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水缓缓吐出口气。 这边楚秋水放心了,那边白近流却再度炸毛。 因为要随身携带白近流,还不能让人发现,拂珠练功服的袖子非常宽大,里头贴了好几张用于遮掩气息的符箓,白近流甚至能打滚摊平睡大觉。 不过此刻白近流半点睡意都无。 它爪子虚虚勾着拂珠袖子,一面戒备着距离极近的乌致的气息,一面以灵识监视对拂珠释放杀意的楚秋水,挨着拂珠手腕的小身子几乎要绷成一张弓。 姐姐千万要忍住啊。 白近流不敢有太多动作,只得在心里默默念叨,姐姐千万别紧张,否则让臭坏坏发现什么端倪,那就不太妙了。 大抵是白近流的祈祷产生了效用,拂珠真的没紧张。 她就那么抬着头,像面对任意一个陌生人般,再自然不过地直视乌致。 于是诸如疑惑、迷惘、羞怯等,这些尚未涉世的小姑娘面对陌生人时会有的种种情绪,很自然而然地从拂珠眼睛里流露出来。 ——经过一整个昼夜的缓冲,下定决心的同时,也做好万全准备的拂珠真正将乌致当成了陌生人。 这反应与昨日的刻意躲避截然不同,饶是张师弟都有些诧异。 不过张师弟想了想就明白了,这小姑娘怕生。 “昨日还不敢看乌致尊者,今日倒是鼓起勇气了,”张师弟摇头笑道,“这小姑娘有趣得紧。” 旁边弟子闻言,有对昨日拂珠有印象的,纷纷笑着应是。 这话传到拂珠耳里,她眨了下眼,回视乌致的眼神中,困惑之意愈发浓重。 拂珠想起夜间和白近流的一段对话。 白近流问她执意要拜万音宗,就不怕被乌致察觉她的身份吗? “姐姐还不知道吧,臭坏坏已经疯了。” 夜深风寒,雪白小兽趴在她颈窝,语气半是鄙弃,也半是忌惮:“他疯到没人敢靠近火牢,他师父也不敢。哪怕他只是动用身外化身,大家也都会提前做好防范,就怕他本尊心念一动,化身也跟着发疯。” 白近流亲眼见证,乌致是真的已经疯了。 它无法想象,假若姐姐的身份被乌致发现了,他焉能不会疯得更彻底? 那样的话,姐姐岂非又会受到伤害? 姐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过去,它不要再看姐姐痛苦。 “不然偷偷跟父父和兄兄说一声,咱们不拜万音宗了吧?”白近流说完自己的担忧,对拂珠提议道,“凌云宗不错的,他们那个景吾掌教特别公正,其他人我打听过,也都不错。或者仙宗也行,姐姐去了就是唯二的女弟子,肯定受宠。” 对此,拂珠只道:“白白可知灯下黑?” 仅此一句,白近流懂了。 与其躲得远远的,藏得死死的,还不如就杵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伪装都不做,就让他亲眼看着她不论哪方面都与过去的人相像,乃至是越来越像,却怎样也不敢确认她就是曾经的那个人。 越是相像,就越是怀疑; 越是证据确凿,就越是不肯相信。 如此才有眼下这般,拂珠堪称光明正大地与乌致对视,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诚如拂珠所料,长久的对视后,乌致开口,却问的不是她与凝碧有何关系,也没问她知不知道凝碧,而是:“你手上有茧。以前学过剑?” “学过,”拂珠有问必答,“跟我爹学的。” “你爹是凡人?”乌致又问。 拂珠点头。 她眨巴着眼,满满当当的天真无邪。 乌致道:“很好。” 至此,乌致没再问了。 他返身往原先的位置走去。 在拂珠的印象里,乌致是从不穿白衣的。 但这道身外化身却一身白衣翩翩,十二分的玉树临风。他仍是昨日左手握剑,右手藏袖负后的姿态,让人情不自禁就要探寻他的右手发生了何事。 感受到乌致气息的远离,白近流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下。 不料落下一半,就又重新提起,因为它听到乌致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听出乌致是停在楚秋水身边,猜测他多半是察觉到了楚秋水的状况,白近流忙断开灵识,小身子往袖子深处钻了钻。 拂珠被钻得小臂有点痒。 但她刚才有感知到那股针对自己的杀气,知晓必然是白近流做了什么,便又挠挠它,聊作安抚。 白近流顺势蹭了蹭,随即按捺不住地扒开条小缝,悄悄往外看。 这一看,方才恍觉它夜里什么都跟姐姐说了,结果愣是忘记说臭坏坏的手。 忘就忘了吧。 白近流不甚在意地想,等回了万音宗,姐姐就能亲眼目睹臭坏坏本尊的惨状,比听它口头说要来得痛快。 见乌致虽然停在楚秋水跟前,但他不仅没对楚秋水说话,他还压根没往这边看,停了数息就继续走,显然是没追溯到自己,白近流心安理得地躺下,觉得妥了,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姐姐的身份会暴露了。 很快,袖子晃动起来,声声剑吟入耳,知道这是姐姐开始跟臭坏坏学剑了,白近流无声嘟囔了句,便将袖子当成吊床,优哉游哉地晃。 不过它没能晃太久。 因为拂珠仅只是仿照乌致的动作比划了那么几下,乌致就说她明日不用来了。 拂珠收剑,歪着脑袋道:“师长?” 嗓音清凌凌又脆生生,像早春湖面上还未融化的碎冰,晶莹且剔透。 乌致望着她,也望着她负在身后的短剑。 他不开口,拂珠便又喊了句师长。 连带那边终于重新整顿好的楚秋水也看过来,乌致才道:“你的剑练得很好,不必学了。五日后你再来,我带你去蓬莱。”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哗然了。 楚秋水更是不解。 刚才教的那几道剑招,连乌致自己动用都显得普通,不怎么出彩,拂珠这个凡人就更是中规中矩,乍看还有些一板一眼的刻板。 