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会回来。” 霁水真人咬了一口烟,袅袅的白烟从微张的口缝里溢出,糜烂颓废,“母亲还在这里,她要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说罢,自己低低地笑起来,“让鸟儿以为自己短暂地逃离笼子,又有何妨呢?” “师父英明。” 烟杆轻轻敲在墓碑上,霁水真人的视线也停在朱砂笔墨刻画的祭文,喃喃道: “我不过是闭关三年,谁能想到短短三年里,你为一个男人生了孩子,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的孩子还在,我也就便罢了。” “可料想,他竟然如此无用,连你们的孩子也守不住,真是没用。” 说罢,她又轻叹一口气,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轻骂一句蠢东西,“过几日再来看你,姐姐还有事情要做。” “放心吧,你的孩子会活过来的。” “伤害过我们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 离开涂山的地界,束缚在身的不适全然消除。鱼阙有怕后面有追兵,也不敢在交界处多停留,召出御灵骑上去想走。 心中虽然堆积疑惑,但当务之急是先回仙林宫,救治重伤的楚洛笙和追萤。 即便师尊不在,还有其他镇守山头的师叔在,峰主的修为阅历都不低,一定有办法能救命。 妖洲给她的感觉实在太不详了。 如此顺利的逃走让鱼阙产生了很不妙的感觉,像是故意放虎归山。 她知道霁水真人若是真的要留,自己很可能要花上好一番力气才能从涂山全身而退,有可能逃也逃不出去。 此处可是有天狐大妖七尾娘娘坐镇的涂山。 可是,眼下她甚至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平平安安的带着楚落笙离开了妖洲?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事实上逃离涂山很顺利,但顺利太过,意外便会随之而来。 为了安全起见,鱼阙决意不御灵横渡妖洲海峡,乘坐渡海船回到中洲。 渡海船平稳行驶,惠风和畅,她立于甲板上望着海面出神,正思考着,突然就见海底下有数不尽的红绳冲天而起。 鱼阙下意识要撤,但红绳不给反应机会,瞬间将她束缚,使得她当即头晕目眩,就这样身体前倾,摔下了船。 水没过头顶时,鱼阙在水下看见了不同凡响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影擦着她耳际呼啸而过。 有人掐住了她的脖颈,阻断她的呼吸。 鱼阙挣扎之间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水底下那个自己歪头朝她笑。 “你很累啦,一起沉沦罢。” 就短短的几秒,鱼阙真的感觉自己疲惫到了极点,所有力气都被抽掉一般。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听说过心魔具象……难道她的心魔已经厉害到对自己动手了么? 水下的鱼阙一把打开它的手,但不想,手伸过去仿佛陷入泥沼,即将被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多亏一同渡海的人及时发现,将她救起来。 湿漉漉的鱼阙被捞上船,在渡海船上躺了整整四日。船上有医修,医修判断她这是掉入水中,受惊悸,需要多修养。 惊悸之症,落水之人常见的病症。 普通人或者其他灵根修士也就罢了,可她自己本来便是水灵根,怎么会如此突兀的摔落水中,还惊悸了呢? 奇怪的是,鱼阙自己有配药吃的,可仙林宫的丹药似乎对寻常的惊悸不管用? 不管用,吃什么都不管用。 被红绳缠住的感觉将她逼到窒息。 好在渡海船第五日靠岸,鱼阙下岸后,惊悸之症得到缓解。 按她此前的行事风格来说,她应该在岸边找个驿站修养几天,缓解劳累奔波才对,毕竟太过劳可是修道大忌。 但为了尽快回到仙林宫,鱼阙还是选择结印御灵,直奔仙林宫而去。 靠近妖洲的港口距离中洲可有好一段距离,长时间御灵消耗也很大。 于是又过了几日,鱼阙拖着疲惫的身体,紧赶慢赶,终于是回到了中洲仙林宫的地界。 才到仙林宫,她便感觉到了很熟悉的灵力召唤。师尊若是坐镇草台峰,他会放出庞大的灵力蕴养草台峰的草木。 是师尊。 师尊回来了。 * 一路上都在思虑如何救治重伤的追萤和楚洛笙的鱼阙像是抓住希望一般,急忙朝着道殿而去。 雪浪道君越碎稚确实结束了游历回到草台峰,此刻他窝在摇椅上,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他座下的小弟子白珊站立一侧。 白珊战战兢兢,炼鱼阙回来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鱼阙进了殿,急忙掏出怀揣在怀里的五品莲台,正要对师尊说明情况,但轻飘飘的话语传入耳朵,竟然是: “跪下——” 鱼阙一愣。 “跪下!” 越碎稚维持着窝在摇椅的姿势,连眼皮都不愿意抬。 过去二十年之间,师尊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他们犯的错惩罚,但从来没有让他们跪过。 鱼阙脑子里闪过了好些师尊告诫自己绝对不可犯的大忌,也没有反驳,跪了下去,但她还是将五品莲台举过头顶,先一步开口: “师尊,师兄师姐受伤,我将他们封存在五品莲台之中,还请您尽快救治罢。” 