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没有羽化的小圆满修士,也敢对尊贵的小龙主掣肘么?” 鱼阙睫毛动了动,像是忍无可忍地抬手要将攀附在身上的脏东西都拍走。 可是,连小圆满的雪浪道君都不能驱散它们。 “你若是入了守菊山,晏琼池怎么办?” “分别二十年,你们之间已经产生如此庞大的隔阂了,你还想继续么?你师尊也不会同意你们来往……也不会同意你们……是了,你欢喜什么人,与他什么相干?” “你阿娘的仇恨怎么办?” “他早该告诉你,有关蓬莱洲上的一切,他故意不说,就是要看时时刻刻被折磨的你。” “逃离此处,阙儿。” “谁也不能得到御海腾蛟之术。” “他留你在草台峰,也是想趁机夺去御海腾蛟之术罢?” “他早该告诉你的。” “阙儿,我们杀了他吧?” “用你的力量,杀掉坏家伙,都是他……他对你们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害你身边的人那么痛苦。” 它们实在是太吵了,吵得人心里慌乱。 “阙儿,不要忘记,你杀了人。” “你杀了那么多的正道,你师尊知道了,还会容得下你吗?他会惩罚你……惩罚多痛啊,守菊山那种地方,不可以再去。” “被心魔拖累的你杀了人。” “鱼阙,你,还算是正道吗?” “还算吗?” “不算,你是魔修。” “你是魔修!” “你和霁水真人,有什么区别?” 它们犹如附骨的蛆虫,自返程之日开始,无时无刻不再鱼阙耳边讥讽嘲笑。 鱼阙,你杀了人。 你因为对不能保护死去妹妹的迁怒,杀了人。 且越来越沉浸在杀戮带来的快感里。 算不得正道了啊。 总有一天,师尊会知道你杀人,你杀了很多人,他会把你关进守菊山……关二十年。 再也忍不了的鱼阙捂住耳朵,自黑暗里站起来,推开门,逃一般的下山去了。 * 仓皇离开草台峰,鱼阙也不知道要去哪。 她空着手,漫无目的沿着二十年前来的山道离去,路上很多药庐弟子向她问好,但鱼阙只是偶尔回应,再也不会停下脚步与他们寒暄。 她满脑子都是黑影们要给她看到的景象。 师尊的责怪、师兄师姐的失望,世人的指责,许许多多的虚影围绕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竹林蜿蜒构成长长的、许许多多纵横交错走不到尽头的山道,她像个找不到自己刨出来的地洞的兔子,无助又孤独,只能徘徊在山林里。 天色灰蒙蒙,像是要下雨。 她在涂山待了有小一段时日了,涂山气候宜人,季节变化不大,自然忘却了中洲的盛夏接近末尾,只要再下一二场雨,便就凉快入秋。 果不其然,在鱼阙走出山道在岔口处随便选择一条路走了有一二个时辰后,天色更暗了下去。 无头苍蝇乱转的鱼阙选的路通往距离仙林宫附近的村寨集市,还没等她瞧见到道路两旁有人家,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一滴两滴,落在她脸颊上。 抬头,雨又落在她眼睛里。 雨一开始下,那些环绕在她心头的声音,又都不管她似的,各自散去了。 风雨来得着急,耳根终于清净的鱼阙也没有心思要躲,就这么冒着雨继续向前走。 再走了一会,远远地看见路边支着个小茶摊,静静傍着几棵竹子支在雨里。 她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马上站不住就要摔倒了,终于有地方可以休息,于是想也没想,钻入小摊子里,向摊主老夫妇要了一份面。 摊主见来人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修士打扮,表情又那样伤惨,虽然只点了一份阳春面,但还是给她在面上卧了一个蛋。 老婆婆心善,端来了面道一句小心烫。 吃吧,道长。 鱼阙轻轻道谢,拿起筷子,挑了一点面条进嘴里。 诚然支在路边卖茶水的小摊煮出来的面味道实在是寡淡,但在这样的雨天里能吃上一碗来温暖冰冷的躯体已经很好啦。 雨打在茶摊的棚子上,打在棚子外的竹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老夫妇在收拾碗筷,偶尔响起来的瓷碗碰撞才不会显得周遭孤寂得可怕。 这样好的下雨天,用来思考也是不错的。 可是该想些什么呢? 满脑子乱糟糟的。 她要去往何方? 哪里是她的归处? 师尊……草台峰……千万灯盏,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处。 湿漉漉的长发不停地滚落水珠,顺着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胀的脸颊落进面里,渐渐的面咸了。 “麻烦再煮一份,可以吗?” 身后突然有温润的少年嗓音客气地和摊主老夫妇说话,“不加野葱,不要荤油。” 接着,那人坐在了她旁边。 鱼阙下意识地偏头,但被扳回来,后脑被托住——来不及挣扎便整个脑袋埋入了散发着兰息的干燥的怀里。 “怎么又淋湿啦?冷不冷嘛?” 少年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心疼,“不要总是淋雨,要是以后头疼怎么办。” 扎进怀里的鱼阙毫无动静。 少年在她手心里一点,充沛的灵力顿时将多余的水蒸发。 眼见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发丝轻柔,盖住她伤惨的表情,他垂下睫毛,轻轻说: “不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尽力了。” 