怎么他就认为拂珠的剑练得好? “返璞归真。” 乌致说了这么四个字,抬剑往哪里一点。 循着望去,原本光滑的墙面和地面上,不知何时竟多出几道痕迹来,正是剑痕。 乌致抬剑再点,众人这才发觉拂珠那把短剑上环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光芒,赫然正是剑修们口中的剑气。 剑气已出,拂珠确实不必再跟乌致学了。 众人各自震撼,楚秋水则心头一跳,疑窦丛生。 这拂珠就算自幼练剑,短短数年,当真能练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莫非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况且若刚才的感知没出错,拂珠不仅修出了剑气,她还修出了剑意! 一介凡人,稚童之龄,于剑道上竟有如此造诣,楚秋水想都不想用就知道,待拂珠入了万音宗,不管那些峰主长老会如何争抢,乌致绝对要收拂珠为徒。 她绝不能坐看此事发生! 怀着这样的想法,看拂珠收剑入鞘,行过礼就要离开驻地,楚秋水忙道:“街上人多,小姑娘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说完就要跟上拂珠,却见乌致望过来,一双眼好似凝了百年霜雪,冰冷至极。 楚秋水一下止步。 “我送。” 乌致说着,吩咐张师弟等人看着孩子们练剑,他去去便回。 然张师弟哪敢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便说一起送。 乌致眸光更冷。 但最终,他低声道:“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乌致没说,张师弟也没问,只道:“乌致尊者,这并非您做不做,而是弟子职责所在,还望尊者体谅。” 张师弟朝乌致一拜而下。 乌致默了默:“我只是想送她回家。” 张师弟没起身,重复道:“还望尊者体谅。” 乌致不说话了。 片刻,他朝拂珠走去,弯腰缓声道:“我不能送你,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小心些。”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可旁观完刚才他与张师弟那番,拂珠哪里不懂他言下之意。 若当真只是想送她回家,有张师弟同行又如何,他势必是想趁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时,确认些什么。 转世重来,剑招可改,剑气可变,最根本的剑意却没那么容易改变。 ——他在怀疑她。 思及于此,拂珠正要开口,那边楚秋水又插话道:“乌致哥哥,还是我送拂珠吧,我一定……” 还是乌致冷冷一瞥,楚秋水倏然住口。 见状,有孩子没能忍住,暗暗发笑。楚秋水低下头,双手悄然攥紧了袖口。 拂珠这时道:“我不用人送。” 小姑娘目光十分澄净,熹微晨光映入其中,乌致那些未及言明的心思似乎全被她看了个通透。 “师长还是留在这里教大家练剑吧,”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也毫不犹豫地戳穿,“我知道我与传说中的一个人长得像,师长或许将我认成了对方,但我想告诉师长,已经消失的,再怎么后悔都是回不来的。后悔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 乌致面色蓦地一白。
第33章 刀刃 她是拂珠,她不是凝碧。 拂珠没刻意压低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除去未涉修真界的孩子们不懂拂珠说的是谁,张师弟等万音宗人一下就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对这小姑娘印象格外深刻,闲聊时更一致觉得面善, 原来是无意识间从她身上看出点凝碧道君的影子。 张师弟更是心有所悟。 想来乌致尊者昨日便已看出拂珠与凝碧道君相像, 才会那么密切关注,今日甚至提出送人回家。 还好这拂珠够机灵。 张师弟心道,她当众戳破窗户纸的举动乍看有些鲁莽,但她戳破的对象乃是乌致尊者,在如今的乌致尊者已然远非当年的前提下, 她这招反倒堪为明智之举。 至少她早早就说开了, 态度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往后不论乌致对她做些什么,抑或是将她当作谁, 她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绝对不愿自己被视为替身。 眼见拂珠那一番话后, 乌致神情很是难看,张师弟咳了声, 对拂珠道:“既然师长说你不必学, 那就五日后再来。我先派人送你回家。” 说完点了名弟子,修为不高不低,但在皇城内足够保护一个凡人小姑娘。 这回拂珠没有拒绝。 她谢过张师弟, 和那弟子一前一后地走出驻地。 见拂珠毫不犹豫地离开,乌致欲追,然而身形刚动,就被张师弟一句话给拦住。 “她是拂珠, 春风拂面的拂, 掌上明珠的珠, 她不是那位,”张师弟盯着乌致眼睛道,“还望尊者清醒些,切勿被一时妄想蒙蔽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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