还有救。” 南宫未及思索,连忙接过那珠子,颤着手喂到花清染口中。 虽然怀中的女子尚未苏醒,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已暖了许多。 他总算看到了希望,这才回过神来,抬眸对那虚影道了声“多谢”。 花若锦淡淡笑了笑,不再打扰他们,回身离开时,目光终于落在那失魂落魄的郁轩身上。 “轩哥,好久不见。” 听到她的声音,郁轩恍然抬眸,却在目光相接时,逃也似的错开视线。 “阿锦,我……” 他踯躅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花若锦笑了笑,柔声道:“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葬花陵已毁,花灵之魂再也不用受此束缚了。 这话令郁轩痛苦万分,他挣扎着看向她,目光中透着恳求,“能不能,不要走……” “我也不想啊,但生死有命,我早就是已死之人。那禁术,别再用了。” 花若锦见他还欲挽留,眼中流下一滴清泪,“轩哥,你对我,执念太重。但你心里的那个人,真的还是我吗?轩哥,你还分得清吗?” 还分得清吗? 还是说,只要那具肉身还是“花若锦”,无论里面是谁的魂魄,都无所谓呢? 花若锦终究没有等到郁轩的回答,她的残魂本就虚弱,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在她魂魄消散时,向来端肃的城主大人,终于放声大哭。 * 据说花魅在外肆虐屠戮的时候,是红衣使站了出来,将掩月轮与藏星杖合二为一,带领溃不成军的禁卫,一举清剿了余下的邪祟。 这场血流成河的闹剧,至此终于结束。 葬花陵损毁得很严重。 白昙花海一夜枯萎,甬道坍塌,十二根白玉廊柱尽数折断。月台正中凹陷了一道深坑,里面隐隐还残存着一滩血迹。 宫中殿宇损毁大半,幽明殿前的宫道满是沟壑。 但第二日,那些沟壑里无端生长出几枝白昙。 宫人们都觉得稀罕。 这种花,往常只开在葬花陵。而今花海毁了,却又一夜间,开在这幽明殿前的残垣里。 倒是头一遭。 但更离奇的是,除了殿前这几枝白昙,其余花木却相继凋零。 就连墨府西苑里植的那几株榴树,也未能幸免。 只有郁轩和南宫别宴知道,这是幽真的诅咒应验了。 孤阙的尸身没能保存下来,修为尽失的下场,总也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 祝眉倒是很平静,她抱着合为一体的藏星掩月,在他的灵前跪了三日。 第三日时,郁轩派人请她过去。 “你师父生前,曾为你请了一道赦令。” 郁轩高坐金台之上,眉目间满是疲惫,昔日冷厉之色,再不复见。见祝眉抬头,他道:“待幽明界安矣,可允你重回凡世。如今大局已定,是去是留,皆随你意。” 祝眉怔怔听着,一时忘了回话。 师父弥留之际,也的确曾说过让她离开的话。 郁轩倒也不急着让她做决定,只道:“你去吧,想好了,可随时来与本座说。” 她垂头应是,便退下了。 花若锦离开后,郁轩命人寻了一块等身高的上好玉料,无事便关在房中亲自雕琢。 他想,阿锦如此狠心,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总该为自己留些念想。 玉料温润,最是配她。 他的雕刻功夫也是极好,不出几日,那玉料便成形了。 可就在他精心雕琢出石像的眉眼时,却惶然发现,石像的右眼尾处,赫然浮现出一点微瑕。 许是天意,抑或巧合,那点微瑕像极了那人的泪痣。在这张花若锦的面容上,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郁轩颓然跌坐在地,他忽然想起花若锦最后对他说的话。 还分得清吗? 他痛苦地以手掩面。 分不清了吧。 早就分不清了。 * 那日之后,南宫别宴带着花清染回了墨府。 外面满是血腥气,唯有远在西南一角的墨府,尚且算得上干净。 花清染从昏迷中醒来,是在第五日。 血砂珠固住了她的神魂,填补上她耗尽的灵力,却已无法再让那染了霜雪的长发变回原样。 南宫说,这样也好看。能保住她的性命就好,其余的,他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弥补。 他憔悴了许多。 这几日他昼夜不歇地守在她身边,自己身上的伤却只是草草包扎了事。到花清染发现时,已隐隐有些化脓了。 她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一言不发地替他清理好伤口,便自个儿生气去了。 联想到之前种种,南宫心里当即没了底,连忙凑过去向她赔罪。 “染染,我错了,你理理我呀。” 花清染别过头去,“你有什么错?” 