鱼阙还是没有回应,他也就维持这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际,但发丝间隙有幽紫泄露。 “我。”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嗯嗯,我都知道了。” 晏琼池温柔耐心地安慰道:“你可是我们的小龙主,忘记了吗?” 在灶台上忙碌的老夫妻见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人坐在了一起,还是这样的姿态,顿时了然,双方都使了个眼色,把面端上去。 “多谢。” 一枚灵石放在老婆婆的托盘里。 “还饿不饿?继续吃点吧?” 少年给她喂面。眼尾发红的鱼阙就着他递过来的筷子,一口一口吃着。 此情此景,恰似当年逃亡的雨夜。 小少女因为失血和淋雨,一直在发抖,即使将她抱在怀里,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一直在喊冷,束手无策的晏琼池只能寄希望于路边的一碗面上。 仍然记得,就着灯盏,他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吃,轻轻握着她的手,睫毛湿润。 心境虽然不相同了,但更能感受她的难过。 哀伤冲破雨幕,再一次来了。 面渐渐消去大半,鱼阙才摇摇头。 吃好了。 晏琼池摸出锦帕给她擦嘴,擦手,还一边夸她今天有老实吃饭,很乖很好,又摸了一块锦帕,给她擦脸。 睫毛沾了水,乱了。 鱼阙将眼睛转向一旁,还是恹恹地坐着,并不看他,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恰好出现,在监视她么? 她什么也不想问,望着茫茫的雨幕,眼神哀伤得像是滚落山崖的绵羊。 许久许久才喃喃地说,“我谁也救不了。” 不管是阿娘是鱼氏、楚洛笙还是追萤,她那么努力了,还是不能平安地将他们带回来。 诚如师尊所说,若是不用那些力量。 她谁也救不了。 “不是。” “你救了我。” 少年抚着她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那双极黑的眼睛直视她,溢满了认真: “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尽力去做啦,不如人意也没关系,别太为难自己。” 他倒是会安慰人。 鱼阙的脸被他捧着,和他对视,而后把视线挪开。 她脑子里浮现出诸多人劝解的话。 离开晏琼池,不要再靠近他。 可,只有他一直陪伴着自己不是么? “我们回烛玉京去吧?” 少年的眉眼弯弯,“我等你回来,已经很久了。”
第96章 【枫满烛玉京】 ◎不怎么节制的一天◎ 东洲, 人族六洲里最靠东面的一块大洲,地势北高南低,丘陵大山多聚集北部, 大河纵横,水系灵脉氤氲其上, 养育东洲所有的生灵。 因为绝佳的地理优势, 水暖充足东洲也是极其有名的水莲仙境,水莲仙境在东洲的俗语里便是鱼米之乡, 富庶之地。 在这块钟林毓秀的土地上, 宗门世家也同样林立,古海国后裔东洲鱼氏和其昼云庄坐落北部, 又有渡风宗、坐雪台并驾齐驱;再往东去是六族之首晏氏烛玉京, 与依附其的分门;南面分散着十来个小宗世家,不必再说西部, 水系最高学府青鸾阙屹立东洲与中洲接壤之地, 辐射大半东洲。 东洲比起其他六洲, 船运商会更加发达, 因为临近三海,灵脉灵气充足,宗门世家鼎盛,人世王城繁衍生息, 百姓生活富足。 若说对其他五洲,必然要说起东洲强盛繁荣之地, 它是晏氏本家所在, 也哺育了晏氏遍地生花的宗门, 这便是烛玉京。 烛玉京多栽种潋枫树。 这种树能在感知到秋日临近时, 一夜之间变红, 像是一夜之间火焰点燃烛整座大城。 晏氏本家将潋枫带来的秋日讯息看作是冬日警告,也是做好凛冬来临的准备——永远警惕凛冬。 不过只有在潋枫满烛玉京时,烛玉京才是烛玉京。 * 烛玉京,狭间地,谷地溪林。 流水淙淙,几尾游鱼戏于溪水之下的石头中,清凉的风从山间来,浮动衣摆,好不惬意。 一个身穿暗色的莨纱衣的少女腰间挂着剑,踩着木屐站在溪水前。 她长时间地注视着溪水里一朵随波逐流的野花在水中飘摇,不知在想什么,背影落寞。 “小姐,该服药了。” 侍女端着药近前,恭敬地将药举过头顶。 药碗里是颜色一言难尽的褐色汤药。 晏氏长老堂那群老头说,这是以三种天阶丹药化汁煮出来的汤药,让鱼阙不必问是什么药,只管喝了就行。 鱼阙在烛玉京里一直是以钩夫人的养女存在,历来晏氏里收养有灵根天赋的养子养女不在少数,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到底鱼阙和小少主做出了那种不忠不义不孝悌之事,这群向来顽固的长老按理应该对她的存在大加斥责才是。 意外的是,老头们没有一人对她的指责,倒是不知道为何,对暂时回到烛玉京养病的她格外上心。 他们聚在一起,研究鱼阙身上的伤病,在惊异为什么她一身伤病的同时,商量着怎么治。 如今他们知道了鱼阙身上不仅盘绕着心魔,居然还有药王谷的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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