越碎稚显然察觉到了自己两个徒弟的神魂缺损,供奉道殿里的命灯也非常微弱。 他没有说话,举起手里的如意放出绿色的灵力,托起莲台,简单查看了封存在里面的两人,脸色凝重: “本座知道了。” 有师尊在,楚洛笙和追萤便有救了。 鱼阙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师尊脸色很不好,她还是不能完全放松,这风雨欲来的模样……很危险啊。 “他们二人究竟是为何会伤成这样?” 越碎稚的表情迟疑,像是也不知情似的。 鱼阙简要地将在霁水道观以及涂山的见闻告诉越碎稚。 越碎稚一听到霁水真人的名号眉头就不可控制地皱起来,再听完她的描述,脸色更是难看。 “她……竟敢如此行事么?” 良久,师尊才得一句话出来,但责怪她:“你拜入本座门下二十年,居然没有把握救治你重伤的同门么?” “……” 师尊又在指责她。 可是……她已经尽全力了。 鱼阙从这样的神色里捕捉到了一件事。 师尊真的和霁水真人认识,并且,他似乎不太想去追究霁水真人的责任。 道殿上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又与那晏氏的孩子接触了么?” 越碎稚打量跪着的鱼阙,想起自己在南洲所见,那个浑身上下看起来都不怎么像是纯善之人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眼神里的讥诮掩盖不住。 他更是不满了。 虽然知道晏氏的雨夜秘闻,但越碎稚并未正面和晏琼池见过面。 他单知道这个晏氏的小少主所为就很不喜欢了,孝悌之义乃是人行为的准则,弑母杀兄,怎么看都不像是修道的正义人士所为。 况且…… “是。” 鱼阙很奇怪,为何话题又引到晏琼池身上去了。 越碎稚说过的同过去决裂,也包括完全地和晏氏子弟断绝来往,不管情谊如何。 他决意不准鱼阙和晏氏子弟来往。 “本座此前如何告诫你的,复述一遍。” “拜入仙门后,不必再惦念此前种种,尘缘难续,因缘自断。”鱼阙老实地回答。 “你亲口答应的本座,还记得么?背弃誓言,可谓不记忠和孝,乃是修行大忌。” “……是。” 越碎稚叹气:“不准再和他们来往,你既然犯戒,就得关三个月的禁闭。” “从今往后,不准再与其来往。” 鱼阙愣了一下,想起金阳之下晏琼池柔柔地望着自己的眼神,沉默了。 “明白了么?” 越碎稚并不排斥座下弟子去追寻尘欢无常、贪恋红尘,相反他觉得修道太苦,体会过人世情缘滋味放弃这条路也不错,当然,两个人结为同生道侣相互扶持就再好不过。 对弟子喜欢什么,从来只是嘴上说说,不加干涉,若是真的有中意的道侣,也会鼓励允许结契在一起。 但如果是那个家伙,不行。 他不会答应。 “是。” 知道师尊的脾气,鱼阙虽不知道越碎稚为何如此反对,但也只得想答应下来。 尘缘难续,因缘自断。 “你去往蓬莱洲,可寻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得了五品莲台在手,越碎稚并没有立即去救治重伤的两个徒弟,视线撇向跪着的鱼阙,继续问。 “没有。” 鱼阙料到师尊肯定会问,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闭口不言。 幼龙的龙鳞是师尊给出指引,要她前往蓬莱洲寻找线索,对于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也是知道的。 师尊也知道有关于鱼氏的秘密? 连霁水真人都知道,师尊没理由不知道。 “没有么?”越碎稚眉头一皱。 他确实知道蓬莱洲的秘闻,如果鱼阙没有在蓬莱洲上有所发现,那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变了……虽然很淡,不易察觉,身为小圆满修士的越碎稚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的徒儿不一样了。 “你头脸不善,四肢灵脉堵塞,灵压不稳,发生了什么?”见她不说话,越碎稚再问,“近前来,本座为你把脉探查。” “……” “你的气息不对,你是否还动了杀戒?” 越碎稚一眼就能看出来。 “……” 鱼阙没有动作,也不敢说话,老实跪好。 只有在师尊面前,回想起杀心的时刻才会羞愧。 “你又使用钩夫人的术法了?” 越碎稚一言中的。 “……” “自你拜入草台峰以来也有二十年,本座念你是孤女,平时对你多加照拂。” 越碎稚淡淡开口,并不看鱼阙:“本座耳提面命提醒过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你却三番五次地忤逆本座,还记得本座最后一次警告你,说了什么?” 鱼阙一愣,抬起头,看着师尊。 “不能再使用过去学到的术法,不能凭借丹药辅佐自己强行提升实力……若是再犯,你便不必继续留在草台峰,自行下山去寻找一个去处等死去罢。” “现在看来,你不仅从不停歇使用过去的力量,道心也逐渐紊乱,甚至动过对无辜之人的杀念,你不将本座的话放在心里,一意孤行,被心魔拖累……你还能走多久?” 越碎稚缓缓从摇椅里坐起来,神情也很疲惫:“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对鱼阙的行为不止一次进行规范。他若是真的和钩夫人是同门,也知道东洲大族主母的行事风格,多少便能在初见时便知道鱼阙的性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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