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灵山道观,肃穆庄严。 这是弄了个什么乌烟瘴气的造型,也不知道摆谱儿给谁看。 阚冰阳面色极其不虞, “叶萦萦……” 小姑娘甜笑:“啊?” 他眉头逐渐拧成一股麻绳,连下颌的紧迫感都绷住了,语气生硬到陌生。 “不会穿衣服就别出来到处乱跑,这个样子,谁愿意看?” 宽松的白衬衣,衣袖一扬,直扑扑地从她眼前一晃而过,还带着解剖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儿…… 呃、 就说这人怕不是大清余孽啊,在道观长大,看的都是缠了一千八百米的木乃伊吗? 叶萦萦脸色微变,小爆竹一下子就点燃了,“你凶我干什么?我就露了两条小腿,又不是露大腿!” 阚冰阳垂眼并未理她。 偏殿的往生牌位众多,极乐净土,需要的是宁静和静心。 他也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一个小姑娘周旋。 于烛上完香,回头看过来,说道:“是我帮她把衣服扎起来的。” “什么?” “下了雨,路上湿,她又等不及跑来找你,我怕她摔。” 简单说完,她又燃了一根手臂粗壮的红烛。 红蜡滴在香炉,热浪飘卷着那副冰冰凉凉的牌位,眼前迷糊了一片。 就说呢…… 阚冰阳心一凝,放下手中香烛回头去看。 偏殿门口,已然空空如也。 - 傍晚,叶萦萦坐在床上玩手机。 从偏殿回来,她就一直瓮声瓮气地憋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一丝儿响都没发出来过。 她不关心偏殿供奉的牌位是谁,她只在乎阚冰阳因为牌位上的人对她态度不太好。 不过左右一想。 人家都挂了,明摆着四大原谅之首,她还置个什么气呢。 正新开一局游戏,门被敲响。 她没想到会是阚冰阳,所以刚一开门,瞧见他手里捧着两盒饭,手机都差点掉地上。 阚冰阳淡淡道:“怎么不去吃饭?” 平日里,论吃饭,她跑得比谁都快。可他刚才去集糜轩,却没看到她的人影。 于是他拿了碗筷,破天荒地第一次问及她。 “叶萦萦呢?” 大家都在,但没人瞧见。 除了唐茵。 她来时见到她了,打了个照面,刚要打招呼,结果人家“砰”地一声摔了门,反正看神情不太爽快。 她憨憨懦懦,小声道:“她应该一直在房里,没出来过。” 阚冰阳默了片刻。 回想起下午在偏殿,他确实对她语气相冲,一个是因为故人的往生牌位,一个就是因为她在大殿穿着暴露。 静静思忖许久,才舀汤盛饭。 可毫无胃口,甚至味同嚼蜡。 这节目录制太久,他已经快吃不消了。 勉强吃完饭,他问帮厨的小道士要了两个饭盒,打包了一些饭菜给她送来。 但她现在堵在门口。 既不让道,也不伸手,明显不想给他这个台阶下。 好吧…… 小姑娘脾气上来了,又要哄了。 他将饭盒递给她,“多少吃点。” 说完又觉不够,补充道:“听话。” 叶萦萦仰着头看来,一脸不情不愿,“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阚冰阳淡然道:“我是你师父。” 叶萦萦盯着他,半晌才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抱起手臂靠着门,松垮的衣服没系绳子,垂落半片,露出琢玉般的肩。 “除了师父呢?” 她的问题刁钻古怪,答案更不可能脱口而出。 明明是临时师徒,却怎么看怎么像临时情侣,比我们结婚吧还上头,连哄带劝,没完没了的。 这关系,着实有点奇怪。 所以呢,对阚冰阳来说,不回答就是坐以待毙,回答了又是火上浇油。 于是他选择浇油。 他抬手,帮她把耷拉下来的半片衣袖提了上去。 “那就……主治医生吧……” - 阚冰阳走后,叶萦萦吃着盒饭,撑得脸都白了。 她没接他的话,也没再开口说话,而是拿了饭就直接关上了门。 白瞎了她好不容易掐准的机遇。 她想抛砖引玉,结果引回来的是引子未燃的火药。 作孽啊。 主治医生? 如果一个人已经需要法医来当主治医生了,哎哟——那这人直接可以宣告死亡了。 而且还是非正常死亡。 她有这么烫手么?? 连哄带骗都不愿意,巴不得她死了。 叶萦萦气鼓鼓瞪着眼睛。 眼泪汪汪地攒在眼眶里,不上不下,没有情绪,连手中的手机刷起来都不香了。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眼睛一个劲地发痒,像是有个小刷子不停地磨蹭。 还心慌。 回想起阚冰阳刚才那句话,再联想起之前解剖自己的那个噩梦,她还真怕他当自己的主治医生。 缓了缓思绪,叶萦萦有一眼没一眼地刷着手机。 正翻看今天微博头条,突然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本以为又是卫蔓凝转发的的心灵鸡汤文或者叮嘱她添衣保暖,结果打开来一看,居然是阚冰阳的私聊。 满屏绿色对话框的界面,终于出现了一条白框——【今天在偏殿,抱歉。】 坦白讲,她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为了治她的脾气,阚冰阳平日里对她本来就严苛冷厉。 但是呢,她的心理落差不仅源于他的态度,而是源于那块半新不旧的往生牌位。 从刚到偏殿的第一眼起。她就是觉得这个牌位有些难以言喻的抗拒感,不想接近,也不想关注。 她心里有些沾沾自喜。 但是又觉得还没作够。 于是打了两个字:【哄我】 这下好了,对面完全没了回应。 