南宫别宴道:“我不该瞒着你,在你的事情上不该犹豫,不该让你受伤……” 花清染听不下去了,“是你不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南宫愣了一下,随即龇牙笑起来,“原来你是心疼我啊。好染染,别担心,只要你没事,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花清染原本还想再说他几句,但见到他的嬉皮笑脸,责怪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她撇撇嘴,只问:“你把血砂珠给了我,地脉没法子修复,朔方城的百姓怎么办?” 南宫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漫不经心道:“没有血砂珠,这么些年也都撑下来了。大不了就学我父王祈雨呗,以我的修为,说不定还能比他多撑个几十载。” “我帮你!” 花清染敛起眉头,急急道:“我陪你一起,既然我能维系幽明界的灵气,说不定,对朔方地脉也会有些用处。我陪你一起承担,一起想别的办法。” 南宫怔怔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我母后一定很喜欢你。” 她低头,“你胡说什么……” 南宫没让她躲开,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染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世子妃?” 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眸,这般直白地盯着她,便叫她的脸上染了红晕。 “不愿意。” 南宫慌了,“为何?” 她却背过身笑起来,“我还在生气呢。” 他听出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大着胆子从背后揽住她,“那我天天问,问到你答应为止。” 花清染挣了挣,自是没能挣脱,想着他的伤,也没敢用力,“无赖。” 少年得寸进尺,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嗅了嗅,极其自然地吻上她右眼尾的那点泪痣。 “反正,你也要跟我回家了。” 花清染的脸红到了耳朵尖,没再拒绝,反手与他十指相握。 她想,原来这不是梦,是真的。 * 那二人待彼此的伤势都有所好转之后,才动了离开的心思。 也正因此,连日守在九幽潭边的洛璎,才有了更多的时间,给自己这段懵懵懂懂,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做一个了断。 “洛璎——走了——” 南宫站在悬崖边,朝着下面大喊。 崖底的少女听见了,抱着膝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对身边的残魂说道:“送我上去吧。” 分别之日,终究是来了。 “嗯。” 墨希微没有多言,点头应下,而后便抬手召出龙魂。 洛璎习惯性去抓他的袖子,抓了个空。 她沉默着收回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扬起脸对他说:“墨希微,我听你的话,但我不会忘记你。” 他心中酸涩,很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也只能笑着对她道:“殿下长大了,一路珍重。” 花清染三人离开得悄无声息,这件事只有红衣使知晓。 祝眉终究选择留了下来。 这里有她爱的人,是她真正的家,她在凡世无处可去。 她想在这里陪着孤阙,哪怕再也寻不到他的气息,哪怕仍是以徒弟的身份。 出了幽明界,南宫才将墨希微留下的那管琴箫交给洛璎。 小公主抱着它出了神,最后哭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番外一·祝眉篇 祝眉出生在凡世蜀地的一个小山村里。 村子并不富庶, 村里的巫医总是神神叨叨的。 他是这里唯一懂些医术的人,故而大家虽畏他,却也敬他。他说的话, 连村长都无敢不听。 祝眉的母亲生产时很不顺利,足足捱了一个白日,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将她生了下来。 这一夜,天降异象, 圆月染血, 山火肆虐。 火势一直从山顶蔓延下来,村庄被毁了大半。 唯有祝眉家里的那间小院子, 在熊熊火海中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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