空气又渐渐凝结了下来,叶萦萦继续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将微信对话框往下拉。 小红点一个个清除,忽地,就看到沈禾风在黄昏时分给她留了言。 【红布包转交给冰阳了吗?】 她愣了半秒,如雷轰顶,这才想起来还有沈老托物那么一茬儿! 【给了,沈老先生你放心吧。】 发完消息,她放下手机,从床头柜的里层摸了半天,才把那个红布小包给摸了出来。 冰阳? 这么亲热。 连姓儿都省了,叫得跟亲生儿子似的。 也不知道沈禾风为什么自己不给阚冰阳,反倒要她这个外人来转交。 她习惯性地放在手里盘了盘。 硬硬的小圈圈,不过几厘米的直径,实在猜不到是个什么。 她拉开窗户,露出一条缝隙。 对面依然亮着灯。 柔和的灯光从繁复雕花的窗棂木槛中淡溢出来,透着软松木香味的木质香调,雕栏玉砌,满是静谧与幽寂。 难以想象,里面住着的那个人,正在盯着一组尸体的照片,废寝忘食,钻研至深。 叶萦萦敲了敲门,“师父?” 很快,阚冰阳便开了门。 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直接问道:“叶萦萦,你又想干什么?” 他身高挺拔,宽肩窄腰,稍稍一横就将门完全挡住了,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有了前车之鉴,他绝不会给她往里面钻的机会。 不过呢,挡住也好,谁知道他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是什么。 叶萦萦靠着门框,抬眼盯着他,盈盈笑道:“我找你有事呀。” “吃饱了吗?” ——撑得? “没有!没有吃饱!” 他泰然处之地噢了一声,抬手关门,“那你继续去吃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萦萦眼尖,也有先见,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白天有人!只能晚上说!” 阚冰阳闻言一愣,垂眸去看她。 那张小脸在夜色里带着淡淡的绯红,因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润,新换的睡衣带着清甜的栀子奶香,举手投足和唇齿之间都萦绕着一丝侥幸藏不住的娇媚。 说实在的,都挺吓人的。 但形形色色的尸体看多了,看看同样也是形形色色的她,居然赏心悦目。 他眼梢微紧,不自觉地撇开了眼,“那就在这说。” 察觉到他目光涣散,叶萦萦得逞似的仰着脸,“你自己说你不是坐怀不乱的人,怎么我一敲门,你反倒先紧张了?” 阚冰阳蹙眉反问:“我紧张?” 小姑娘踮起脚,额头都快顶到他的鼻尖,挂在他胳膊上的手更是攥得死死的。 虽然身高达不到,但气势汹汹,语气更是势均力敌。 “你跟我说话,喉结一直在动。” 她一向胡搅蛮缠,阚冰阳都快被她搞自闭了。 什么人啊,老喜欢盯着人家喉结是个什么意思,这嗜好还真是前所未闻,百年一遇了。 他沉着解释:“叶萦萦,所有人说话喉结都会动……” “我知道所有人都会动。”叶萦萦噘着嘴,涨红脸,连脚尖都快立起来了,“但你明明跟我说话的时候动得更厉害些!”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还真是喜欢先发制人。 可没辙,她一语中的,仿佛击中要害般,一下子就让阚冰阳无言以对。 啧,这小姑娘,不管是怂起来还是凶起来,都让人没办法招架。 当真是又爱又恨。 他让出一条道,让她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小朋友,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晚上敲响他的房门了。 可既不卖关子,也没有实质性的意图,他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应付褚施交代下来的紫灵山拍摄,根本没空陪她玩过家家。 但叶萦萦不懂。 她年龄小,涉世未深,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跟他待在一起,哪怕近距离地看着,都好过远距离的恋爱。 这大概就是,一厢情愿? 她咬了咬下唇,将口袋里的红布小包攥在手心里。 她没拿出来,因为趁着这个私下里的机会,她还有个问题要问。 “我想问问你,我有师母吗?” 说完她又紧挨着补充了一句,“准师母也算。” 话音一落,阚冰阳眼神遽沉。 小姑娘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敲门就问这么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在江城市法医检验中心和紫灵山来回奔波,不是解剖尸体就是应付拍摄。 一开始,他还比较抗拒这种真人秀节目的低俗感,但慢慢地,他也欣然接受了。 不过就是照着他们写好的小剧本过一遍。 偶尔借着既定好的大纲按图索骥,打压打压叶萦萦嚣张跋扈的气焰,也至少能给叶明诚一个管教有方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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